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與北美足球，陪跑世界杯？

陶短房

在足球世界杯領(lǐng)域，歐洲、南美的國家隊長期獨大。直到1982年之前，歐洲、南美以外的球隊僅有4支（1930年美國，1938年古巴，1966年朝鮮，1970年墨西哥）從小組賽出線，進入八強。

這一方面是因為當時歐洲、南美以外的大多數(shù)國家或地區(qū)，足球尤其職業(yè)足球發(fā)展滯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當時分配給這些職業(yè)足球落后地區(qū)的參賽名額實在太少。如非洲足協(xié)有50多個會員國，但在1998年之前，長期僅有一兩個進入世界杯決賽圈的名額，自然更難在成績上有所突破。

此外，北美兩個面積在900萬平方公里以上的國家美國、加拿大，在世界杯決賽圈版圖上卻相對遜色，甚至平平無奇（本本屆三輪小組賽，美國、加拿大積分各為5分、0分。反而是經(jīng)濟總量只有美國1/18的墨西哥，世界排名相對高些。這又是為什么呢？

非洲長期受英、法、葡萄牙、西班牙、比利時等歐洲國家殖民，二戰(zhàn)結(jié)束時僅有埃及、埃塞俄比亞、利比里亞三個獨立國家，因此直到1934年意大利世界杯，第一支躋身決賽圈的非洲球隊（埃及）才出現(xiàn)。而第二支進入決賽圈的非洲隊（摩洛哥隊），則一直要等到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第一支來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球隊（扎伊爾隊，即今天的剛果民主共和國隊），更要到1974年西德世界杯期間才亮相。

實力既弱，參賽隊又少，這些早期參賽的非洲球隊自然難有良好表現(xiàn)。直到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非洲參賽球隊僅取得過一場勝利（突尼斯3比1勝墨西哥），其余非平即負，無一隊進入第二輪。

1982年世界杯的擴容，讓非洲首次得以在一屆世界杯決賽圈派出兩支參賽隊。這屆西班牙世界杯，非洲參賽的阿爾及利亞、喀麥隆兩隊雖均未從小組出線，卻同時大放異彩：阿爾及利亞隊首戰(zhàn)即以2比1擊敗世界勁旅西德隊，末戰(zhàn)又擊敗南美強隊智利隊；西德、奧地利兩支同文同種的歐洲強隊不得不在末輪打默契球，才擠掉阿爾及利亞。

喀麥隆則在同時擁有后來分獲本屆冠軍、季軍的意大利、波蘭兩隊的小組，三戰(zhàn)三平保持不敗，僅僅因為進球數(shù)少一個，才被當屆冠軍意大利擠掉。此次世界杯，非洲球隊出色的表現(xiàn)讓世界對非洲足球刮目相看。

此后，阿爾及利亞的馬杰爾、喀麥隆的米拉等非洲球星，相繼進入歐洲主流聯(lián)賽，甚至成為頂級球星。本世紀初我在阿爾及利亞工作時，球迷咖啡館里仍醒目懸掛著1982年那屆國家隊球員和咖啡館店員的大幅合影。

時間來到1986年，和波蘭、英格蘭、葡萄牙三支歐洲勁旅分在同組的摩洛哥隊，在賽前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小組賽一勝二平（0比0波蘭，0比0英格蘭，3比1勝葡萄牙），以小組第一昂首挺進淘汰賽，16強中面對后來獲得亞軍的西德隊也僅1球小負，為后來非洲國家爭取增加決賽圈參賽名額，提供了沉甸甸的砝碼。

在1990年“意大利之夏”，非洲參賽隊更進一步。再度亮相決賽圈的喀麥隆隊，迎戰(zhàn)上屆冠軍阿根廷隊，在被罰下兩人的情況下以1比0獲勝，小組賽二勝一負，再創(chuàng)非洲球隊以小組第一進入淘汰賽的佳績，并在八分之一決賽中2比1擊敗哥倫比亞隊，成為24強賽制下首支躋身八強的亞非球隊。

由于非洲球隊的優(yōu)異表現(xiàn)，1994年美國世界杯決賽圈首次出現(xiàn)了尼日利亞、摩洛哥、喀麥隆3支非洲球隊。本屆的“非洲奇跡”，屬于此前在奧運及青少年賽事上屢創(chuàng)佳績的“綠鷹”尼日利亞。他們小組賽二勝一負（3比0勝保加利亞、1比2不敵阿根廷、2比0勝希臘），成為世界杯歷史上第三支以小組頭名出線的非洲球隊（八分之一決賽中，1比2負于當屆亞軍意大利隊）。

1998年法國世界杯參賽隊增至32支，史無前例地同時出現(xiàn)喀麥隆、摩洛哥、南非、尼日利亞、突尼斯5支非洲參賽隊，且均被劃入第二檔（共有四檔），標志著非洲足球已崛起為世界足壇舉足輕重的新興勢力。

這屆世界杯上，尼日利亞再以兩勝一負（3比2勝西班牙，1比0勝保加利亞，1比3敗給巴拉圭）獲小組第一，躋身淘汰賽（八分之一決賽中1比4負于丹麥）。

等到2002年日韓世界杯，首次亮相決賽圈的塞內(nèi)加爾隊，在小組賽中擊敗上屆冠軍法國隊（2比 1），并以小組第二進入淘汰賽，在八分之一決賽中以2比1戰(zhàn)勝瑞典，進入八強（四分之一決賽中0比1負于土耳其）。

更奇的是，2006年德國世界杯參賽的5支非洲球隊中，4支為首次出線（加納、多哥、安哥拉、科特迪瓦），并再次連同當時已四次參賽的突尼斯隊，全部被劃入第二檔。但本屆僅加納隊以小組賽第二（0比2敗給意大利、2比0勝捷克、2比1勝美國）躋身淘汰賽，并在八分之一決賽中0比3負于巴西，止步十六強。這也是世界杯擴容后非洲球隊表現(xiàn)的第一次“沖高回落”。

然后就是2010年南非舉辦的世界杯，非洲參賽隊增至歷屆最多的6支，但除南非隊因東道主關(guān)系被自動分為第一檔外，其余均“降檔”至第三檔球隊。小組賽中，南非成為世界杯歷史上首支未能出線的東道主隊，但加納隊再次發(fā)力，小組賽一勝一平一負取得小組第二出線，在八分之一決賽中以2比1淘汰美國隊，隨后點球負于烏拉圭隊，止步于八強。

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上，非洲參賽隊再次恢復(fù)為5支，且再度被同時劃入第二檔，其中尼日利亞隊、阿爾及利亞隊都以小組賽一勝一平一負成績，雙雙躋身淘汰賽階段。這也是非洲首次同時有兩支球隊躋身十六強（八分之一決賽中，尼日利亞0比2負于法國，阿爾及利亞1比2負于德國，均未能更進一步）。

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同樣有埃及、摩洛哥、尼日利亞、塞內(nèi)加爾、突尼斯5支非洲球隊躋身決賽圈，但所有5支非洲球隊全部止步于小組賽，這是自1986年以來從未有過的。

本屆卡塔爾世界杯，有喀麥隆、加納、摩洛哥、塞內(nèi)加爾、突尼斯5支非洲隊入圍，盡管第一輪小組賽表現(xiàn)甚至不如同期亞洲隊，但第二輪起成績已有明顯改善。比如，摩洛哥逼平克羅地亞后，以2比0爆冷擊敗世界排名第二的比利時；本屆世界杯決賽圈中原先世界排名最低的加納，則先后給葡萄牙、韓國灌進2球、3球。

總體上，自1982年起非洲球隊在世界杯上強勢崛起，但近幾屆卻明顯衰退，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歐洲大俱樂部普遍提早從非洲“吸血”，導(dǎo)致非洲希望之星在孩提時代就被歐洲青訓(xùn)營和大俱樂部梯隊挖走，更有許多好苗子早早被洲外國家歸化。

歸化的球員不必說，即便成年后仍然代表母國參加國家隊比賽，這些球員自幼在歐洲體系內(nèi)生長，和國家隊隊友缺乏默契，結(jié)果便造成了非洲頂級球星層出不窮，但國家隊成績反倒出現(xiàn)“滯脹”的微妙現(xiàn)象。

許多有識之士預(yù)言，如果不能從根本上改變歐洲青訓(xùn)營、大俱樂部梯隊和球探“從娃娃挖起”的做法，非洲這片新興足球沃土仍會不斷涌現(xiàn)頂級足球巨星，但國家隊在世界杯等洲際大賽上的成績卻很難再上一層樓。

2026年世界杯將重返北美，由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三國共同承辦。筆者所居住的加拿大溫哥華市也將成為舉辦地之一，這意味著我這個“老球迷”將平生第一次不用出國，就有機會去現(xiàn)場觀看世界杯比賽。

如果刨去國家眾多但普遍面積不大的中美洲及加勒比地區(qū)，北美人所習慣稱呼的“北美洲”足球版圖上，其實也就只有美國、加拿大、墨西哥這三個2026年世界杯舉辦國。而這三個國家的足球發(fā)展和普及情況是不同的。

墨西哥曾是西班牙殖民地，其國家隊似乎因此沿襲了西班牙人對足球的狂熱（足球是該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球”，擁有雄厚的群眾基礎(chǔ)和完善的聯(lián)賽機制），是1930年首屆世界杯的創(chuàng)始參賽隊之一，迄今已17次躋身決賽圈，在所有世界杯參賽國中高居第五。

墨西哥隊曾兩次（1970年、1986年世界杯，均在本土舉辦）打進八強，自1994年至2018年則連續(xù)7屆躋身16強，雖非世界頂級強隊，但稱作“勁旅”卻當之無愧。在墨西哥，不僅遍布各地的球場、看臺人滿為患，街頭、曠地、校園、沙灘，也隨處可見踢球的孩子和成年人，其足球氛圍之熾熱、群眾基礎(chǔ)之深厚，堪比南歐國家。

相比墨西哥隊穩(wěn)扎穩(wěn)打，美國隊在世界杯歷史上可謂“出道即輝煌”。

早在1930年首屆烏拉圭世界杯上，美國就獲得迄今歷史最佳成績—季軍；1934年意大利世界杯，美國隊又成為極少數(shù)漂洋過海去參賽的非歐洲球隊之一，并進入第二輪；1950年世界杯，首次“賞臉”參賽的現(xiàn)代足球發(fā)源地英格蘭的球隊，0比1不敵美國隊—英國媒體不敢相信自己的國家隊會輸給美國，竟一廂情愿地誤以為“記者筆誤”，報稱“英格蘭隊以10比1勝美國隊”，鬧出了體育新聞史上的天大笑話。

但自1950年以后，美國國家隊竟長達近40年未能打入正賽，1990年以后雖僅在俄羅斯做東的那屆未能入圍，而成為世界杯?？停瑓s也最多進入16強，算不得什么勁旅。

美國缺乏足球的深厚土壤，在美式英語中，我們所習慣的football是指“美式足球”即美式橄欖球；足球在美國叫soccer，在校園和社會體育中遠不如美式足球、棒球、籃球、冰球等普及，觀眾除第一代移民外也較少感興趣。

1971—1984年，部分美國、加拿大財團籌資組建北美足球聯(lián)賽（NASL），并邀請貝利、貝肯鮑爾、克魯伊夫等退役或即將退役的世界級巨星加盟，一度聲名赫赫，但NASL試圖通過修改規(guī)則遷就北美觀眾觀賽習慣（如不設(shè)升降級而設(shè)季后賽、點球改為帶球射門、腳踢界外球、增加暫停以便塞入廣告、比賽分四節(jié)等），結(jié)果既未能吸引觀眾和贊助商、小球員，又讓美國足球長期和國際足球趨勢脫節(jié)。

隨著知名國際球星的相繼退出，北美足球聯(lián)賽變得門可羅雀、囊空如洗，被迫于1984年宣布解散。名噪一時的各種“改革成果”，最終僅有一個半（“一個”是在球衣背后印球員名字，以便將球衣開發(fā)為周邊商品；“半個”指加時賽中的“金球決勝制”即俗稱的“突然死亡法”，一度被包括世界杯在內(nèi)的各國及國際杯賽普遍采用以鼓勵進攻，但發(fā)現(xiàn)事與愿違后又被普遍廢除）。

1993年，新的北美頂級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MLS）誕生。1996年首屆MLS聯(lián)賽舉行，沿用了昔日NASL那些北美獨有的“土規(guī)則”，但隨著時間的推演，主辦方認識到這些“土規(guī)則”曲高和寡，不利于美國足球和國際足球主流接軌，于是諸如“不許平局”“帶球式點球”等“土規(guī)則”相繼被取消，MLS聯(lián)賽的賽場規(guī)則基本和國際足聯(lián)規(guī)則接軌。

盡管如此，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在賽制和組織上，仍保留了濃厚的“美式聯(lián)賽特點”，包括不設(shè)升降級、和下級聯(lián)賽無直接關(guān)系、設(shè)立“工資帽”（所有球隊在一個統(tǒng)一的公司框架下集中核算），等等。這種精打細算，令群眾基礎(chǔ)和商業(yè)贊助始終匱乏的MLS一改此前NASL等北美足球聯(lián)賽“短命”的特質(zhì)（第二版NASL于2009年啟動，2017年又已破產(chǎn)），一直活躍至今，且隊伍有增無已。

因為贊助資金統(tǒng)籌使用且設(shè)立“工資帽”，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的各球隊，也很少出現(xiàn)財務(wù)危機。但嚴苛的“工資帽”和缺乏吸引力的賽制，制約了競爭性和觀賞性，且難以吸引大牌球星和留住球隊中的好苗子，令MLS球隊成為外國行將退役選手和本國“菜鳥”的大拼盤，而美國自己的國家隊卻主要由海外球員組成。

加拿大足球的群眾基礎(chǔ)看似好于美國，社會上球場很多，每逢周末幾乎所有球場都對外開放，并舉辦五花八門的比賽。但加拿大足球同樣是“普及有余、提高不足”，校園和青少年足球不論參加熱情、投入程度、競技水平，女生都遠高于男生，社會上的業(yè)余男子足球比賽，絕大多數(shù)是健身或聯(lián)誼性質(zhì)的。

職業(yè)聯(lián)賽方面，加拿大自第一代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開始，就有球隊加入這一北美足球頂級聯(lián)賽（如今的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中，有溫哥華白頭浪、蒙特利爾沖擊、多倫多FC三支加拿大球隊，而前兩支的同名前身也是昔日北美足球聯(lián)賽的參賽隊）；本國更曾三次組建本土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但前兩次均半途而廢，而2019年開踢的“加拿大超級聯(lián)賽”沿用了類似美國職業(yè)足球大聯(lián)盟的賽制，但能踢國家隊的加拿大較高水平球員鑒于薪水菲薄、前途叵測，并不太情愿躋身其中。這個“加超”，未來能否承擔起為國家隊輸送球員的聯(lián)賽基本功能，目前還很難說。

加拿大國家隊號稱曾獲得1904年奧運會足球冠軍，但那屆比賽足球是表演項目，總共只有3支隊伍參賽，其中還有兩支同樣來自美國，這個“冠軍”的含金量可想而知。世界杯足球賽舉辦后，加拿大隊直到1986年才首次入圍決賽圈，和法國、匈牙利、蘇聯(lián)分在一組，結(jié)果三戰(zhàn)三敗，一球未進早早打道回府。此次卡塔爾世界杯，是加拿大第二次躋身決賽圈，卻繼續(xù)一勝難求，第二輪小組賽對克羅地亞隊雖然1比4慘敗，但上半場剛開始率先攻入的那個頭球，卻已是加拿大征戰(zhàn)世界杯決賽圈歷史上的首開紀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