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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黃昏

      2023-02-20 03:27:39胥琰
      牡丹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白薇白露光輝

      胥琰

      又到白露節(jié)氣,黃昏,起了細(xì)細(xì)的涼風(fēng),耿光輝站在老屋長滿瓦菘的瓦檐下,看著照北墻背面的一叢斑竹,聽到鴿哨飄忽的聲音,抬頭看見一片鴿翅映著夕暉盤旋閃動。他無主的思緒,也隨之在雜亂地?fù)u擺。心,比往年這個時令,似乎更加魂不守舍。

      因為舊城改造,耿光輝住了整整30 年的老院,正處在新規(guī)劃的文峰塔旅游景區(qū)之內(nèi),年前就動員住戶搬遷了。在城南地立德巷,這個南臨護(hù)城河的三進(jìn)式院落,始建于清乾隆初年。他曾經(jīng)在前院過廳屋的大梁上,隱約辨認(rèn)出“大清乾隆丙辰年秋月吉日吉時造”的繁體楷書文字。一想到,祖祖輩輩所居的老屋,就要毀于破拆機巨大的鐵杵之下,耿光輝嘆息了一聲說:乖乖,整整280 歲了……然而,此刻,讓兩鬢開始泛白的老男人耿光輝的心思飄忽不定的還不是拆遷招來的老家難舍的傷感,而是上午十點左右,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20 世紀(jì)80 年代中期,耿光輝初識白露,是在一個文學(xué)沙龍的活動上。那天黃昏,恰巧也是白露節(jié)氣,在澗西一間幼兒園教室臨時布置的朗誦會現(xiàn)場,一位匆匆趕來的年輕女子,看到高朋滿座,活動就要開始,帶著幾分羞怯的歉意說:哎吆,Sorry,我剛下班,沖了澡,差點兒遲到了……耿光輝側(cè)身瞥了一眼,那女子看上去20歲出頭,一身灰藍(lán)色勞動布工裝,如瀑的長發(fā)還帶著明顯的濕意,當(dāng)時并未過多留意。誰知,挨著那女子朗誦,她的一個奇特的報幕方式和自選的朗誦內(nèi)容,像楔子一樣,一錘子楔進(jìn)了耿光輝的心里。

      下面,由美女白露朗誦,大家歡迎。女主持人報幕聲剛剛停下,耿光輝隨眾鼓掌的同時,知道了她的名字,腦海里立馬就叮當(dāng)出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詩句。白露從木連椅上站起身,神情自然灑脫地走到纏著彩色紙條的日光燈下,耿光輝這才看清楚白露的姿容:不知何時,她頎長而白皙的脖頸上,多了一條中國紅紗巾,映出了一張白凈秀雅的瓜子面臉,長發(fā)披肩,長睫毛,雙眼皮,一對水活活的眼睛。白露從工裝上衣兜里抽出一張信紙,展開捧在手里,然后進(jìn)入了朗誦角色。我朗誦的詩歌是《白露黃昏》,作者:耿光輝,朗誦者:中國YT,白露……似乎覺察到了聽眾中,有人因為詩題與自己的名字重合而悄悄地交頭接耳,但她并沒有時間過于在意,正式開始朗誦到:已是蒹葭蒼蒼的季節(jié)了/今晨,降落白白的露霜……

      耿光輝興奮得像買彩票中了頭彩一樣,心情亢奮地聽完了白露的朗誦。倒不為她一口拽拽的普通話而感嘆,盡管與她還沒有交過一言,白露居然選擇了自己上周剛剛在本地報紙副刊上發(fā)表的一首小詩,當(dāng)作朗誦的節(jié)目。如果說詩歌被人朗誦是一種榮耀的話,那么這個榮耀竟然是一個初次見面的美女帶給他的。另外,白露自報門楣時,還特意加上了她自己工作的單位,她是在為自己是本地最大的國有企業(yè)的一名產(chǎn)業(yè)工人而自豪嗎?

      朗誦告一段落,自由交流時段,主辦者開時滾動播放幾支舞曲,供與會者自由結(jié)合,跳跳交誼舞,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在《藍(lán)色多瑙河圓舞曲》里,女主持人牽著白露的手,走過來對耿光輝說:那個光輝呀,我的小妹白露,剛才朗誦了你的大作,現(xiàn)在,你還不快點兒顯示一下紳士風(fēng)度,邀請她跳個舞?耿光輝連忙說了句,“謝謝你”,就對著白露一傾身,做出了邀舞的手勢,抬眼看見白露點頭應(yīng)允,就右手?jǐn)堁笫譅渴州p舉,和白露一起旋轉(zhuǎn)著進(jìn)入了舞池……多少年以后,耿光輝始終銘記著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的那兩個回合的簡短對話。

      白露問:你最喜歡誰的詩?。?/p>

      耿光輝答:普希金。

      耿光輝問:你最喜歡……什么?

      白露狡黠地閃著眼波答:我喜歡,奇特。

      耿光輝意想不到的來客竟然是白薇。

      時光真的如白駒過隙,似乎就在一眨眼之間,再有兩年就要正式退休了。去年在市教育局退居二線,耿光輝由辦公室主任的身份轉(zhuǎn)為主任科員,轉(zhuǎn)換成了虛職,差不多也等于賦閑了。老婆王霞在城南地小學(xué)教書,55歲退休后,兩年前就到杭州帶孫子了。耿光輝覺得最難打發(fā)的是周末,昨兒個惦記著老巷子的祖屋,一大早就開車穿城而過,從隋唐古運河南部的新城小區(qū)過來了。耿光輝在原屬自家院落的門口泊好車,看到幾乎家家戶戶的院墻上,都用白色石灰水,刷了一個大大的圓圈,粗魯?shù)貙懼粋€醒目的“拆”字。耿光輝拿出鑰匙,打開了兩扇門上兩個鐵環(huán)上的大鐵鎖,吱呀吱呀地推門進(jìn)了院子,兩手向后一把拉,順勢關(guān)上大門。前院里,布滿暗綠色苔蘚的青磚地面,稀稀拉拉散落了一層泡桐葉子,也許是院子里蕭條荒寒的景象,引起了某種感傷,耿光輝取過一把大掃帚,一面呼呼啦啦地掃著干枯的落葉,一面哼唱著87版電視劇《紅樓夢》的片頭曲: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fēng)月情濃……

      一支短短的曲子還沒有哼完,就聽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拍打鐵環(huán)的叩門聲,耿光輝拎著掃把走過去……叩門人詢問著,“有人嗎?”接著,“吱呀”一聲,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扇門,耿光輝回答著,“誰呀?”繞過照北墻,然后就看見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jìn)門檻的,是一個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子。

      我剛才……在門外,聽到您哼唱《紅樓夢》曲子來著!您應(yīng)該……就是耿伯伯吧?眼前的女子,銀灰色的開襟羊毛衫,一襲質(zhì)地很垂的藍(lán)底白色碎花的長裙,帶著幾分淺淺的羞澀。她用右手掠過耳邊的短發(fā),臉型、神情和語氣,都很像耿光輝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一個人。

      我是姓耿……

      那您,一定是耿光輝伯伯了?

      我是。你是……

      伯伯,我是白薇……那姑娘看出了耿光輝的疑問,又主動解釋說:白露……是我的母親……還未說完,瞬間,已經(jīng)是淚水盈盈了。

      人世間的緣起緣滅,不知道是否真有定數(sh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是富于詩意的浪漫的說法,也帶點兒宿命的神秘,像口語中的“冤家”一詞?!都t樓夢》第三十回中,賈寶玉和林黛玉初次從賈母口中,聽到“不是冤家不聚頭”一語,一個在瀟湘館臨風(fēng)灑淚,一個在怡紅院對月長吁。正是“人居兩地,情發(fā)一心”了。

      耿光輝和白露,確定了“兩處相思,一種閑愁”的戀愛關(guān)系,起初是因為一本書,又因為這本書,第一次像戀人一樣牽了手。年屆退休的耿光輝,當(dāng)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初戀,那個對于他來說刻骨銘心的“經(jīng)典”一幕:記得那一年,這個城市破天荒地舉辦了第一屆牡丹花會,正是谷雨那一天,在朗誦會上初識的白露,第一次寄來了一封邀約的短信:

      耿光輝:

      你好!如果你還記得我,請于本月20 號晚8點,在市中心噴泉北入口,見上一面好嗎?若不能來,我等到8點半,此事就作罷。

      白露

      1983.4.19

      本市信件,24 小時以內(nèi)可以收到。耿光輝在辦公室取出信看了以后,點著一支煙吸著,隨即想起了白露在舞池里說的那句話:我喜歡奇特。主動邀請男子幽會,連口氣也那么率真,這就是白露的性格吧?耿光輝本來就處在心猿意馬的年齡,具有詩人的敏感與多情,當(dāng)然無法拒絕這個約會了。

      晚8 點零5 分,停下“永久牌”自行車,白露看到耿光輝如約而來的瞬間,眼神里正蕩漾著噴泉映出的五彩光霓,話語間卻故意透著幾分調(diào)侃與嗔怨:帥哥吔,讓本姑娘等你,你也……好意思呀?聽到耿光輝當(dāng)真在為自己遲到道歉,白露又話鋒一轉(zhuǎn)說:好了好了,我也知道路遠(yuǎn)人多,你別太當(dāng)真了,本姑娘買針不買針,試試你的心??!看到耿光輝額頭上,映著幾許亮晶晶的汗珠,白露還善解人意地掏出一方折疊成方形的紅方格手帕,遞給他說:給你……她看見耿光輝有些遲疑,接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帥哥,快接著,還讓本姑娘……親自為你擦汗呀?

      白露提議到噴泉南側(cè)的街心游園。白天這里閑游的散客、看花的游客很多,現(xiàn)在卻寥寥無幾,借著四周投映過來的微光,在一條雙人座的木連椅上,兩個人并肩坐了下來。耿光輝把綠帆布書包,放在并攏的雙腿上,這才想起來包里裝的小吃食,是兩包16 開書大小的“華夫香糕”——約會前,他就是為了買這個食品,才遲到了5分鐘。他覺得這兩盒小禮物,正好是拉話的由頭,取出來笑吟吟地說:白露,一點點小意思,也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兒?白露接過來一看,“噗嗤”樂了,對耿光輝閃著眼波說:帥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華夫香糕?看著耿光輝笑而不答,白露又用雅謔的口氣說:看來,你不光會寫詩,竟還會用美食買女孩子的心??!哦,對了,帥哥贈我華夫糕,本姑娘回你——《荊棘鳥》……說罷,白露從自己玉白色坤包里,掏出了一本書,遞到耿光輝手里。

      那一晚,離開小游園的時候,耿光輝的右手,無意間——也許是有意的,觸碰到白露的左手,一時間心血來潮,就試探著捏住了她的手指,見白露沒有拒絕,耿光輝干脆又十指相扣地牽住了。

      對不起,伯伯,沒有想到今天,能在這里遇到您。真的,我應(yīng)該高興來著……白薇用紙巾揩了兩下眼淚,故意沖著耿光輝莞爾一笑,那笑意,嫵媚中帶著幾分凄然。耿光輝問她怎么找到了這里?剛說出口,就后悔提出了這樣低智商的問題。白薇的母親白露,當(dāng)年不止一次走進(jìn)這個院子,差點兒還成了這里的女主人之一??!白薇仿佛印證自己身份似的,挺認(rèn)真地從小坤包里,掏出一張巴掌大的便箋,遞給耿光輝說:伯伯,這是我母親,寫給我的地址……耿光輝接過來一看,便箋上寫著:“老城區(qū)立德巷南口路東36 號。耿光輝。”字跡卻是十分熟稔的,雋秀而流麗,和當(dāng)年那些個信封上收信人地址的字樣,幾無二致。耿光輝一時感慨莫名,試探著詢問道:你母親,白露,她……現(xiàn)在還好嗎?

      還……好吧……白薇應(yīng)了一句,卻明顯轉(zhuǎn)移話題似的,問道:這里,真的要拆遷了?伯伯,我能到您住過的老屋里,看看嗎?耿光輝說:老房子,久不住人了??吹桨邹蹦瞧谠S的目光,覺得不好拒絕,他只好一轉(zhuǎn)身,從門框上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過廳屋雙扇門,又轉(zhuǎn)向西,“吱呀”一聲,推開了西屋的單扇門。屋子里,透過木格窗的光線不算好,卻把空間照得幽是幽明是明的……臨窗是一張老式兩斗桌,東面里側(cè)擺放著破舊的頂子床。白薇一進(jìn)門,第一眼就看見了頂子床,挺歡喜地問:伯伯,這就是頂子床啊?都成文物了!耿光輝從白薇口里聽到“文物”二字,心里有如針刺一般,刺痛了一下,他知道這張床對于他和白露來說意味著什么?可是面對白露的女兒白薇,也不好說些什么,就順著她的話頭掩飾著說:可不……就是文物了?民俗紀(jì)念館的人估計過幾天就會來回收了。白薇說:伯伯,我想坐坐來著,可以嗎?耿光輝從抽屜里尋出一塊兒繡花的舊窗簾,抖了抖,鋪在了床沿上,白薇就坐在了上面,顛了顛屁股,坐實了以后,一臉陶醉的樣子說:伯伯,感覺真好!那一年,我和母親一起到周莊旅游,看見沈萬三家的頂子床,母親曾挺神秘地對我說,她當(dāng)年……曾經(jīng)在這樣的床上,午休過呢!

      豈止是午休過?。」⒐廨x心里默默感嘆著。他不好接這個話題,雖說是當(dāng)年初戀情人的女兒,可是孤男妙女在老屋里懷舊,這情形也顯得太過于曖昧了。他說:久不住人了,屋里潮,閨女。白薇聽出他的話外音,站起身知趣地說:伯伯,好了,謝謝您,不把我當(dāng)……外人。說罷,臨邁過門檻,她突然親了一下耿光輝的右臉頰說:謝謝您,伯伯,叫我一聲閨女。出了屋,來到了院子里,白薇抬眼看見大門照北墻后面栽種的那幾竿斑竹,跑了過去,摩挲著竹竿,嗅了嗅青青的竹葉,轉(zhuǎn)身笑吟吟地對耿光輝說:伯伯,我聽母親說過來著,這竹子,就是當(dāng)年你們一起栽種的吧?

      “斑竹一枝千滴淚?!边@句詩的本事,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的耿光輝,再熟悉不過了。當(dāng)年,白露聽耿光輝說起過娥皇女英淚灑斑竹的故事,也許是耿光輝那種企慕的神情,感染了白露,她特意在認(rèn)識的第二年,托在市綠化隊上班的閨蜜,買到了三竿斑竹幼苗,兩個人一起挖坑、培土、澆水,把竹苗種在了照北墻后面的花池里……這三竿斑竹,就算是咱們愛情的見證吧……他還記得,種完竹苗,白露就顏如桃花、目光灼灼地對自己說了這一句話。

      也許,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期待一次暢談。白露看院子里一時無人,就挽著耿光輝的胳膊,俏皮地說:走,帥哥,到你小屋里坐坐,談戀愛立當(dāng)院,讓別人看見,怪膩歪的……臨窗的舊式書桌上,放著那本《荊棘鳥》,白露坐在床沿上,拿起書,她抬眼望著站在桌子旁邊的耿光輝,探問似的說:咋樣,看完了來著?耿光輝說:看完了。小說故事不錯,我是一氣讀了下來……白露說:耿光輝呀耿光輝,你還是個詩人呢,咋就抓不住精彩的說?。抗⒐廨x說:嘿嘿,可能有些地方還說不好……你推薦的書,該你發(fā)表一下高見??!白露爽快地說:說就說,梅吉……因愛拉爾夫卻不能和他長相守,才嫁給了相貌酷似拉爾夫的盧克??墒菒矍?,是靈與肉缺一不可的感情,所以后來梅吉,才有勇氣,投入拉爾夫的懷抱,并有了戴恩。

      白露說完,沖著耿光輝閃出一種嫵媚十足的笑意,意猶未盡地說:你不覺得,梅吉的愛情,驚世駭俗嗎?

      耿光輝說,哎,我想起來了,你說過類似的話:奇特。

      耿光輝說罷,順勢也坐在了床邊,把右手搭在了白露的肩頭,接著親吻了她的鬢角。白露不但沒有拒絕,反而笑吟吟地說:帥哥吔,想那事兒的話,你就來吧!耿光輝說:我不是在這兒嗎?白露指著耿光輝的額頭說:你呀,別酸文假醋的,不中用的……耿光輝在白露的默許下,就勢把白露放到了床上,到了關(guān)鍵時刻,卻又遲疑了。他怯怯地說:可以嗎?白露笑著說:都這樣了,你說呢?由于初試的笨拙,還是白露的主動引導(dǎo)才成了事兒。事后,白露說:光輝,你記下了,這是本姑娘的第一次啊。

      一陣飄忽不定的秋風(fēng)掠過,斑竹枝葉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輕吟,耿光輝忽然意識到:白薇的到來,絕非替母親白露到此懷舊,這么簡單??粗杂种褂x難舍的樣子,心里感慨著,“這是初戀情人的女兒呢”,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命的親昵與疼愛之情油然而生……耿光輝有一個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的兒子,可是此刻,在他眼里,白薇的模樣,不但酷似當(dāng)年的白露,臉型和眉眼之間,又和兒子有些說不出的仿佛似的……他也有許多疑惑需要解開,就看著白薇說:薇薇,眼看中午了,走吧,伯伯請你吃頓飯吧?看著白薇猶自遲疑著沒有答應(yīng),他又說:也就是個家常便飯,伯伯也要吃午飯呢!

      走出院子時,白薇還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幾眼。耿光輝剛剛發(fā)動了汽車,白薇竟突然趴在耿光輝駕座的后靠背,抽動著雙肩,“嚶嚶”有聲地哭了起來……耿光輝忙關(guān)切地問:薇薇,怎么了,孩子?白薇揩著眼淚說:對不起,伯伯,給您添亂了。感覺著似乎好久好久沒人叫我薇薇了……好了,伯伯,我不哭了。耿光輝看到白薇果然不哭了,這才開車上了路。車行在寬敞的大道上,新的疑問又浮上心頭:怎么說感覺好久沒人叫她薇薇了?她的母親……白露呢?在王府廣場西側(cè)的一家茶食店,對坐在小隔斷的吊籃上,吃過了簡單的小西餐,耿光輝又要了一壺碧螺春,倆人喝著茶,他從衣袋里摸出煙盒,抽出來一支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白薇就帶著善解人意的口吻說:伯伯,想抽煙您就抽吧,我對煙味兒不敏感。耿光輝聽了,沒有點火,右手捏著煙卷,在桌面上頓了頓說:薇薇,你母親……現(xiàn)在,好嗎?

      不……好……白薇接著說:伯伯,您一定知道的。下崗,再就業(yè),再下崗……耿光輝想起了挺耳熟的一支歌里唱的:“大不了是從頭再來……”白薇仿佛要印證耿光輝的想法似的,不疾不徐地說:再就業(yè)就是一切都得從頭再來。母親做人講究底線,始終堅持不去歌廳什么的。她做過小生意,就是從關(guān)林批發(fā)一些襪子手套什么的,擺地攤,可她哪會做生意?。亢髞硪驳酵醭枪珗@、某個大酒店干過保潔,掃地,擦欄桿,清洗廁所,也到過某一個中學(xué),當(dāng)過學(xué)生宿舍管理員,就是4050 人員干的那個……上崗下崗,像翻燒餅似的,翻來翻去,可惜都干不長……耿光輝忽然想想到一個關(guān)鍵問題,又問:薇薇,你怎么姓母親的姓,你父親呢?白薇說:伯伯,在我的記憶里,就沒有父親,我是單親家庭的女兒。隨著話題的展開,耿光輝好像又陷入了一個個新的迷宮,他干脆直接問道:那你……母親,她現(xiàn)在好嗎?

      白薇頓時淚流滿面,抽泣著說:伯伯,事已至此,我不能瞞您了,我母親白露,已經(jīng)過世了……后天,就是一七……

      按照民間習(xí)俗,對亡故者的追祭,有幾個約定俗成的日子:一七、三七、五七、七七、百日、周年、三周年。耿光輝和白薇約定一七前一日,到北山鳳凰公墓參加第一個追祭儀式。在茶食店門口送白薇坐上了出租車,他開車回到了新區(qū)的竹韻苑小區(qū)。上電梯進(jìn)了家門,十六層的四室兩廳,此刻在他眼里空蕩蕩的……他知道是自己心空了。白薇帶來的消息,尤其是初戀的情人白露竟然亡故的噩耗,讓他十分失落,倍感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他打開音響,選了一首老歌聽著:悠悠歲月,欲說當(dāng)年好困惑……這樣執(zhí)著究竟為什么……

      白露對自己的愛,竟然也是這樣執(zhí)著,像《荊棘鳥》中的梅吉,這就是她說的“奇特”嗎?這樣的愛,奇特嗎?

      耿光輝坐在南向的飄窗上,點上一支煙……他的思緒飄忽不定,浮想起和白露過往的一幕幕:白露,和自己因為一首詩一見鐘情,后來也有過許多情投意合的花前月下,就在雙方都進(jìn)入對方的家庭,眼看就要談婚論嫁的時候,白露怎么會突兀地提出分手呢?20 世紀(jì)80 年代中期,大廠女工白露,愛好詩歌,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在鑄鐵分廠開吊機,職業(yè)令人羨慕。作為產(chǎn)業(yè)工人,收入比當(dāng)時的中學(xué)教師耿光輝要高出許多??墒?,白露當(dāng)然不會庸俗到嫌棄耿光輝暫時的低收入,那時,社會上尊重知識文憑的風(fēng)氣已經(jīng)形成。另外,她也不會嫌棄耿光輝家在老城,覺得老城“親戚摞親戚”的社會關(guān)系會是一種負(fù)擔(dān)。否則,她怎么會主動地投懷送抱呢?白露偏偏是在把初試給了自己,后來又有過多次血肉相連的肌膚之歡之后,才出乎意料,絕情地提出分手的。那是在初秋的一個半彎月亮之夜,起初,耿光輝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呢。誰能料到,第二天就收到了白露的來信:光輝,我配不上你,分手吧!分手的理由直白而簡單,口吻卻似乎不容拒絕。耿光輝心有不甘,騎車趕到了白露上班的分廠,等到黃昏,看到走出廠門時的白露,竟然挽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工的胳膊。情感、自尊心受到傷害的耿光輝,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與白露分手的現(xiàn)實。

      現(xiàn)在,耿光輝忽然意識到,那是白露故意“作”給自己看的吧?

      “新鬼煩冤舊鬼哭?!惫⒐廨x看著白薇和他的男朋友皇甫松下了車,從后備廂取出祭品,各自拎在手里,在白薇引導(dǎo)下,進(jìn)入了北山鳳凰公墓大門。在B 區(qū)第8 排,找到了白露的墓地。耿光輝面對著白色大理石墓碑上白露的影雕像,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杜子美的一句詩。他俯身用手帕,慢慢地擦拭著白露一生定了格的影雕像,看到了白露神情似悲還笑、似笑還嗔的樣子,把帶來的一束黃白兩色菊花,小心地擺放在墓碑的右側(cè),供奉在白露的像前,也許是覺得眼睛濕了,又把手帕翻過來折疊好,揩了揩眼睛。

      一七是追祭亡靈、安妥亡魂的首個祭日。白露的一七,顯得有些冷清,白露的家人,只來了白薇和他的男朋友皇甫松。白薇向耿光輝介紹過,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在某旅游公司作財物管理工作,皇甫松是部門經(jīng)理,現(xiàn)在還算是她的同事。白薇蹲在墓碑前擺放著帶來的祭物祭品:戴黑紗的照片、長明燈燭、水果、燒雞、華夫香糕、酒水等,回頭時看到耿光輝在揩淚,可能以為他是在為冷清的場面而傷感吧,就說:伯伯,您別難過。我外公外婆過世多年了,大姨身體不好,還要帶孫子,一七來不了……耿光輝聽了,點了點頭。他看到墓碑上居中橫寫著“慈母”,下面豎寫著“白露之墓”,并沒有按照習(xí)俗預(yù)留父親的靈位,覺得“黃泉之下,白露仍是孤身一人”,悲傷之情,讓他忍不住老淚縱橫起來……白薇見狀站起身,掏出紙巾,一邊為耿光輝揩淚,一邊安慰他說:伯伯,您能參加我母親的一七,她若地下有知,也許一定會覺得寬慰呢?說罷,撲到了耿光輝懷中,自己卻哭泣起來。

      一束香炷,皇甫松已經(jīng)燒出了青煙,在香爐里插好了。追祭開始,白薇蹲在火盆前,就著黃紫色紙帛燃起的明火,送冥幣、紙疊的金銀元寶,一邊念叨著;皇甫松也在默默不語地送紙錢……耿光輝也上前蹲了下來低聲傾訴說:白露……給你送錢送元寶了,你生前不易,到了那邊要好好的,薇薇長大了,能自立了,你放心去吧……送罷錢帛,叩頭的時候,白薇剛叩了一個頭,就嗚咽著說:媽……您,太可憐了,黃泉之下,孤身一人……說著趴在墓碑前,撕心裂肺地慟哭起來……這次,是耿光輝在一邊安慰白薇:薇薇,哭過就好了,不能再哭了,再哭,你母親在天之靈,也該不安了……白薇漸漸止住了哭泣,又叩了兩個頭,站起身。接著皇甫松也叩了三個頭,耿光輝則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白露病逝的詳情,是一七當(dāng)日吃午飯時白薇告訴他的:起先是因為頭痛,到醫(yī)院做了腦CT,診斷為“腦瘤”,已是晚期。住院手術(shù)前,白薇已經(jīng)遵醫(yī)囑,簽了病危通知書。結(jié)果,手術(shù)臺還未下來,人已經(jīng)宣告搶救無效。白薇說:母親一個人把我養(yǎng)大,供我上了大學(xué),經(jīng)歷了那么多難事兒,她……太能忍了。飯后,白薇下車前,交給了耿光輝一個寫有收件人姓名地址的印有素色蘭花的信封說:伯伯,這是我母親壓在醫(yī)院枕頭底下的信,我沒有拆開封口,但確定是寫給您的。耿光輝表情凝重地接過來,裝入了上衣內(nèi)兜,對白薇說了一聲:保重,孩子……

      返回的路上,耿光輝忽然想起白薇的身世,對于他說來,仍是一個謎。能解開這個謎的,也許就是白露的遺書了。耿光輝急于讀到白露留給他、也是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封信,就把車停在了濱河游園的停車場,坐在車?yán)?,取出信攤在方向盤上,細(xì)細(xì)地看:

      輝:

      親愛的,你好嗎?

      讀到我這封信,我肯定已經(jīng)化作了灰,靈魂則向你飛去……

      薇薇是我親生的女兒,以后就拜托你照顧了。說照顧,你不用擔(dān)心,她已經(jīng)完全長大自立了。這一點,我沒有遺憾。我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那個人你見過的,下了崗,成了改不了的酒鬼,離婚后……也醉死了。薇薇不是他的種,我是懷了身孕,才嫁給他的。你還記得《荊棘鳥》嗎?梅吉信中對拉爾夫說的話,也就是此刻我最想對你說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誰都不怨,我不能對此有片刻的追悔!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追求奇特,別笑我傻,在愛情面前,女人都是傻傻的。

      要去做手術(shù)了,匆匆不盡……

      愛過你且永遠(yuǎn)愛你的,露。

      黑紙白字,白薇竟然是自己的女兒。

      這樣的謎底,盡管還沒有完全證實,已經(jīng)令耿光輝感到震驚,頓時渾身過電一般,麻酥酥的,呼吸緊迫,喘不過氣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后見到白露的那一幕:那是個正月十五的黃昏,白露叩響了老家立德巷老屋的房門,笑吟吟地站在了門口。一進(jìn)門,她就撲在了自己的懷里……耿光輝起初想堅持什么,還是沒有守住最后殘存的防線,甚至連采取必要的措施時,也在白露“本姑娘都不怕,你還擔(dān)心啥”的嗔怨前,化作了泡影……那次,耿光輝已經(jīng)不再是青澀的男人,還是在那個頂子床上,欲生欲死的兩度狂歡之后,耿光輝騎車把白露送到了家屬院的大門口……白露在燈火闌珊處向他招了招手,走進(jìn)了西北一側(cè)小紅樓的門洞。

      耿光輝想到這里,心里感嘆著:“喜歡奇特的白露,幾乎復(fù)制了《荊棘鳥》中梅吉的愛情?!?/p>

      立德巷的老房子拆除前,耿光輝主動聯(lián)系了本市的民俗博物館,把老宅里的那張頂子床連同兩斗桌,一起無償捐獻(xiàn)出來。那張床和桌子,經(jīng)過修舊如舊的整修后,就擺放在婚俗廳西側(cè)的一間明清民居樣式的展室里,免費供人們照相留念。

      白露三周年過后,退休后在杭州居住的耿光輝,五一前接到了白薇的電話,邀請他和伯母作為證婚人,一起參加她和皇甫松的婚禮,并叮囑說:伯伯,請伯母一定也要來啊!老婆王霞本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散步的時候,耿光輝試探著對她說到了這件事。老婆表態(tài)說:我去……就免了吧,那樣感覺著怪怪的。還是你去吧!也算是對老情人,有個最后的交代了……盡管耿光輝心里藏著幾許歉疚,思慮再三,也只說是亡故女朋友的女兒。

      自始至終,白露也許沒有告訴白薇她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事情過去多少年了,難道還有必要做親子鑒定嗎?除非白薇她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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