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偉
那時,你扎著羊角辮,我是齊耳的短發(fā);我喊你姐姐,你喊我“妹妹老師”。那時候,你11 歲,我8 歲。
我想你唱的小曲了,姐姐。這里是父親的家鄉(xiāng),是我的籍貫地。你的小曲帶著鄉(xiāng)音,是父親兒時唱過的。你的聲音清脆,停在草葉上的蜻蜓都扇著翅膀偷聽。你是羞澀的,只有在這無人的小路上,在蔥蘢草木的掩映中才唱。我記不得那些旋律和內容,就像把一件珍愛的東西埋在某一處卻怎么都找不到一樣,有時會徹夜思索。我也想念我的歌聲了,那是《少先隊隊歌》和我最喜歡的《我愛北京天安門》。我邊唱邊教你少先隊隊禮,教你十字步舞動花環(huán)。
我想你摘花給我戴了,姐姐。你說野花可以隨便摘,結果實的花不能摘。你說戴花給自己看就行,可以到池塘邊照一照自己的影子。我調皮地問你:“魚兒看到了怎么辦?”你竟然去認真思索,甚至紅了臉。姐姐,戴了花的你真的好美。標準的小鵝蛋臉,眼睛又大又亮,腮邊還有兩個小酒窩。你的羊角辮枯黃,在花的映襯下多了些韻味。我的頭發(fā)細密黝黑,順滑得戴不住花,你就編成花環(huán)給我戴,讓野花的香氣浸潤發(fā)絲。后來,我喜歡上了戴這樣的花環(huán),似乎這是讓草木的芳香刻進記憶的一種表達或者是溫情和安慰。
我想你讀書的樣子了,姐姐。你說父親受傷臥床多年,你說母親撫養(yǎng)你們姐弟三人實在太累,你說你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借的,你說家里沒有能供你讀書的錢。你撫摸我的課本和字典,你撫摸我的暑假作業(yè)本和鉛筆、橡皮,你渴望的眼神那么無助。你說:“妹,教我讀書吧,哪怕認識幾個字也行?!庇谑?,我成了你的“妹妹老師”。這條鄉(xiāng)間的小路啊,是你脫離塵世煩惱和勞作的天堂啊,我們坐在青草旁,坐在青紗帳的陰涼里,我教會了你拼音和查字典,我教會了你閱讀《安徒生童話》。你認真的樣子一直是我學習累了之后喜歡回憶的樣子,不染塵、投入、如饑似渴!那些在灶臺前讀書燒煳了飯菜被追打的時刻,我看到你依舊是笑瞇瞇的滿足狀。
我想你教我摘辣椒的時光了,姐姐。那是親戚家的園子,你熱心地去幫忙。你教我怎么保護辣椒的完整,怎么保護自己的手不被辣椒汁灼疼。我不記得自己怎么把辣椒汁揉進了眼里,只記得你心疼的帶了哭腔的聲音,記得你一趟趟去菜園的水井里打水,再用寬大的梧桐樹葉裝水來幫我洗眼睛的奔跑聲。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哭成淚人、紅著臉不斷自責的你。
我想你給我繡的那塊手絹了,姐姐。粗粗的白布,一朵紅荷。我想你揮舞著追著公共汽車跑的樣子,你喊著:“妹妹,一定再回來??!”白手絹上的紅荷花還沒有繡好,我就開學了。
我不知道你的大名,姐姐。從此,我沒有再遇見過你,我在記述你的文章里,統(tǒng)稱你“蔓兒”。
我突然想你了,姐姐。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