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波
十四年前父親去世,留給我最大的遺憾,是對于他的一生我竟有那么多的不了解。在我出生之前,在他青年時代、少年時代,甚至更小的時候,都發(fā)生了什么?他做了哪些事?他怎么想的?他的輝煌與恥辱、他的得意與沮喪、他的希望與失望……我基本都不知道,即使到了后來那些我與他有著共同交集的歲月,我也無法完全了然他的所思所想。也斷斷續(xù)續(xù)聽別人說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故事,但是卻讓我有了更多不甚清楚的片段和一些永遠無法求證的疑問。作為女兒,作為一個與他最親近的人,我感到非常遺憾非常慚愧非常痛心,我覺得很對不起父親。如果重新來過,即便什么都不做,我也一定要陪他聊天,就聊聊他自己。
可能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親近上了年紀的人,觀察他們,和他們聊天,聽他們講過去的事情和對現(xiàn)在的看法。在了解他們的同時,以最具體的方式觸摸那個我不曾經(jīng)歷的時代,也以這樣的方式來親近我那長眠于地下的父親。
所以,我筆下多是那些老年人。
我所寫的人物,大多來自母親的絮叨,他們在母親反復(fù)的敘述與感慨中面目逐漸清晰。而我所做的,則是盡我所能站得更遠一點去看“他”,看與“他”相類似的其他的“他”,看這些個“他”與時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他們身上累積著厚重的歲月與時代的風(fēng)塵。歲月和時代不曾漏掉任何一個人,無論他多么卑微。他們本身就是活著的歷史,而且比書本上的歷史更具體、更生動,因此回頭看這些人,我獲得的不僅僅是他們身上的故事。這也就有了我的一系列以老年人為主角的創(chuàng)作。
《蜜三刀》的初稿是我剛開始寫小說時所作的,它很單薄很膚淺,可我一直沒舍得放棄。文中李想跨越了好幾個時代,身上也便有了好幾個時代的影子。過去的幾年里,我常常把它翻出來端詳修改,直到今天也不能說對它滿意。隨著自己閱歷的增長與文學(xué)審美水平的提高,我覺得我應(yīng)該還能把它改得再好一點。不過那天,我突然想,就這樣吧,你得另起一行了。
《趙春英的8月14日》是今年8月14日寫的,寫得很暢快,幾乎是一氣呵成,因為原型皆來自我的遠房親戚,我所做的只是組合與敘述而已。小說中涉及三代人,三代人所處的時代不同,所以對生活的觀念各不相同,趙春英和女兒都堅持了自己的選擇,這固然是她們個體的決定,同時更是受時代的影響。而無論怎樣選擇,努力奮斗才是提高生活質(zhì)量的途徑。文中還涉及一些城市“土著”,在時代大潮的沖刷之下,他們優(yōu)勢漸無,但他們中很多人不能認清這一點,停滯不前,仍舊生活在過去,從而漸漸落后直至被淘汰。
這些人離我如此之近,仿佛就在我面前,我只是努力把他們寫出來??墒俏业奈淖质侨绱似降?,敘述是如此直白,文學(xué)修養(yǎng)是如此淺薄,表達總是不盡如人意,我慚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