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郄杰堂
李矮子要到高云端家看牛,徒弟閣柱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高云端一向以性格倔強聞名,外號“犟斷筋”,去他家看牛,不被氣死也得氣個半昏。
李矮子咧嘴笑了笑,背著手直奔高云端家。閣柱搖了搖頭尾隨其后。高云端家的牛拴在西屋門前的樹上,看上去骨架粗獷,寬胸圓臀,渾身的牛毛一溜油黑還放著光?!半y得一見的好牛啊!”李矮子在心里嘀咕著,中意得摘不下眼珠子,臉上卻一絲表情也沒有。
李矮子圍著牛轉了三圈,才和高云端談價。高云端把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張冷臉緊繃著,死死咬住,價分毫不讓。閣柱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大氣不得喘一口,不敢插一句話。李矮子不慌不忙,突然很驚慌地招呼閣柱:“這牛不能買!”表情和語氣都極其詭異。
高云端心里咯噔一下子:“這牛咋啦?”話沒說出口,但微微露出了失色的神態(tài)。
“你不是要學看牛的本事嗎?今天我就給你好好地指點指點?!崩畎影验w柱叫到牛跟前,神秘兮兮地悄聲說,“你看它頭頂上一塊白毛,牛尾上又生一撮白毛,這叫‘頭戴孝、尾拖喪’,養(yǎng)的人家會走背時運?!?/p>
高云端猛然一驚:不錯!這牛剛買回來那年,年年考頭名的兒子偏偏沒考上大學。今年開春,這牛見一紅衣女子路過,追得人家跳了水庫。還有,家里養(yǎng)豬豬死了,養(yǎng)羊羊跑了……不行,這牛要趕快賣掉!
高云端臉上的皮肉開始舒展開來。眼看李矮子拉著徒弟往外走,他急忙屁顛顛追上去,笑嘻嘻地說:“既然你懂這牛,那就牽走好了?!?/p>
“牽走?”李矮子面露難色地搖搖頭,“那,我弄出手可就難了?!?/p>
“按你說的價,牽牛吧!”高云端急了。
“價格肯定要降。”
“好商量,好商量?!?/p>
閣柱悶頭在前面牽著牛走,一臉蒙。直到走遠了,李矮子才換了個人樣,每根汗毛都歡喜異常,晃悠著身子唱起了呂劇。唱完一段,才回頭朝閣柱“撲哧”一笑:“從現(xiàn)在起,你要逢人就說這是一頭頭頂玉、尾拖銀的富貴牛?!?/p>
李矮子是村里的“人精”,受老爹影響,從小就喜歡與牛打交道,自17歲起便獨自當起了牛販子,有時也當牛經紀,跑牛市、鉆牛棚,看牛、評牛、馴牛,偶爾還給牛看看病,幾乎一天也離不開牛,身上總有一股子攆不走的牛騷味。
他沒忘了老爹在世時說的話:“看牛這活啊,沒個三年五年不中,那都是硬功夫。學成了要只傳內、不傳外。”但老爹過世后,他還是不得已破了祖上定的規(guī)矩。閣柱爹找上門,要他收下閣柱這個徒弟。別人家的孩子不收可以,但不能不收閣柱,因為閣柱爹救過他的命。
從此師徒出門,時常是閣柱在前面牽牛走,李矮子倒背著手跟在后面。只要聽到李矮子唱呂劇,人們便斷定他不是買了便宜牛,就是賣了貴牛,賺了。
賣掉高云端家的牛后不久,李矮子因家里有事幾天沒出門。閣柱閑得慌,便獨自出去逛蕩。這天傍晚時分,他牽了一頭大黃牛回來,一進院門就大聲嚷嚷:“師傅你快來看啊!”
李矮子急忙出屋一瞧,樂了:“咦,好牛!啥價?”
“三百!”
“三百?”
“嗯!”閣柱神氣十足,好不得意。
李矮子圍著牛轉來轉去,拍拍牛頭,瞧瞧牛齒,摸摸牛腳,捶捶牛肚,再掀一掀牛尾巴,然后也興奮地嚷開了:“是好牛,哪里買的?”
“草山牛場多了條野牛,就賤賣給了我……”
“你說啥?”李矮子的臉由晴變陰,眼珠子瞪得牛眼大,厲聲問:“你把來歷不明的牛買來啦?”
“又不是我偷的搶的。”閣柱嘟囔著。
“混賬!”李矮子還是第一次沖閣柱發(fā)這么大的脾氣,“老子靠嘴皮子賺錢,那是買賣,但良心一直揣在懷里!這世上有三種牛不能買,買了,就是傷天害理,天打五雷轟!一是沒有主的牛,二是偷牛賊偷來的牛,三是患了傳染病的牛。記住了嗎!你將來出師單干了,不按老子定的規(guī)矩辦,小心撕碎了你這張臉,再把你倒蘸在茅坑里!”
閣柱像一截木頭杵在那里,許久,直到聽到一聲牛叫才回過神兒來。
點評:
小說寫了一個個性鮮明的牛販子的形象。經營販牛,應該屬于商人,他有商人的特點:要賺錢,因此對有犟脾氣的賣主,絕不手軟,符合他的身份。但他也有底線,對徒弟的唯利是圖,他堅決反對。作品對人物的分寸掌握準確,既不拔高,也不降低,是小說塑造人物突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