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士鵬
“旅美作家”是張宗子身上鮮明的標簽。這個經(jīng)歷饋贈他以豐富的寫作素材,反映在他的文字中。
近讀張宗子的《時光的憂傷》,能夠感受到他對生活多年的紐約,情感上始終夾雜著“客”的色彩。在《關(guān)于紐約的幾個片斷》中,他用“格格不入”作為最后一章的題目,把自己對紐約的印象形容為“無動于衷”。我想,這份疏離感的根源,在于他心中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虔誠與熱愛。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豁達、寧靜和浪漫給予他極大的滋養(yǎng),讓他的文字總是繾綣著濃淡相宜的書卷氣。他寫沈從文、蘇東坡、杜甫,也寫《儒林外史》中的馬二先生游西湖,民間傳說中的倀鬼、夜叉。在《一辣解千愁》中,他說:“我的熱愛從不狂亂和癡迷……它淡然,隨和,若有若無,時隱時現(xiàn),簡單但卻持久,寧靜但卻固執(zhí)。”這份骨子里的優(yōu)雅和從容,不正是五千年中華文明最深厚的福祉嗎?
在張宗子的筆下,中西文化并不是油水分離般完全對立的,它們統(tǒng)一于張宗子思想的脈動中,在靈感迸發(fā)時便信手拈來。在《昔游》里,張宗子從李白、杜甫的遇合寫到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又回到高適、李白、杜甫身上,寫天才、穩(wěn)健派和苦吟派的區(qū)別,繼而聯(lián)想到天才的貝多芬和嚴謹剛正的勃拉姆斯,正像是李白與杜甫。讀詩和寫詩的經(jīng)歷讓他的思維和文字變得天馬行空,在他跳動的思緒間,東西方的文化底蘊各抽出一條線,共同織成雙色的魔毯,帶領(lǐng)讀者領(lǐng)略到了文學中以游無窮者的自由。
除了仰觀宇宙之大,張宗子在書中寫道:“人把理想和情感寄托于世上的微小事物,這事物因此從自然中超脫出來,進入人類的文化和審美世界?!弊骷业淖杂X讓張宗子追隨著靈魂深處的觸動,成了這些將個人美好情感客觀化的人中的一員。他寫葡萄,寫蠟梅,寫忍冬,寫郁金香,在一件件微小的事物里,抵達了遠超想象力和文字表現(xiàn)力的遼闊世界。這是唐詩宋詞教會他的魔法吧,在比興之間,完成了對人和人的關(guān)系、人和世界的關(guān)系的觀照。
張宗子在《虎耳草》中寫道:“花的背后,是一個仿佛出自楚辭或者南朝民歌中的理想人物,長發(fā)素足,倏然而至,倏然而逝?!蹦敲?,喝著咖啡,吃著松餅,讀著《芬尼根的守靈夜》的張宗子,和一張口銜住一枚刺槐花骨朵的張宗子,各是什么形象呢?應當都是寧靜、安適、自在,透露著隱隱約約的超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