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金玲
確實,在兒子成長的那些年,我們家里養(yǎng)過一只貓。
那時,我還年輕,在家里,穿著一雙粉紅色的棉拖鞋。早春的陽光透過鐵門上的紗照進屋里,陽光下的家,或許很溫馨吧。我拿著拖把在客廳忙,被兒子抱進門的那只毛茸茸的小白貓,進門就一步三晃地撲到我的粉色棉拖鞋邊,不停地蹭。早春的天還有些涼,小家伙的四條細腿和軟軟飽鼓鼓的身子就哆哆嗦嗦地歪在粉色棉拖鞋上,蹭來蹭去;那一刻,本來對抱著一只小貓進門的愛人和兒子都很上頭的我,竟然也被融化了,沒有邁出我那本來準備一腳踢開的凌厲之腿。
我以為,是一種緣分,讓眼前這個有著雪白色長毛的小生命落在我的腳邊,與我相親;然而,沒眼力的愛人卻說,小貓在老貓家時,睡的就是一個粉紅色的貓窩。粉色的棉暖記憶,對它來說,可能就是貓媽媽的記憶,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一進門,它就以為遇到了母愛,有了依靠。
然而,我卻不是它粉色的母愛,雖然我有粉色的拖鞋,甚至毛衣,我的這些看似溫馨的感覺平時有足夠多的地方可以消磨:做不完的家務,整天讓我忙不完的兒子。
然而,玩鬧之后,墻角、衣服上,哪哪都有長長的貓毛;尤其是春夏之時,屋外柳絮漫天飛舞,提醒著我家里的那只毛孩子也在褪毛,準備過夏。掉落的貓毛讓全家人鼻子發(fā)癢,墻邊的貓毛在兩個小家伙的一趟趟追逐中,相遇成團,再跟在他們后面,來回翻滾,風團一樣的存在。
這場面帶來的煩躁,除了我,他們似乎都不在乎,啰唆多了,愛人只好拿來梳子:“來,咪,梳梳毛,省得你媽啰唆?!蹦侵回埼覀兙碗S口起了一個名字:“咪”。咪被按住,坐下,被它爸用細密的齒梳在身上梳來理去;可能開始是為了應付,后來發(fā)現(xiàn)也挺舒服的,小腦袋歪著,會把脖頸順勢靠上來,目光就變得有些細了……但終究是小貓,禁不住兒子的呼喚,一把沒按住,“騰”的一下,一團白毛球帶著地上的幾小團白毛球翻飛而去,只剩愛人蹲在那里,兩手抓滿梳下來的貓毛:“看,我家產毛的機器!”一邊自嘲,一邊不住地在袖上蹭著鼻子。
兒子高中那三年,我們也就四十來歲,白天上班忙,晚上瞌睡也大。晚上十點兒子從學校晚自習回來,我已給他留好夜宵,先睡了。我知道有貓咪每晚安靜且任勞任怨地陪著兒子,那也是它晚上的功課——靜靜地以優(yōu)雅的姿勢,臥在書山紙海的書桌上,與兒子頭抵著頭。夜,越守越深;會變化的瞳孔,也越變越大;然而再困,咪也只是蹲在書上打盹,不肯去床上躺倒睡。“有的時候,我休息去上廁所,咪以為晚上的學習結束了,一下子就彈起來,從書桌上直接跳到床上,躺到它睡的地方,等我上床;后來發(fā)現(xiàn)我上廁所回來又坐到了桌邊,它也是滿臉失望,可還會從床上爬起來,回到書桌的那塊地方,那塊它焐熱的本子上。”兒子后來在回味高考的時候跟我說。就這樣的陪伴,三年。咪每晚守在兒子的書桌邊。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彼時的兒子正青春四溢,而咪已名副其實地成了一個“老咪”。老咪大多數(shù)的時候還是睡在沙發(fā)上那塊已有些褪色的粉色墊子上;它整天守候的目標,卻換成了我的愛人;因為那時,兒子的興趣,已放在了大學校園里長發(fā)飄飄的女同學身上。
據(jù)說美國的狗證上有句話:“你有你的生活、你的朋友、你的工作和娛樂,而我,只有你。”同樣,對于一只整天待在家里且已去勢的貓咪來說,它的世界就是我們一家人。每天下班回家,門打開的一刻,從沙發(fā)上一躍而下,一路抖著尾巴、唱著顫音跑過來迎接我們的老咪,總是能喚起我們心頭無限的溫情。很多的時候,我們以為是自己在養(yǎng)著一只貓:給它買貓食,捂著鼻子為它鏟貓砂;其實,更是貓咪在盡情付出——它的日常,幾乎就是我們的意愿,它已被培養(yǎng),或是活成了我們想要它活成的模樣。多年的相守,情感在交織、滲透,有時看著行動越來越不敏捷的老咪,我們也很惆悵:有的陪伴,不可能走到最后;在適當?shù)臅r候,我們要能控制住內心,以免到最后無法收回自己。
在我快退休的那一年冬天,老咪一反常態(tài)地對一汪水很感興趣。有時,它會蹲在陽臺的洗衣機上,看著邊上洗衣池里留著的水,一看就是好長時間。起初,我以為是它嫌棄水碗里的水不干凈,就常更換它水碗的水;后來發(fā)現(xiàn)不盡然,它只是看,默默地看著那池水,并不喝。我很疑惑,也感覺到它的少聲無力,就把它抱回沙發(fā)上??刹灰粫?,它又吃力地跳到洗衣機上,繼續(xù)盯著那池水看。再之后,我洗完衣服,就把水池的水放完,不留水,以為它不會再在水邊發(fā)呆了;誰知之后老咪的表現(xiàn),讓我再驚:它又找到了家里的另一處水源——我家的馬桶!馬桶沖過之后總是有一汪清水留在馬桶口;于是,老咪就把兩只前爪搭在馬桶沿上,長長瘦瘦的身子,以站立的姿勢,扒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馬桶里的那汪水看。從后面看去,虛弱的老咪,前爪搭在馬桶邊時骨骼有些用勁并夸張地鼓出的形態(tài),讓人心疼。忍不住,輕輕地抱起它,摟在懷里的老咪已過于溫順。查了查百度,說是貓咪在腎臟器官衰竭之后有一種癥狀:觀水癥。說明此時的貓咪已經衰老,有了幻覺……
十二年的陪伴,那份情感,割舍起來雖有理智,也是揪心。老咪離去后,我們家商量,再也不養(yǎng)寵物了,比起相親的快樂,相離的精神損耗更加折磨人。時光越拉越長,貓咪留給我們的日常也越來越淡。那天用拖把在拖沙發(fā)下時,看到拖把上沾有一根寸把長的白色細條,透明晶瑩;捻起來一看,是咪的胡須:硬拽拽的,依然有些光澤!對著屋外的陽光轉動著那根剔亮的胡須,我的眼角有些濕:可愛的咪啊,總是要再過一些時候,不經意地出現(xiàn),提醒我們,這個家,曾有它的存在!
怎么能夠忘記呢?那份陪伴,曾如影隨形。原來咪也不笨啊,它曾捉迷藏般的,把自己悄悄地、靜靜地藏在這個家的每個角落、每段光陰里;然后,在不經意間,突然“噌”的一下躥出來,偷襲我們。
面對我們的訝異,一扭頭,它已無了蹤影。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