【捷克】弗拉基米爾·霍朗

徐偉珠 譯

詩

這是一個(gè)童話（為何不是呢？），關(guān)于你的……

悄然的，你曾想去參加一場舞會，

午夜讓你釋放羞怯的胴體，

唯黎明可對它縱情吮吸，

你晃動成串的果實(shí)在綻放的

花叢下有一種直覺，告知

乳房應(yīng)如何化為甜蜜話語，

有人誦吟，

躊躇的腳步點(diǎn)燃你體內(nèi)的光，

將黑暗引向了地毯。

暗夜的陰影在心上，你無意

在理性的子宮里

判斷。

這是一個(gè)童話……也許正如此，

你拉開她的衣櫥，哦！……

隨后關(guān)上，在面前你看見

赤身裸體自此四下蔓延，

孤獨(dú)被遮掩，在你現(xiàn)成的

一襲長裙冒出

薔薇花叢，薔薇花叢。

老牧師——致約瑟夫·瓦西查

我們在查理橋上相遇，天下著雪。

已近二十年沒有遇見他。

我是否曾有埋怨？也許吧，不過此刻我感覺欣喜，

當(dāng)我談起罪孽，他溫和地說：

“是啊，不然在最后的法庭上

我們怎能認(rèn)出你來呢！”

但這句話也無濟(jì)于事，他便朗聲說道：

“我的孩子，我覺得，最近你的詩行里

在蔑視抽象……你向往純真

這固然值得贊許，倘若再細(xì)微一點(diǎn)呢……

然而你，就好比是你靈魂的一部分，

而那最冒險(xiǎn)的部分，

卻不愿聽?wèi){神的旨意。

難道你不愛飲酒？”

雖 然

我的愛人，雖然你始終將我躲避，

你卻是我恒久的存在，哦，當(dāng)然！

就如同那瀑布：

盡管流水不斷地棄它而去，

瀑布依然在原地等待……

認(rèn) 知

假如生命順流而下

死神逆流而上—

我們將無緣見識河口。

假如生命逆流而上

死神順流而下—

我們就錯(cuò)失了源頭。

她曾經(jīng)問你……

一位少女曾經(jīng)問你：什么是詩？

你想對她說：你就是詩，哦，就是你，

惶恐與敬畏，

那是對奇跡的見證。

我痛苦地嫉妒著你無上的美麗，

無法親吻你，亦不能擁你入眠，

我一無所有，而一無所有者又何以相贈，

他只能唱歌……

然而你并未對她表白，你選擇了沉默，

而她亦沒有聽到你的歌……

情 歌

在我意愿的地平線上

我想扭轉(zhuǎn)你望向原野的目光，

在迎面而來的山中留意畫的氣息，

你將輕快走入山的陰影。

我想熄滅你腳步的光芒于巖石中，

腳步聲將人引入深淵，

如同失去你又接納你，

如同我擁有了一切。

我想點(diǎn)燃自己的雙手，當(dāng)疲憊

將黑暈涂上你的眼簾，

如同發(fā)現(xiàn)你又獻(xiàn)出了你，

如同上帝曾一無所有。

天色已晚

天空陰沉，火山口

深淵中的墮落將褶皺拉平。

“何為我心所往的命運(yùn)？”

與黑暗為敵的守夜人問。

“為何還要茍活？”自殺者問。

“為何要有來世？”才離世的死者問。

天色已晚，那個(gè)女人走過來：

“你們誰能夠說：即使沒有你，

我亦能自己出生?！?/p>

聲 音

倘若他的孤獨(dú)可以出聲

那孤獨(dú)必須懂得沉默，

于滄海桑田找尋共鳴

不追問源泉只在乎歸宿，

而今他剛剛了結(jié)此生，

只為在永恒消亡中超度……

今 日

是夜。吧臺邊

他們一杯接一杯地給你倒酒

困倦漸長……不必言說

素未謀面，一切發(fā)生在樓梯上

我們相逢的瞬間：

一個(gè)往上走另一個(gè)往下……

底下那個(gè)是現(xiàn)在的你，

所幸朗姆酒不會發(fā)問，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因它尚不是唾沫或塵土

亦不會傾灑向墳?zāi)埂?/p>

朗姆酒是好東西：你先喝下之后有如

秋天先飲下牛淚紅酒再喝煙囪里的葡萄酒

在神的一瞬狂飲……

一瞬？不，永恒而分裂

你清楚，曾愛你的她身處何地

哦，你絕望且奇跡般得知此事

但你帶著淫蕩的欲求來此，沒有過渡

任風(fēng)景如畫也應(yīng)有倒塌的一座橋梁……

詩人之死

他最后的愿望并不復(fù)雜：

孩童懇求一封來自掃煙囪人的信。

他最后的舉動十分粗暴：

扔掉醫(yī)院的床單，

其間夾雜一張跨坐著的女人畫像。

他最后的赤裸如此直白：

無人將它親吻，

甚至連食品券都無意發(fā)放。

他最后的眼神如此平淡：

雙眼公然沉默，無人敢說：

今年的一切有如蟲蠹。

他最后的回憶

來自渺遠(yuǎn)的某時(shí)某地，

某個(gè)九月的濃霧清晨，

紅褐色的櫻桃枝椏

在霧氣氤氳中伸展，

永恒無盡且忠誠……

下雨了

雨后天花小坑……

指甲在皺皴的水果上挖出深痕。

牽?；ㄋ谱訉m一般扭動，

無風(fēng)的船帆千瘡百孔，

甲板上的孔眼，桅桿從未插入。

劇院在沒有演出的日子，

種子無翼，子宮無知，

自然的回聲里沒有孤兒的歌聲，

連墳?zāi)苟际强昭ā?/p>

然而（之一）

不必哀嘆不盡如意的

你的出生日! 雖然

無法解釋，未必是個(gè)謎，

別問為什么，去哪里，接下來會怎樣!

也許某些東西還沒有

名稱。也許魯莽的柔情

渴望被清晰可見。也許

這是一種愛，一種不原諒愛的

愛……然而，倫勃朗的

石膏雕像，那些熟睡的孩子!

秋季（之二）

鄉(xiāng)村秋暮，

黃昏暖色泛著情誼……

田野景觀里，一對夫婦

顯然是在問路。

因?yàn)檗r(nóng)夫用鞭子給兩人比劃。

“我愛你，因?yàn)椤蹦腥?/p>

對名聲不好的女人說。

“我記得，”女人告訴男人，

“我家鄉(xiāng)有這樣的傳言，

誰在紫杉樹叢下棲息，

誰就會喪命……

我們繼續(xù)趕路，好嗎？”

大雁凌空騰飛，

寒冷讓河水清冽。

水鬼走向果園小屋里熱身……

失眠時(shí)

我孤單一人，絕然孤獨(dú)，

連黑夜的睡眠都離我而去……

驀然我聽到，不是言語，而是聲音，

那聲音總是三聲嘆息

像風(fēng)和面粉……

“會是什么呢？我沒有功夫理會！”

我低語，將葡萄酒淋入頭發(fā)，

我站起來，裸身摸索，

稍后，憑黑魆魆的手溫

我拉開了衣櫥……

飛蛾在裙衫上撲騰……

相比我的身體我更像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