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劼
我們在看影視文學作品中經常聽到“婦人之仁”一詞,謂某人“心慈手軟”。其實“婦人之仁”的意思并非單指“心慈手軟”,而另有深意。
“婦人之仁”出自《史記·淮陰侯列傳》中韓信的幾句話:“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币馑际钦f,項王見人時恭敬慈愛,說話溫和,遇到病人能夠同情落淚并把好吃的分給病人;但是當有的人立了應當封爵的大功時,他卻把已經刻好了的印信玩弄得棱角都磨沒了,也舍不得給應受封的人。這種表現(xiàn)乃是所謂的好行小惠,不識大體的婆子作為。
由原文我們不難看出,“婦人之仁”的本義并不是單純的“心慈手軟”。這里的“仁”就是對人只施小恩小惠而不識大體。何謂“不識大體”?就是不能用人,沒有遠見卓識?!爸潦谷擞泄Ξ敺饩粽?,印刓弊,忍不能予”就是“不識大體”的表現(xiàn)。想成就大事,卻不能用人、該賞不賞、不能調動人的積極性,怎么能獲得成功呢?因此,“婦人之仁”的要害是“沒有遠見卓識,不能深謀遠慮”,而非“一般意義上的心慈手軟”。
南朝江淹年少時聰穎過人,以文才著稱,但因晚年詩文無佳句再現(xiàn),人們便說他才盡了。后來用“江郎才盡”比喻文思枯竭。其實江郎并非才盡,“江郎才盡”有其更為深刻的原因。
江郎,真名江淹,南朝梁代文學家,代表作有《別賦》《恨賦》。他官運極好,歷仕宋、齊、梁三朝,到梁武帝時,官至金紫光祿大夫,封醴陵侯。江淹出身孤寒,沉靜好學。年紀輕輕就以文章寫得漂亮而聞名于時,人稱江郎。但是,曇花一現(xiàn)之后,他就沉落了。當時流傳江淹做過兩個夢:一次夢見西晉詩人張協(xié)對他說“前以一匹錦相寄,今可見還”。江淹就把剩下的錦緞還給了張協(xié),從此再也寫不出像樣的賦了。另一次是夢見東晉文學家郭璞對他說“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江淹就取出五色筆還給了郭璞,從此就寫不出好詩了。這兩個夢,也許是江淹為了找托詞遮羞,自己虛構的。試想,能寫出《別賦》《恨賦》這樣千古名篇的才子,忽然寫不出好詩文了,身份又是高官,他得找個下臺階的理由呀!編兩個夢的辦法真是絕妙,因為不需要旁證。
真實的理由其實非常簡單。當年江淹離鄉(xiāng)背井,遠出謀生,依那時的交通狀況,無疑是生離死別,少年的痛苦刻骨銘心。他的《別賦》開端一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至今讀來仍然能令我們震撼。然后他用了那么多清辭麗句,鋪采摛(chī)文,反復敘寫離別的悲痛,末尾竟說離別“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云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賦有凌云之稱,辯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閱讀至此,真是“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催人淚下。
然而,江淹當大官了。這時候,他有權有勢又有錢,當然能讀到更多的好書了,文學修養(yǎng)也更高了。但此時,江淹住得高門豪宅,家人團聚,妻妾成群,奴仆簇擁,鐘鳴鼎食,他哪里還有什么恨,什么悲,什么憂愁,除了歌頌皇恩浩蕩,風花雪月,他還能寫什么呢?此時的江郎,縱有生花妙筆,也只能無病呻吟了??磥?,從他當官那一刻起,“才”便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