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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乳

      2022-12-29 00:00:00郭雪波
      紅豆 2022年8期

      阿楞站在那河岸上發(fā)愣。

      咦,河里來了水了呢。

      騎他脖頸上的兩歲小兒黑崽咯咯傻笑,便溢出一行熱尿來。阿楞摸一下后頸罵,兔崽子,怎么見了水就撒尿?驢似的!

      手里牽的四歲兒子黃崽怯生生地問,阿拜(爸),河過不去了吧?

      阿楞遙望河上游天際,那里烏云密布。心想,難怪漲水了呢。今天的乞討計劃只好改動了,河南屯不能去,本村又討煩了,東村嫌遠,西方北方是沙區(qū)無人煙,這可往哪里邁腳好呢?討飯王阿楞可真犯了難。

      此時,遠遠看見有個人影從對面河岸幾乎連滾帶爬地下那沙坡要過河來。阿楞見了笑,說,這人不知深淺呢。大兒黃崽也說,那人要陷泥沼嘍。各村雞鳴都不同,何況一條河!不熟悉的人過這條雨后泥河可真得當心點,那簡直是一條陷阱河。

      河床里的黃泥漿平時是干硬的,驢蹄踩上去都嘎吱嘎吱響,可一旦下了雨、來了水,那黃泥灘便被泡軟成稀稀的泥漿,深不見底,吸力還很大,一腳踩進去想拔出來可費周折。此時那泡透的黃泥漿不露聲色,如硬底般平滑的地面,上邊淺淺一層浮水如鏡面上的水銀般在陽光下閃出迷人的反光云霞,足具欺騙性和隱蔽性,好似一個吸人髓的妖婦。

      討飯王阿楞興致濃濃地觀望著,等候那人陷進泥潭。自認為人世上最倒霉的他,看見別人比他還倒霉,很開心,覺得是一種享受、一種快樂。

      果然,那人沒走幾步就陷進去了。拔出左腳,右腳陷進去;右腳好不容易拔出來,可左腳又陷進去;后來手腳并用往回爬才逃離泥潭,可人已成了泥猴,趴在對岸上回頭驚駭。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楞大笑,拍拍脖上的黑崽,揪揪黃崽的耳朵,如喝了一壺酒般陶醉,只遺憾對岸有一百多米遠,看不清那人的臉上表情。

      阿楞心滿意足中聽見了自己肚子咕嚕嚕地叫,接著是黃崽的。黑崽的肚子則灌滿了水,只在他脖頸上發(fā)出吧唧吧唧的水聲,這才使他想起,自己還有正事要辦。

      有人在身后村路上喊,討飯王,今日去哪村上班?。?/p>

      阿楞見村人三三兩兩提包攜匣往村西一座豪宅擁。

      又有人逗喊,阿楞,別去游村了,吃喜酒去,今日村長二小子結婚,你去沖個喜!

      阿楞何嘗不想去?可村長家養(yǎng)的三條狼狗讓嗎?別說這喜慶日,就在平時他也不敢靠近那座石墻紅磚大院。村中百家都可討得,就村長一家不可討。不是主人如何,只是那守門的狗不知怎么也知道他是討飯的,一點面子都不給,只要一靠近門就瘋了般地追咬。他又不敢打那狗。

      兩個兒子一個從脖子上往下瞅,一個從其腿邊往上看。喜宴有好吃的,他帶倆兒子曾赴過五十里外的喜宴,可近在咫尺的村長家不敢去,他好不懊惱。有個好心人悄悄告訴他,村長家今天拴狗,因為送份子人多。

      阿楞拍腿,早應該想到的。給村長留面子,他沒走正門,順墻根悄悄靠近了后角門。門虛掩著,里邊挺熱鬧的。后院中扎著棚子,是臨時大廚房,案板上放著幾條白漂豬,蒼蠅和廚師們正一起忙活。

      奶……吃、扎扎……

      阿楞脖子上的黑崽突然呻吟般地嚷嚷起來。

      原來在后院樹蔭下,村長大兒媳正在給娃兒喂奶,白白肥肥的大奶在陽光下閃耀,直叫阿楞眼暈。黑崽才兩歲,還處哺乳期,見“扎扎”敏感,也只會說這幾個字兒,是當初他那啞巴媽媽教的,媽媽也只會說這幾個字兒。阿楞把黑崽從脖頸上卸下來放地上,那黑崽不會走路,但很熟練而迅疾地向目標爬過去。這時大兒黃崽早已不見蹤影,顯然從角門溜進了院里。阿楞站在墻根下等待時機,看孩子們的情況如何發(fā)展。

      不久,黃崽被大廚二禿爺從耳朵根扯著扔了出來,二禿爺嘴里還罵罵咧咧,送份子的客人都沒上桌呢,你小叫花子先搶饅頭!滾!

      黃崽捂著耳朵哭喪著臉,直咽口水。

      阿楞揉一揉兒子發(fā)紅的耳朵,低聲問,逮著一口沒有?

      黃崽搖搖頭,兩滴淚在他那布滿眼屎的眼眶里晃。

      阿楞輕拍一下兒子的頭罵,真笨!他也罵大廚二禿爺是村長養(yǎng)的第四只狼狗。小時候,那二禿爺還是和阿楞一起逮跳兔、掏雀窩的朋友哩。

      阿楞等候小兒黑崽的動靜。

      也許,人的目光習慣了平視,注意兩條腿直立的行者而容易忽略四肢爬行的矮物。何況那黑崽瘦小得實在像只貓崽或者像只耗子,忙碌的人們根本沒注意到在筐籃桌椅之間還爬動著這么一個小玩意兒。而且,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對陽光下閃耀的誘人的肥奶豐乳。

      黑崽成功地爬近到村長大兒媳膝旁。

      奶……吃、扎扎……黑崽呻吟般地囁嚅著,小臟手抓拉大兒媳褲角,使得她嚇了一跳,幾乎叫了起來。但她很快認出了這臟貓崽,她掩住口,沒有出聲。她往四周瞅了瞅,迅速把那臟貓崽攬進雙膝間遮掩起來。阿楞家是她娘家一門近親不說,她作為一個村中有奶的女人,也曾給這臟貓崽喂過奶。那是去年,阿楞突然抱子攜兒從外地回村,可他的孤老父已去世數(shù)年,留下的兩間土房也成了野狗窩和村中偷情男女交媾之處。阿楞抱著未斷奶的幼子滿村街討奶吃,那些奶水足的哺乳期農婦,大多都能剩出一星半點喂一兩回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臟貓崽。反正一個也是喂,兩個也是喂,那多余的奶水留在奶房里還脹疼哩。就這樣,阿楞的一歲黑崽吃百家奶熬到現(xiàn)在的兩歲,幾乎吃遍本村和四方鄰村所有哺乳期的女人的奶。弄到后來那些有奶的女人都怕了,一見阿楞脖子上托著臟貓崽出現(xiàn),就都掩胸抱兒逃走。人的善心是有限度的,別人的恩惠不可多用??沙诉@樣,討飯王阿楞能怎么辦呢?他那干癟的能數(shù)清肋條的胸上又擠不出奶來。除非把那貓崽扔了,賣了,掐死了??砂⒗阌稚岵坏茫€想傳宗接代。當初他阿楞不是現(xiàn)在這樣,也有過好日子,他還想找機會重新過上正常日子。

      村長的大兒媳,歪巴著腦袋,前傾起上身子,想把一側肥奶的紫紅色乳頭塞進臟貓崽嘴里,兩眼又偷偷地乜斜著周圍,人們各自忙著手中活兒,誰也沒有注意她。

      黑崽的雙唇幾乎觸到那紫紅色奶頭了。

      這時,村長的大巴掌扇到大兒媳的臉上了,啪的一聲脆響。干活的人們都仰臉張望。

      嫌多了是吧?多了留給我吃呀!偷偷喂別人的野種,斷我孫子的口糧,你吃飽撐的你!

      老村長好大的脾氣。知情的村人偷偷樂。他大兒媳當年是村宣傳隊中的美女,老村長帶著這支宣傳隊走遍全縣還參加過省城會演,后來他讓這位美女嫁給自己瘸腿的大兒當了媳婦。明白人笑談,這叫財富共享、雙贏結局。

      大廚二禿爺對二廚子說,阿楞的崽子想吃老村長那份奶,成嗎?二廚子聽后哧哧樂,也低聲說,老村長大白天也盯著那對奶,可緊呢,嘿嘿嘿。

      二人的笑聲招來了老村長的罵,笑什么笑?青蒜籽兒吃多了是吧?閉上臭嘴趕緊干活。

      廚子們緘口,剁菜聲四起。

      那大兒媳掩面而起,抱兒子就走,哭都不敢出聲。

      地上凸顯出那小黑崽來,他四肢著地,孤零零地仰臉張望,顯得惶惶然,可憐巴巴地囁嚅只會說的那幾個字兒,奶……吃、扎扎……活似一只小狗崽在尋奶。

      吃你媽的頭!老村長抬腳就想踢開那小黑崽,但不知為何又收了腳。也許是喜日子不想聽到哭叫聲吧,他回頭沖角門喊,阿楞!你這渾球還不領走你這臭崽子!再不出來我可喂狼狗了啊!

      阿楞這才縮頭畏尾地出現(xiàn),嘴上說,喂吧喂吧,那我還省事了呢,省事了呢。

      老村長白他一眼說,午后散了席過來,管你一頓吃。這之前再讓我看見你們,就打斷你狗腿!

      阿楞抱起兒子趕緊逃。

      饑腸轆轆的阿楞爺兒仨,又回到了那河岸上。

      他們折騰半天,一無所獲,白受富戶一頓呵斥和白眼,還是回到這光禿禿的河岸上聽大小肚腸三重奏。阿楞現(xiàn)在連嘆氣的意思都沒有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又回到河岸上來,或許還想看看對岸那個倒霉蛋泥猴怎么樣了吧,一邊撿個樂,一邊消磨時光等候午后的一頓飽餐,是個不錯的選擇。自己越倒霉,越盼著別人比他還倒霉,這是阿楞的心態(tài)。

      遠遠看見對岸那人還在,阿楞樂了。

      快看,兒子們,那個倒霉蛋泥猴還在,嘿!快瞧瞧!

      于是,阿楞脖子上的黑崽哧哧笑,腿邊揪著褲子的黃崽拍起掌來,爺兒仨又有了忘掉饑腸尋快活的樂頭。

      阿楞也納悶對岸那人為何還在。

      那人,不想原路退回去,久久坐在對岸沙坡上一動不動,模糊不清的那人影實在叫阿楞費解。他還想著渡過河來嗎?那就好玩了,有得好看了。

      阿楞穩(wěn)穩(wěn)地坐下來,等候那人再下河來。

      靜默中,他總想起小黑崽差點吃到嘴里的那對白奶,村長大兒媳的大白奶。其實,他也曾擁有過這樣一對白奶,只不過他一賭氣就留給了別人。那是在大北方,離這兒有千里之遠的呼林河煤礦。十多年前,開發(fā)那大煤礦時,光棍阿楞報名去當民工,后來因打架被開除,又被一個開煤窯的礦主留用。從此他過了一段好日子。

      那礦主叫?;ⅲ莻€大禿子,一年四季頭頂都扣著一頂氈帽,要是不小心風刮掉那氈帽,便有一股油膩酸臭的惡味四溢而出。有一天,礦主海虎領來一個啞巴女人對阿楞說,給你當老婆,別看她舌頭沒長好,可下邊的肚子能給你生兒子。這啞巴女人是附近盲流屯的一個窮老漢的女兒,阿楞就倒插門給這窮老漢當了老女婿。從此有了老婆、有了一個家,白天下煤窯給海礦主掏煤,夜晚趴在啞巴女人身上給自個兒掏兒子,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那天,阿楞半夜才從礦下出來,累得幾乎要吐血,拖著快散架的身子回家后倒頭就大睡。后半夜被渴醒,他下炕灌了一瓢涼水后摸索著回來?;璋抵?,他迷迷瞪瞪摸到炕邊,伸出的手卻觸摸到一個圓乎乎、肉禿禿的東西,他嚇了一跳,睜大眼睛,借著透過窗玻璃的朦朧月光,發(fā)現(xiàn)自己摸到的是一個人腦袋,一個禿腦袋,白斑斑、光亮亮,還聞到一絲酸腥臭味。這禿腦袋正挨著自己啞妻的腦袋。思緒混亂中他甚至摸了摸自個兒的腦袋,腦袋還在,那不是自己的腦袋,自己腦袋是有頭發(fā)的。于是他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做了兩件事,一手拉燈繩,一手撩開老婆的被子。事情清楚了,亮晃晃的六十度燈泡下,赤條條地躺著兩個人,一個是他老婆,一個是礦主?;?。兩個人摟著睡得死死的,這突如其來的強烈燈光刺醒了他們的春夢。阿楞的鼻子都氣歪了。你,你,?!斓?!你怎么睡我老婆!

      嘿嘿,這啞妞,我從十五歲起就睡她了!

      阿楞不信,問他老婆。啞妻點點頭。

      海礦主扯過被子蓋住下身,又點上一支煙,慢條斯理地說,阿楞,地球人全知道,就你個傻X,我還一直以為你是裝不知道。你也不想一想,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白撿個老婆還有一個家,你應該跪下來謝我對你的恩賜,讓你嘗到了女人的滋味,知道了自己雞巴是干啥使的!

      阿楞問,我這兩個兒子也不一定是我的種嘍?

      那是你的,的的確確是你的種。原因是我沒種,醫(yī)生說我那精子都是瞎的,不能長苗。我的大老婆沒給我生過一男半女,我睡過的很多啞妞這樣的女人中哪個也沒給我生過孩子,這是我最苦惱的地方,絕后嘍,有錢管屁……還沒等海礦主說完后邊的“用”字兒,阿楞手中的磚頭就拍在他那禿腦門上,開了瓢兒。第二下是拍在啞女人頭上。情急中阿楞掀開了炕沿磚,當武器。

      他行動開了。倒沒殺了他們,只是把他們赤裸裸地捆在一起扔到馬路上。然后他立馬套上小膠輪車,把兩個兒子扔到車上,便連夜直奔千里之外的老家黃泥河岸上的這個沙村。

      可老家也早已物是人非,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老父親去世后土地被收回,他的戶口被注銷,也沒土地,他成了黑戶。他多次求老村長允許他回村落戶,給份地種,可沒錢沒物的他一次次被趕了出來,留給他的唯一一條路就是乞討。

      阿楞此時想起了那啞妻,心情挺復雜。不知道她現(xiàn)在干什么呢,或許徹底地當著海禿子十分之一或多少分之一的老婆,或許又母狗般被海禿子牽著嫁給了另一個像他一樣的光棍煤黑子。

      阿楞有些心酸、心寒,不是個滋味,不明白自己的路怎么會走成了這個樣子。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了馬上能等到的一頓飽餐,對岸還有一個倒霉蛋供他看,于是他的心情好了許多,開朗了許多。

      他和他的兩個兒子,又耐心地等候起來。

      時間流逝得好慢。

      習習的風,不時把西邊豪宅的酒香、菜香、肉香吹過來。三根饑腸在河岸上絞扭,吱吱作響。

      太陽慢曬著,田地原野十分寂靜。施用了多年的農藥以后,田間地頭連只蟈蟈都消失了,似乎小蟲子也有毒,小鳥不敢吃,都絕跡了。樹梢上只剩下些成精的烏鴉,發(fā)出不祥的聒噪。

      這世界、這土地真衰敗了呢。阿楞牙間咬著苦草根,這么想。小兒黑崽枕著土圪垃睡著了,小腿肚一抽一抽的。等候的無聊中,黃崽玩著自個兒的小雞雞,一會兒鼓搗硬了,變軟后又給鼓搗硬了,最后鼓搗出稀稀的一泡黃尿來。阿楞罵兒不許玩雞雞。黃崽回嘴,不玩雞雞玩啥呀?阿楞無話,黃崽就接著玩雞雞,拿黃尿和泥搭房子。

      對岸的那個人似乎歇夠了,又下到河里來。

      阿楞趕緊推醒小黑崽說,快看,那個泥猴又下來了。

      小黑崽揉著眼睛哭般地呻吟,奶……吃、扎扎……

      阿楞哄著、指著,很快培養(yǎng)起兩個兒子和自己的興趣,等著欣賞那人怎么陷入泥潭怎么掙扎。

      這回那人學乖了點,小心翼翼地,一邊試探著踩實了才下腳,然后再挪動后邊的腳。那人走得非常緩慢,一袋煙工夫還沒走出幾米遠,不過還沒陷進去,只是跋涉得很費力,半天才能拔出后邊的腳,其實那泥潭還沒超過他膝蓋處。要是到了河床中心就好看了,那里的泥潭沒人能走過去。

      可啥時候才到河心呢?那人走得跟蝸牛似的。黃崽抬頭看看太陽,拍起手來,說阿拜(爸),日頭偏西了,應該是午后散席了吧!

      阿楞也醒過神來,趕緊看太陽。那火紅的日頭果然偏西了,直起身子后,自己瘦瘦的影子也斜長了。

      走,到時候了。阿楞說著,一把將小黑崽架到脖子上,又牽起黃崽的手。

      阿拜(爸),咱們不看那泥猴陷進去啦?

      不看了,吃大餐要緊。阿楞說得很堅決。

      他們走時,其實那人基本靠近了河中心。

      他們還是走老路,繞到老村長后角門,可這次不同了,后角門已經上了鎖,有人從里邊回應說有事到前院大門。

      阿楞只好又走半天才繞到村長家的前院大門口。

      這邊很熱鬧。一撥一撥兒下酒席的人,打著嗝兒,剔著牙,晃著身子,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從他們爺兒仨跟前走過,而且有個共同點,誰也不看他們一眼,都裝作沒看見。濃濃的酒肉香,從那扇朱門噴涌而出直鉆鼻子。

      阿楞和孩子們更著急了,貼著墻根,從往外走的人群邊上想擠進那扇紅漆大門,可還是被出來送客的村長大兒子看見了。

      嗨嗨!站住,往哪里走!村長的瘸腿長子吆喝起來。

      嘿嘿嘿,是這樣,你們老爺子叫我們來的,他答應午后散了席管我們一頓飽。阿楞滿臉堆笑著解釋。

      老爺子?我爸去鄉(xiāng)里開扶貧會了,走時沒有交代,再說我們這兒還沒散席呢,晚上等老爺子回來再說,你們先滾開!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娘家客人還沒走呢!那瘸腿漢兇巴巴地虎起臉來,一丁點面子都沒有給。

      阿楞懊惱起來。怎么能這樣呢?老村長干嗎騙人、逗人玩呢?他還想掰扯掰扯先討點吃的墊墊餓極的肚子,可腐腿漢早回頭叫人放出了那三條大狼狗,狼狗如狼似虎地沖他們撲過來,再不跑就非撕爛了他們不可。

      阿楞只好抱兒拖子拔腳就跑,身后傳來瘸腿漢的開心大笑和那三條大狗的狂吠不已。

      還有一股飯菜香伴隨他們好久,才漸散。

      奶……吃、扎扎……小黑崽哭將起來。

      黃崽咬著臟手指,滿臉委屈,雙眼也噙著淚。

      無奈和痛苦的神色在阿楞那張黃瘦臉上聚集。他仰天大罵一句,操,這世道,怎么這樣餓人呢?

      他拍了幾戶村民門都沒有敲開,似乎村里流行著聾啞病。阿楞只好帶著兩個兒子又回到那坐慣了的河岸上。他決心熬到晚上等老村長回來,開扶貧會不會開到天亮吧?

      他要討個說法再討到飯吃,村里的頭兒怎么能這樣言而無信呢?海禿子都比他強。

      在村井上又灌滿了一肚子涼水后,爺兒仨的肚子一時有些脹,絞痛的感覺變得淡了些,河岸上的風卻干熱了不少。

      阿楞和孩子們不約而同地尋找著目標,一個跋涉泥潭的人。

      他還在,依然在跋涉。

      這人可是固執(zhí)到家了,似乎跟這條泥河較上勁,非蹚過它不可一樣,堅韌不屈、頑強不撓、排除萬難地跋涉著,那稀泥已淹到他肚臍那兒,可他依然前行著?,F(xiàn)在他已不是邁步,而是四肢并用地爬行,雙臂向前伸展抓撓,再拉動后邊的雙腿,好似一只蚯蚓在泥地里拱動。他現(xiàn)在正處在河中心地帶,那稀泥深而面積大,如果是淺灘上一片泥能踩著一兩處硬底兒的話,在河中心地帶可是巴掌大的硬底兒都沒有,全是深不可測的泥潭。好在這人現(xiàn)在在爬行,平臥在泥潭上他的支撐面積大些,一時半會兒不易沉下去,可不知他能撐多久。

      這人還不笨,知道趴在上邊。阿楞說。

      他干嗎一定要過河來呢?黃崽問。

      有急事,可能是來趕村長家酒席的吧!一想到這兒阿楞樂了。

      奶……吃、扎扎……小黑崽望著那泥人莫名其妙地說著他那幾個字。

      他是泥扎扎、泥奶奶。阿楞哧哧笑起來。

      那人開始筋疲力盡,趴在泥面上歇半天才往前拱。整個人被一層黑灰色的泥漿包裹起來,那身上衣服浸涂泥漿后變得如厚厚一層鎧甲,臉上、頭上全都沾滿了泥,他從嘴里不斷地吐出泥水,徐徐向前爬動時全然像個怪物,像個外星人,又像一頭夏天拱泥的豬。

      這人可真是,跟誰過不去呢?阿楞心中發(fā)笑。

      他有點爬不動了。黃崽說。

      是爬不動了。阿楞說。

      奶……吃、扎扎……小黑崽依然吐著那幾個字。

      閉嘴,吃什么扎扎,那是泥扎扎!阿楞有些煩有些火。

      小黑崽臟手指著那泥人又咯咯笑出聲。阿楞發(fā)現(xiàn)那泥人的手似乎也往他們這方向張了張,抓了抓。然后他的身子開始往下陷入泥潭,他掙扎著想保持平衡,保持平臥的姿勢,可顯然身上沒有一點力氣了,拔不出被吸的下半身子了。漸漸地,那稀泥就淹到他脖子下巴處。他的雙手又無力地揮了揮。奇怪的是這人從未說話或者喊叫過。

      阿楞靜靜地冷冷地蠻有興致地觀看著。就那么觀看著,身子一動不動。

      黃崽和黑崽也那么觀看著,無動于衷地觀看著。

      這會兒那泥人被淹到嘴巴、鼻子那兒,接著是眉毛、額頭那兒,最后整個都被淹了,泥面上只浮著一把頭發(fā),像一團沾泥的蒿草,亂糟糟臟兮兮地被大好日頭曬著。

      蒿草旁邊冒出幾個泡泡,又冒出幾個泡泡。

      阿拜(爸),冒出泡泡了。

      是冒出泡泡,他在泥下出氣呢。

      奶……吃、扎扎……小黑崽又囁嚅起來,阿楞給了他一巴掌。

      那邊的蒿草旁,再沒有泡泡冒出了,徹底地不冒出了。那堆蒿草不下沉也不動彈,靜靜地擱浮在泥面上,偶爾有藍翅膀的小蜻蜓飛落。

      阿楞吐口痰說,操,沒得看了,不經看。

      黃崽問,阿拜,咱們下去看看不?

      看他還冒泡不?

      冒個屁,他又不是王八水蛤蟆。

      爺兒仨依舊那么坐著,一動不動,等候著晚上或許有的一頓飽餐。風吹來,日曬來,樹梢的烏鴉長啼著,周圍的一切寂靜又寂靜。被風吹干和日曬透的那團蒿草,居然像旗幟般飄動起來,左幾下右?guī)紫?,然后又不動了?/p>

      河灘上尋豬的一老漢先發(fā)現(xiàn)了那把蒿草。他想揀回去,也許能燒開半壺水呢。他下到沒膝深的泥里,此時泥潭底子已經硬了許多,其實再等幾個時辰,整個河灘的泥潭都會變硬,人也不會再被陷入吸入了,變成季節(jié)河灌渠的黃泥河就這個德性,河床里存不住水。

      尋豬老漢嗷一聲叫,松開了那把蒿草。

      這不是柴草!是個死人頭。

      尋豬老漢嚇得抱頭鼠竄。沒有多久,村里來了不少人。有人帶來了鐵鍬,一鍬一鍬挖開那已凝固的干稠泥漿。人們七手八腳,折騰半天,終于把那泥人從泥潭中弄出來,平放在這邊干河灘上。這個固執(zhí)而較勁的人,終于達到河這邊岸頭,以這樣一種方式。

      有人喊,是個女的嘿!有人往她臉上潑水。

      但人們辨認不出來,不是本村的,也不是前村的,是個陌生人。村里人都不認識。

      過了一會兒,有人給尸體蓋上了一張舊席子。阿楞撒泡尿回來,發(fā)現(xiàn)小黑崽不見了。黃崽,弟弟呢?他問大兒子。

      黃崽說,不知道啊,沒看見,是不是到前邊看熱鬧去了?

      阿楞就走過去了。在那邊圍尸體的人堆里找小兒子。三三兩兩議論猜測的人們,沒有人搭理他,他也不跟人說話,只顧埋頭找兒子。有人耐不住問一句,你找啥呢?這里也沒有吃的。

      我找兒子,我的小黑崽不見了。阿楞甕聲甕氣地說。

      人們都散開了,人們腿縫間沒有他找的小黑崽。阿楞好生奇怪,這小兔崽子,轉眼工夫鉆到哪里去了呢?

      有人驚呼起來。

      不好,死人動了!死人動了!

      只見那張蓋在死尸身上的席子一聳一聳地動彈。

      有個膽大的走過去掀開了那張席子。

      于是,人們看見了這樣一個情景:阿楞的小黑崽,正趴在那具死尸的胸脯上,拽出那一對泥漿裹著的大奶房,拼命吮吸著那個泥奶頭,嘴里還不時呻吟般地冒出奶……吃、扎扎……等含糊不清的話語,嘴巴和臉上全涂滿了泥漿。人們驚呆了。阿楞快步走過去,伸手抓起小黑崽??伤麤]抓起來。

      小黑崽的雙手緊緊攥著那一對死人奶不放,嘴里也緊緊咬著那紫紅色的奶頭不松口,甚至下邊的死人尸體都被阿楞連帶著拽起來,離開了地面。

      阿楞無奈地笑一笑說,崽子餓急了,餓急了,沒辦法。

      可沒有人能笑得出來,都搖了搖頭。

      阿楞是無意間瞅了一眼那死人的臉,被清水洗凈的蒼白紫青的臉。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凝住了。他夢游般地自語,這不是啞妞嗎?這不是孩子他媽嗎……

      她怎么到這兒來了……

      人們都靜靜地看著阿楞。

      阿楞又回頭笑笑說,沒事的,孩子吃的是自己媽的奶,沒事的。你們都不相信我有過老婆,她就是我老婆,我老婆……

      人們都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阿楞,都覺得這個人可能餓暈頭了,患餓魔癥了,在說胡話呢。

      阿楞費很大勁才把小黑崽從那死人奶房上剝離出來。人們居然發(fā)現(xiàn)小黑崽的嘴角上沾著稀稀的混著泥的白色乳漿!死人奶房都能吸出奶來,人們唏噓不已,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也不相信。其實也不怪,啞妻正處于哺乳期,冥冥之中思兒深切,又剛斷氣不久,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小黑崽哭叫,奶……吃、扎扎……

      阿楞對小黑崽說,到晚上了,咱們去村長家吃大餐。

      小黑崽這才停止哭叫。

      于是,爺兒仨離開河岸,又奔赴村長家的婚宴,咬定要吃頓飽餐,讓老村長兌現(xiàn)承諾。

      村民們也都散了。河灘上躺著那具尸體,孤零零的,無人管無人認領。風又吹開了上邊蓋的席子,顯露出那泥糊的長發(fā)、蒼白紫青的臉容、鼓脹瞪大的雙眼,還有一雙從衣襟里顯露出的裸奶。

      那裸奶的紫色奶頭,居然還淌溢著不知是泥還是乳,一滴又一滴……

      (原載《紅豆》2004年第12期)

      責任編輯 藍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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