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遵禮制，復興雅樂
——論杜夔的音樂人生

段路路

（聊城大學 山東 聊城 252000）

提及“夔”字，人們會不自覺地將其與古代音樂家聯(lián)系起來。首先是距今兩千多年的舜時期的音樂家——“夔”。他是氏族樂舞的組織者和排練者，是具有超高演奏技能的音樂家，對當時的音樂發(fā)展起到了推進作用；其次是南宋文學家、音樂家——“姜夔”。他以自度曲聞名于世，善吹簫、彈琴與作曲，在音樂理論上頗有造詣。

最后是東漢“雅樂郎”——杜夔。杜夔，東漢音樂家，字公良，河南郡（今河南洛陽）人。杜夔本人精通音律，對樂器創(chuàng)制的要求近乎苛刻；他極為看重周代建立的禮樂等級制度，主張繼承古樂、復興雅樂。因精通音樂，他在東漢時期任雅樂郎一職。雅樂郎，官職名，于東漢設立，主管雅樂的創(chuàng)制及演奏。后來，他因戰(zhàn)亂赴荊州，效命于劉表。之后，杜夔隨劉琮入曹魏，擔任軍謀祭酒一職，主管曹魏雅樂。杜夔一生主要經(jīng)歷了漢末、荊州避亂、入魏三個階段。此外，杜夔對古樂的傳承也起到了巨大作用，關于杜夔對古樂的傳承，文獻記載有二，一是杜夔傳雅樂四曲；二是傳《廣陵散》一曲。

一、東漢時期

“靈帝末，天下亂?！雹贊h靈帝劉宏在位時期，只顧貪圖享樂，國家政局混亂不堪。漢靈帝統(tǒng)治末期戰(zhàn)亂頻仍，百姓生活艱苦。

“以知音為雅樂郎?！雹凇把艠防伞睘闁|漢設置的樂官名，又名“雅樂郎中”。杜夔在東漢末期因精通音樂之事，被奉為“雅樂郎”，主管雅樂的創(chuàng)制和演奏。雅樂體系在西周初期形成，與“禮”相適用。在郊廟祭祀及朝廷舉行的各種儀式典禮上，都有雅樂演奏的環(huán)節(jié)，可見杜夔對音樂精通之深及其職位之重。

“中平五年，疾去官?！雹壑衅?，是漢靈帝劉宏在位期間使用的第四個年號，此時的東漢已處于風雨飄搖之地。在這樣一個政治黑暗、社會動蕩不安的時期，時任雅樂郎的杜夔因病辭官。杜夔的主動離職，或是由于自身身體狀況，難以身體力行；或是時局過于危亂，生活難以繼續(xù)；又或是創(chuàng)制雅樂、復興雅樂的遠大理想在漢末得不到實現(xiàn)。雅樂在歷經(jīng)東周時期的“禮崩樂壞”，連年的戰(zhàn)亂不斷，以及秦始皇實行的焚書坑儒政策后，逐漸衰敗，乃至蕭條。漢代的雅樂經(jīng)歷國家政局動蕩之后，更加殘缺不全。漢靈帝極好西域物件及西域音樂，權貴紛紛效仿。統(tǒng)治階級的喜好往往對國家音樂制度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漢靈帝推崇西域音樂，對雅樂并不看重。因此，原本就已殘缺的雅樂，更加難以延續(xù)。這對滿懷復興雅樂抱負的杜夔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阻礙。政局動蕩不安，加之自己的理想抱負得不到實現(xiàn)，杜夔在中平五年選擇“疾去官”，拒絕州郡、司徒的禮辟，轉(zhuǎn)而奔赴荊州避亂求安。

二、荊州避亂時期

（一）荊州時局

東漢末年，天下時局動蕩之時，唯有劉表統(tǒng)治下的荊州地區(qū)呈一片安寧祥和之象：地大物博、交通便利、口糧富足、軍備齊全。與其他地區(qū)的滿目瘡痍相比，有著優(yōu)渥自然地理條件的荊州此時可謂人間天堂。據(jù)《后漢書·劉表傳》記載，劉表知人善任，廣納天下英才，接濟各方來荊之學士，創(chuàng)建學校，推崇儒術。他采取一系列措施，將荊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優(yōu)渥的自然環(huán)境，加之一位愛賢惜才的領導者，荊州成了眾多學士避亂求安的好去處，杜夔自然也在其中。

（二）創(chuàng)制雅樂

“漢自東京大亂，絕無金石之樂，樂章亡缺，不可復知?！雹軚|漢末年，天下大亂，雅樂近乎消亡。因此，在此種情形下，劉表對于投奔自己、且曾任雅樂郎一職的杜夔甚為看重。

劉表令同樣擅長音律、愛好鉆研雅樂的孟曜與杜夔為漢統(tǒng)治者創(chuàng)制雅樂。雅樂制成后，劉表欲在自己的宮廷內(nèi)觀賞，杜夔說將軍命我為天子制樂，而你卻要在自己的宮廷內(nèi)觀賞，這是不可以的！從杜夔的言辭中，可窺探出他的雅樂思想：雅樂的使用要嚴格遵循西周以來的禮樂制度，不得破壞等級制度，隨意僭越。因此，作為荊州牧的劉表，不可使用或觀賞杜夔專為漢主所作的天子之樂，不可隨意僭越禮樂制度。

（三）荊州學派

在荊州避亂期間，除奉劉表之命，與孟曜為漢主合制雅樂外，杜夔還與王粲一同加入了荊州學派。為躲避戰(zhàn)亂，王粲前往襄陽，投奔劉表。劉表利用前來荊州避難的北方士人的淵博學識，開辦學校，加強儒家思想的教化。荊州學派的成員多為躲避戰(zhàn)亂而南下投奔劉表的人士，杜夔與王粲亦是學派中的重要成員。王粲的家族世代都對儒家經(jīng)學傳統(tǒng)有著深入的研究?！霸娓庚?，祖父暢，皆為漢三公?！倍喾降挠绊懯沟猛豸訉ΧY樂文化諳熟于心。因此，以杜夔和王粲等人為代表的荊州學派在復興禮樂文化方面確實做出了努力。⑤王粲與杜夔的交集并未隨著離開荊州而結(jié)束，二人在隨琮入魏后，還一起為魏文帝進行了雅樂改制。

三、曹魏時期

（一）隨琮入魏

劉表亡故后，劉琮繼承劉表官爵。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率大軍南下，劉琮在蔡瑁、王粲等人的勸告下決定投靠曹操，舉荊州而降。劉琮被曹操封為青州刺史，后升遷為諫議大夫。劉琮投靠曹操之舉，也將杜夔、王粲等賢士一同帶入魏地。《晉書·樂志上》記載：“后表子琮降太祖，太祖以夔為軍謀祭酒，參太樂事，因令創(chuàng)制雅樂?！避娭\祭酒，是曹操于198年設置的官職，也叫“軍師祭酒”。杜夔入魏后，奉曹操之命，擔任軍謀祭酒一職，為曹魏創(chuàng)制雅樂。

（二）創(chuàng)制雅樂

《三國志·魏書》中有杜夔令柴玉數(shù)次改鐘、鑄鐘的記載，且據(jù)王粲的《蕤賓鐘銘》《無射鐘銘》可知，約在建安二十年九月，蕤賓與無射鐘得以建成。因此，杜夔恢復、創(chuàng)制雅樂的工作大致應該在這一年。

據(jù)《三國志·魏志·杜夔傳》記載：杜夔擅長鐘律，聰慧過人，絲竹八音，無所不能，唯有歌舞不是其擅長之處?！皾h鑄鐘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為時貴人見知。夔令玉鑄銅鐘，其聲均清濁多不如法，數(shù)毀改作。玉甚厭之，謂夔清濁任意，頗拒捍夔。夔、玉更相白于太祖，太祖取所鑄鐘，雜錯更試，然后知夔為精而玉之妄也，于是罪玉及諸子，皆為養(yǎng)馬士?！雹薏懿匐m已平定天下，但連年的戰(zhàn)事，已造成“樂工散亡，器法湮滅”的局面，柴玉可鑄鐘，且鐘的形制較為精美，為王公貴族所喜愛。杜夔要求柴玉制作銅鐘，但柴玉制出的鐘的音高卻不合樂制，杜夔數(shù)次要求其重作，遭到拒絕，好在太祖證明了杜夔觀點之正，而柴玉等人因此被貶為養(yǎng)馬士。由此可見，杜夔對鐘律見解之深，且對音樂的創(chuàng)制要求極為嚴格。杜夔對待音樂如此之嚴肅的態(tài)度是值得音樂從業(yè)者認真學習揣摩的。

據(jù)《文心雕龍》記載：“樂之崩矣，秦始滅學，經(jīng)亡義絕，莫采其真。人重協(xié)俗，世貴順耳，則雅聲古器幾將淪絕。”繼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秦始皇“焚書坑儒”后，又歷黃巾起義、董卓篡權等政亂，滅學、戰(zhàn)亂等對雅樂而言都是致命的打擊。此種局面至曹魏建立，大力復興雅樂時起，終得改觀。杜夔擔任軍謀祭酒一職后，帶領鄧靜、尹胡、馮肅等一批能人異士踏上了復興雅樂之路。如善詠雅樂者鄧靜、尹齊善，善歌宗廟郊祀之曲者尹胡，善舞先代諸舞者馮肅等，在杜夔的統(tǒng)領下，從雅樂、宗廟郊祀、先代樂舞等方面出發(fā)，為復興先代雅樂做出努力。

杜夔創(chuàng)制雅樂的抱負在效力于曹魏之時得以實現(xiàn)，這離不開曹操的大力支持。曹操對雅樂的復興與創(chuàng)制極為看重。因此，他任命杜夔擔任軍謀祭酒一職，令其創(chuàng)制雅樂，并在杜夔創(chuàng)制雅樂期間，給予其支持，最終禮樂制度成功創(chuàng)立。禮樂制度雖得以建立，但曹操依舊沒有突破諸侯用樂規(guī)格，直至建安二十二年，曹操才全面采用天子之禮。

邵登、桑馥等人雖師承杜夔，且官至太樂丞，都擅長音樂，但他們所喜愛和擅長的大都是鄭聲，在保存與傳承古樂方面，無人能及杜夔。杜夔不僅在雅樂創(chuàng)制方面作出了貢獻，在古樂傳承方面也有不可磨滅的功績。關于杜夔對古樂的傳承，文獻記載有二，一是杜夔傳雅樂四曲；二是傳《廣陵散》一曲。

雅樂四曲，即《鹿鳴》《騶虞》《伐檀》《文王》，后李延年改了除《鹿鳴》以外的三曲。據(jù)鄭樵《通志》記載：杜夔入魏時，已是年邁之軀，且由于長久得不到機會演習，其掌握的雅樂才藝幾乎荒廢。他掌握的“三百篇”中只有《鹿鳴》等四曲得以傳承。

杜夔所傳承的雅樂四曲，均來自孔子的“詩三百”，較好地傳承了儒家音樂思想及禮樂思想，這種傳承不僅體現(xiàn)在他阻止劉表在庭院中觀看天子之樂，也表現(xiàn)在他對孔子正樂審定的“三百篇”的繼承。左延年改三曲，唯有《鹿鳴》一曲不改，或因曹操之故。曹操在其所作的《短歌行》一詩中，引用了《鹿鳴》中“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表達求賢若渴的心情。又或因于正旦大會中，用于詠武帝的《于赫篇》，聲節(jié)與古《鹿鳴》同。在正旦大會中所用的四首曲目中，首尾兩首均用《鹿鳴》，可見《鹿鳴》于曹魏禮制之重要性。《文王》等三曲經(jīng)左延年改制后，樂曲名雖未更改，樂聲卻早已與原聲大相徑庭了。

現(xiàn)存的《廣陵散》曲譜，最早見于明代朱權編印的《神奇秘譜》。但廣陵散一曲在漢初時作為“綿駒遺謳”就已經(jīng)被樂府收錄，經(jīng)李延年整理，成為“六彈”之一。漢魏之際，“六彈”被收錄進宴樂曲中；同時，杜夔則從中將《廣陵》移植為“舒雅”的琴歌小品；夔傳其子猛，猛傳之于嵇康。⑦杜夔對于《廣陵散》的移植在該曲的流變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四、結(jié)語

杜夔一生輾轉(zhuǎn)于多個地區(qū)，先后為漢靈帝、劉表、曹操效力。漢末時，雖為雅樂郎，但滿腔抱負得不到實現(xiàn)；于荊州避亂之時，為漢主合成雅樂；隨琮入魏，擔任軍謀祭酒一職時，已是年邁之軀，理想終得實現(xiàn)。杜夔對禮樂等級制度極為看重，同時身體力行，精通音律，對樂器創(chuàng)制的要求近乎苛刻。杜夔的辛勤耕耘，使得自東京大亂后就“絕無金石之樂，樂章亡缺，不可復知”的禮樂，在曹魏時期又得以重制。杜夔主張繼承古樂、創(chuàng)制雅樂的行為，使得禮樂在曹魏時期得以煥發(fā)新的生機?！度龂尽分羞@樣評價杜夔：“杜夔之聲樂，非常之絕技矣?！?/p>

綜上所述，杜夔是一位對雅樂極為看重，且具有高深音樂才能的音樂家。

注釋：

①②③[晉]陳壽，《三國志·魏書·杜夔傳》，中華書局，1971 年，第806 頁。

④[唐]房玄齡，《晉書·樂志》，中華書局，1974 年，第679 頁。

⑤胡小林：《荊州學派王粲與杜夔交游師承考論》，《中國文化研究》，2013 年。

⑥[晉]陳壽，《三國志·魏志·杜夔傳》，中華書局，1971 年，第806 頁。

⑦王德塤：《琴曲〈廣陵散〉流變初考》，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