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栩釩 杜婧楠/文
貴州作為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地區(qū),蘊藏豐富的少數(shù)民族神話資源。在這座神話庫中,女性形象透出奪目光彩。從開天辟地到人類起源,從文化創(chuàng)造到重大發(fā)明,都離不開女性的身影,其中的女性價值書寫尤其為重。本文聚焦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書寫,重溫豐富的女性形象,挖掘其中的女性意識。從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書寫著手,從先民眼中的女性形象出發(fā),回歸原初女性意識,以初生的眼光察覺女性在人類社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從而啟示當代社會和諧性別文化構建。
各民族別具一格的神話傳說,構成中華文學寶庫絢麗多彩的一角。貴州作為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是不言而喻的神話資源庫,傳奇神話廣為流傳,別具特色??v觀其中,女性角色乃濃墨重彩的一筆。當代社會,女性地位、女權主義、女性意識成為熱點話題,爭論不休。究其根本,構建和諧的性別文化成為眾望所歸。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書寫是否可以提供啟示?本論文聚焦部分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書寫,關注其中女性形象,回歸原初女性意識,重新思考女性地位,從而對當代社會和諧性別文化構建有所啟示。
貴州少數(shù)民族豐富多彩的神話傳說中保留的女神形象,不僅再現(xiàn)遠古先民的生產(chǎn)生活樣態(tài),還記載了該地區(qū)歷史悠久的女神信仰及原始母神想象體系。從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大母神原型意象群與創(chuàng)世女神,到掌管社會某一生產(chǎn)技藝的婆奶形象,再到追求幸福生活、情愛意識覺醒的獨立女青年形象,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呈現(xiàn)出多元的女神形象。
最早出現(xiàn)的女神原型可謂“大母神”?!按竽干瘛毕鄬Τ橄?,并非存在于空間和時間之中的任何具體形象,而是人類心理的內(nèi)在意象[1]。
在貴州分布的少數(shù)民族中流傳不少與女性相關的創(chuàng)世神話傳說,如苗族《姊妹節(jié)傳說》《開天辟地歌》、布依族古歌《盤果王》、侗族《創(chuàng)世歌》、水族《仙公仙婆》、民間故事《龍妻》等。以女性元素為特征的創(chuàng)世神話傳說中,將“混沌完整”描述成天地之肇始不占少數(shù)。如侗族《創(chuàng)世歌》:萬年以前,天地不分,大霧籠罩,世上無人;彝族《查姆》:天地混沌分不清,天地霧露難分辨;苗族古歌《開路》:遠古的時候,天下一片漆黑,沒有天與地;……養(yǎng)了云姑和霧郎,清氣上升滿天崖。這些都是大母神原型。我們可以從中窺見貴州少數(shù)民族早期的哲學思想以及根植于思維土壤上的天地觀、自然觀和生存觀。大母神與自然息息相關,如土地、山川、河水、星月等,又折射出一點人類社會母親形象的影子。
除大母神意象群,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亦不乏創(chuàng)世女神形象。如苗族創(chuàng)世神話《蝴蝶媽媽》蝴蝶媽媽角色的塑造,且其中的角色皆是來自同一祖先“楓樹”。由此可見,先民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認知滲透人文情懷,將人心中對母親的敬愛與對自然的敬畏密切聯(lián)系。
不同于漢民族神話中的西王母、電母等身份尊貴的神仙,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婆婆與奶奶并不具備顯赫的身份,但她們也掌握某種技藝,或具有文化創(chuàng)造能力,亦或掌管民間的某一生產(chǎn)。這些神話故事在突出女性社會貢獻的同時,一定程度上展示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豐富多彩的民俗傳統(tǒng)及早期先民的社會狀態(tài)。
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神形象立體且豐滿。她們既不是臉譜化人物,也不是一手遮天的英雄,而是在微小處有著閃光點、感動世人的女神形象。不同于精衛(wèi)、嫦娥等女神形象,她們沒有顯赫的身份地位,或是最終飛升成仙、神,只是民間普通的年輕女子。但她們擁有美好的品質(zhì),是真善美的化身,待人真誠,勤勞能干,勇敢堅毅,有女性獨立的思想。比如,苗族的美神和愛情女神仰阿莎。“《仰阿莎》中記載,水一樣柔美的仰阿莎被太陽看中,但是太陽懶惰又貪財,成婚不久便拋棄仰阿莎外出經(jīng)商。太陽家的長工月亮踏實勤勞,兩人終日廝守,日久生情最終決定為愛私奔。日月因此打官司,最終月亮獲勝。[2]”仰阿莎作為愛情女神,勤勞善良,受人喜愛和尊敬,并且勇敢追求婚戀自由,追尋自己人生的幸福。
“從女性主體的角度來說, 女性意識包含兩個層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確立自身本質(zhì)、生命意義及其在社會中的地位;二是從女性立場出發(fā)審視外部世界,并對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3]”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意識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生殖崇拜的濫觴、生命智慧的成熟、情愛意識的覺醒與獨立意識的確立。
從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創(chuàng)世神話來看,創(chuàng)世者的性別定位多為女性,并且多與動植物有關,如蝴蝶媽媽。將女性同力量強大的大自然聯(lián)系起來,由此可見,在古代先民的認知中,女性的生育能力是大自然賦予的,是不可忤逆與侵犯的。
從根源上講,這種對生殖的崇拜濫觴于先民對大自然的敬畏與尊崇。古代先民無法參透妊娠與生育的物理,就把女性生殖繁衍的能力尊為神一般的奇跡。女性生育的神秘化、神圣化,成為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生殖崇拜的濫觴。從另一個角度,人類社會早期非常重視子民數(shù)量,“人多力量大”,所以生育能力理所當然成為先民所重視和崇拜的對象,這亦寄托先民盼著土地豐產(chǎn)的美好愿望。
隨著人類社會逐漸發(fā)展,社會結構愈發(fā)復雜,人們在社會中需要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多,女性承擔的社會職能也越來越豐富多彩,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反映出女性不同的社會貢獻和職能,體現(xiàn)出女性生命的智慧。鳥可奶提醒災害的先見與果敢,金屬女神諾婆婆對金屬冶煉的管制,刺繡女神妮巫娘精湛的刺繡技藝等。而漢民族神話中,神農(nóng)、大禹、夸父等男神形象幾乎承擔了全部的社會職能。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強調(diào)女性承擔的社會職能,肯定、贊揚女性智慧為社會作出的貢獻,宣揚女性的美好品質(zhì)。這于當下社會解決性別爭議無疑是一種啟發(fā)性思考。
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不乏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她們的自我獨立意識非常強烈。以苗族仰阿莎為例,她善良、勤勞、果敢,不服從與太陽的強制婚姻,勇敢追求真正的愛情。懶惰貪財?shù)奶柵c堅毅果敢的仰阿莎形成猥瑣與崇高的對比,大膽解構男性主體地位。仰阿莎情愛自由意識的覺醒,對強權的反抗,對幸福生活的主動追求,是女性意識的彰顯,是女性對自我生命、社會人生和外部世界的自主理解與把握。
從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生殖崇拜,到自由勇敢、追求愛情的獨立女性形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普遍存在早期先民對女性的尊崇與贊美。而中國近代社會一直到20世紀20年代左右才開始宣揚“婚姻自主,自由戀愛”,甚至直至今天,在整個世界范圍內(nèi),女性的地位與待遇尚未與男性真正平等。對于性別文化構建與女性個性解放,我們需要反思并找出路。而重溫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形象,將為這條路的探索提供破除思維桎梏的啟示。
當下社會,女性的形象塑造常常浸泡在男性凝視之中?,F(xiàn)代化和全球化的商品浪潮消費女性形象,將女性符號化、女性身體物質(zhì)化。
漢民族神話塑造一些“女丈夫”“巾幗英雄”的超能女神,如花木蘭。其女扮男裝的設定是在“以男性權力為中心的審美理想下塑造出來的女英雄形象,犧牲了女性的個性、審美、思想權。[4]”女性形象變作男性欲望要求的載體,而不是被尊重自身獨特心理、思想與欲望的主體?!斑@類形象塑造以虛妄的幻想把女性放置在神話化、概念化、超自然的觀念世界里,從而粉飾她們現(xiàn)實中的艱難生存處境,掩蓋具體時空里女性的真實面貌。[4]”
事實上,無論神話中如何塑造女性形象,都不能全方位反映現(xiàn)實社會女性行走在自己生命道路上的真實狀況?!吧裨拰ΜF(xiàn)實社會的女性而言是一道彩虹,歸根到底,每個女性還得獨自面對嚴酷的現(xiàn)實。但這道彩虹可以成為女性群體的方向指引、力量源泉。[4]”
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女性形象所展現(xiàn)的女性之偉大無私、仁慈善良、庇護子孫,包括她們與自然親密無間的關系,將我們拉回對生殖的崇敬,對母性的贊美,對女性的尊重,對溫情的感動。如果當下社會能多一些對女性的尊重,多一些女性視角下的審美,是否意味著世界能多一份和平。
從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書寫可以窺見,早在整段人類發(fā)展史的“幼兒”階段,對女性的尊崇就顯露無疑,為何文明發(fā)展到今天,女性地位卻一落千丈?
社會的進步,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催生出生產(chǎn)資料配制制度,男性的力量更勝一籌意味著更多的生產(chǎn)資料,對女性的崇拜徹底地轉(zhuǎn)移到男性身上。對女性原初的尊崇,對生殖神圣的敬畏,變成了生殖功能空洞的強調(diào)和放大,好像女性除了生殖、傳宗接代,其余的美好品質(zhì)、社會貢獻,都顯得微不足道。女性被機器化、附庸化,社會地位一落千丈。
社會性別構建不和諧的背后,是大眾關注點的畸形化。男女區(qū)分的一大特征在于男性的力量。女性因承擔生殖的社會責任,耽擱了生產(chǎn)勞作的時間,對于獲取生產(chǎn)資料不利。故男性的地位節(jié)節(jié)升高,女性成了附庸和所屬品。如果不是崇尚生產(chǎn)資料、金錢和權利,在當下社會,男性是否不會因力量而獲得壓倒式的性別優(yōu)越感。
當代社會的和諧性別構建的根本應該在于根植“性別平等”觀念。無需刻意強調(diào)女性的社會地位,而是平視女性能力。改變女性的命運與社會地位,須從改變刻板印象著手,從根本上培養(yǎng)每一個個體,對女性的尊重,包括女性自身的自信心。期待更多女性走入社會,從單一的生育角色中走出來。
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的女性書寫中,從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大母神與生殖崇拜,到各司其職的婆奶女神,再到自由勇敢追求愛情的獨立女性,我們不斷感知其中的女性意識,那些美好品質(zhì)、社會貢獻、獨立意識、情愛追求。我們完全可以以此為觀照和借鑒,在新時代構建和諧性別文化。同時,神話一個很大的受眾面是孩童。如果我們能“從娃娃抓起”,在孩子價值觀念成型期間認識到神話中的女性意識,將能更好地在未來社會樹立發(fā)自內(nèi)心的“性別平等”觀念。
“女性只有在感覺并確認因為自己是女性,為造物主賦予她這個特殊的性別而無限欣喜甚或極度自豪時,她才是真正發(fā)掘并體味到作為女性的生命歡樂的,這應該說是最具實踐意義也最內(nèi)在的婦女解放運動的標志之一。[5]”構建和諧性別文化的歷程中,女性意識的自我覺醒顯得尤為關鍵,而“從中華民族的文化本源和民族多元智慧”中找到的依據(jù),更能順藤摸瓜地有力影響后人。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角色恰恰可以成為我們文化溯源的敲門磚?!?/p>
引用
[1] 董秀團.云南少數(shù)民族神話中的女性意識及其傳承價值[J].思想戰(zhàn)線,2018,44(5):146-152.
[2] 彭嵐嘉,朱樂.貴州少數(shù)民族神話傳說中的女神原型研究[J].貴州民族研究,2022,43(2):101-106.
[3] 喬以鋼.多彩的旋律中國女性文學主題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
[4] 黃曉娟.女性神話與性別意識[J].廣西師范學院學報,2004(1):54-58.
[5] 郭小東.逐出伊甸園的夏娃[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