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夢錄

劉山

與螞蟻交換人生

墜入夢境的那一刻，一只螞蟻正進入地下

它從大地上剔除了一截黑暗

多余的陰影回到了我的體內(nèi)

夢里我們交換禮物

我給它一顆縮小的野心

它還我一個

從觸須上抖落下來的遠大理想

我們又交換籍貫

我給它千里長堤，它給我一棵大樹

我把大樹叫做家園，反復撼動和篡改

它把長堤當做不可潰的祖國

我們頭上

都是寬闊的天空

我的，小到只能捂在胸前

我們也要交換過去和來世嗎？

它曾寬闊如人，而我在大地上

微小得，舉不起一粒人間的糧食

遇見藥師

在此之前的夢里，人間無疾

根、莖、花、葉相安無事

后來藥方橫行

根且連須拔出，莖需剔盡橫枝

葉要最嫩，花色挑最艷的時候

一切研丸成汁，劑量越來越大

三錢三的傷寒，當雜病論

二兩半的本草，歸綱歸目

人世間虛無的病，仍以噸論

抽屜大小一樣，關(guān)上一種苦

打開另一種，無論哪一種

都被藥師寫上一手上等的楷體

且能把數(shù)種苦，熬成一種甘

并教會人們，怎么微笑著喝下去

再送一程

昨夜秋入夢境，一眼認出年幼的你

和你的彷徨

蚱蜢們已開始做最后的一跳

你雙手捧著的果實上，秋日衰敗

蟲眼潰爛，小蟲子早已出逃

秋天成排的撤退，在夜里

避開行人，無聲遷徙

月光下，清霜鋪路，夢境打滑

跟著滑落的

黃葉一千里，紅葉一千里

秋已三尺深，寒意十二分

但你我皆有滾燙之心

多年來故鄉(xiāng)并未走遠，過了這一夜

我將止步，君也莫回頭

縫合術(shù)

好吧，讓我們起身到松散的人間

縫合。有如此夜，百無聊賴

我們最先對柔軟的江河下手

捏經(jīng)線緯線，反復穿過它的身體

風越吹越?jīng)?，每縫一下

都打撈出一把鋒利的剪刀

這一次，要克服一些堅硬的事物

比如，陡峭的山巒

我們卻錯誤地把鐵杵，磨得太細

從它巨大的缺口處，一再漏掉

那些堅硬的東西，正在時光下成塵

風吹即散

現(xiàn)在，我們把矛頭指向了風

企圖控制時間的流向，可它

有細小的推手，從你更細小的針眼里漏過

用無形的線，縫合著寬大的人間

用夢敲開睡眠

唯有夢能敲開睡眠，一醒

再醒，三醒，爾后夢開始自由生長

山水迢遞，明月帶著轉(zhuǎn)世之美

那摁下去的落日，在另一端即刻啟程

夢里我們用風攪動鳥，水攪動魚

用辜負的人和事，定住一只盤旋的鷹

擅自挪動未來生活的棋子

篡改時間這個最高的秩序，企圖

避開衰老，疾病和生死

但時光深處的父母啊

仍像記憶里的一件舊物什

身旁，晃蕩著一株

至死都結(jié)不滿籽粒的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