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徐蘅瑢
廣州美術(shù)學院
內(nèi)容提要:本文發(fā)掘了趙之謙《憫蟻》《謁陸放翁祠》《風癡感賦三首》自作詩長卷稿本墨跡圖像,補證了相關詩作的準確創(chuàng)作時間,新發(fā)現(xiàn)趙之謙的詩文稿自用印一方,考證了《悲庵居士詩?!返陌姹竞瓦f藏情況,并勘誤文字一處,補充了缺失的詩作標題等相關史料,添補了趙之謙在浙江瑞安時期的生活、創(chuàng)作、交游的關鍵史料。
筆者深入研讀家藏《二金蝶堂遺墨》,發(fā)掘出趙之謙《憫蟻》《謁陸放翁祠》《風癡感賦三首》自作詩長卷稿本(圖1,以下簡稱“詩長卷稿本”)圖像[1]。1949年以后,該作品圖像從未見諸國內(nèi)出版著錄,前人研究亦未見涉及。此詩長卷稿本尺寸不詳,應為四尺以上對開,1300余字,此卷在《謁陸放翁祠》后,隱有有一處接痕,有可能后期將手稿拼接,為方便研究,筆者將長卷全文點校,并以簡體中文錄入如下:
圖1 趙之謙《憫蟻》《謁陸放翁祠》《風癡感賦三首》自作詩長卷稿本
憫蟻(辛酉八月十七日)
署齋承塵皆走蟻,落幾席,入襟袖,厭苦久之,今晨緣筆研,幾滿,且殺且逐,竟不能盡,盎有余粥,視則已群聚其中,而后至者坐是系累,因作此詩示弢叔、荄甫諸君:
螻蟻吾何仇,相尋今屢屢。倒懸既莫解,墮落猶不悟。頭面來必緣,手足疑可蠹。聾怯牛斗動,膻強羊肉慕。東西復南北,分道走相顧。日夕繞筆端,若有冤與訴。得無檀槐間,亂荒不可住。豈知得生活,此身將多故。太守來夢中,名當議征戍。力負等身鐵,胡不應召募?紛然守幾案,紙墨極趨附。驚等鼠在廁,匿雜虱處绔。盡救若曹難,為累主人惡。大坐殛微命,近殺遠皆驅(qū)。下令急按逐,此去彼即赴。窮搜及糜糊,中見無萬數(shù)。性命依口腹,禍福得失互。勞勞為求飽,株連此何苦?饜足反幸免,饞餓坐黨錮。千百驚已散,生死視當怒。兼弱或天忌,過殺乃予誤。微辭與懺悔,戲言更分付。艱難食人食,何如撼大樹?
謁陸放翁祠(祠在瑞安署后西偏)
主簿何年紀載疑,海邦猶有放翁祠。名高所至爭遺跡,官小能賢總?cè)ニ?。落日墻陰求刻石,飛云江上剩題詩。(志言公為主簿、史、傳無征,僅周益公贈詩有“里巷猶傳主簿賢”一語,足其證已。公于瑞安僅《飛云江》一詩見于集。)中原萬事那堪問,罵到文章罪敢辭。(前制軍阿林保公有詩勒石壁間,其落句云:何事英雄趨晚路。半間一律有文章,惜公者小矣。)小池闐淤亂菰蒲,殘廢亭橋半有無。槦樹蔭虛宮一畝,蓮花夢錯酒千壸。(祠前有池,池上有橋,橋外有亭,皆作放翁得名,署后有槦樹最古,蔭可十畝,見郡志,池中舊種紅蓮,今俱不可見。)公為前輩來偏久,我亦鄉(xiāng)人憤已孤,要奉瓣香勤下拜,甚慚好事屬窮途。
紙有余地,錄以呈教。(鈐白文?。褐t印記)
(余來瑞安,曾議醵金建亭,已則無力,人皆非顧,故呈此作,留俟后之君子。)
風癡感賦三首
東甌夏秋多風癡,焚輪欲發(fā)不可挫。三日西方見颶母,煉風既出聲勢大。
(二十二日酉刻,見紅氣一條,自西竟東,俗呼颶母也,風將作時,先有疚風時作時止,謂之煉風。)奔馳一氣無何有,旋轉(zhuǎn)九天如此作。撩人下攫臺笠擲,入門倒握承塵簸。昨日糊窗涂冰油,瞚息盡鉆故紙破。幾案或推舞床帳,行止不定妨坐臥。朋儕童仆率自匿,坐任安危人一個。世上風波聊復爾,客里遭逢亦無奈。
王生示我風癡草,云葉有折風癡同。(王云西手示風癡草云:風視草葉折數(shù)。)風癡月計六七八,計旬分歷初中終。(土人言風癡六月終旬、七月中旬、八月初旬,過此數(shù)期即無事。)今年草折葉梢一,計須八月初旬風。六月不雨及七月,泥龍甘笞祈無功。愚民藉有旱魃虐,叫呼騰沸當蟲蟲。方喜四日得微雨,再生焦卷年谷豐。爾風先期來何故,威令竟失江赫沖。(相傳颶母見時有雷則風不發(fā),此次頗有雷,唯不迅耳。江赫沖,雷姓名。)西鄰昨夜屋茅卷,野老伏地愁兒童。榱崩棟折等閑事,誰當此壓憑天公?從來既往有不咎,愿過一折數(shù)已充。造化難測吾所識,毋為矯物俾民窮。
人或病癡呼之風,天風何乃目以癡?為風莫癡風不知,茲風癡者我不疑。風來忽轉(zhuǎn)遽集此,風去復回非戀誰。劈空生事天地暗,前過如逃后有追。巨寇卒入仇貧士,村翁老去有嬌兒。殺人適足開口笑,逆汝但許吞聲悲。無端學作突地吼,庶人大王雄終雌。披猖解道會有盡,發(fā)屋拔木空爾為。告爾風伯毋蠢愚,石尤作惡為其私。扶搖直上九萬里,胡令發(fā)作成橫吹。夜窗一燈已滅火,癡風怒號猶入帷。我與風語亦癡絕,天病未必人可醫(yī)。
辛酉七月二十六日作,書呈弢叔、梅生同粲。
之謙草稿。(鈐白文?。褐t辭章)
1942年,此卷于東京“趙之謙歿后六十年紀念遺作展覽會”展出①,4年后,吳昌碩日本籍弟子河井荃廬之弟子西川寧,以此展圖片編成《二金蝶堂遺墨》(全四冊并另附序言和目次一冊),據(jù)所附《二金蝶堂遺墨序并目次》,可知當年此詩卷的收藏者為全澗松[2]。
全澗松(1906—1962),名鎣弼,號澗松,為韓國收集保存、研究文化遺產(chǎn)的著名教育家。1938年,其親友將他的“寶畫閣”改造為“澗松美術(shù)館”。澗松美術(shù)館是韓國首屈一指的古書畫珍藏博物館。
“趙之謙歿后六十年紀念遺作展覽會”以河井荃廬藏品居多,惜其在本展覽中大多數(shù)藏品于“二戰(zhàn)”后期毀于轟炸,河井荃廬也在轟炸中逝世,所幸本詩長卷稿本為全澗松收藏,展覽結(jié)束后,應帶回并收藏在韓國澗松美術(shù)館,原作仍有可能存世,這是韓國收藏中國近代書畫作品的一個難得的記錄。
《憫蟻》《謁陸放翁祠》《風癡感賦三首》文本著錄見于《悲庵居士詩剩》(以下簡稱《詩?!罚对娛!肥勤w之謙傳世唯一詩集,具有極高文獻價值。
《詩?!飞杏袇遣R舊藏存世,現(xiàn)藏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書牌由凌瑕小篆署耑“悲庵居士詩?!保瑫淇睢肮饩w乙酉秋九月凌瑕署耑”,此應為本書的刊行時間。(圖2)據(jù)趙壽佺《皇清誥授奉政大夫晉封朝議大夫同知銜江西議敘知縣先考叔府君行略》云:“《悲庵居士詩剩》一卷,為府君自定之本。”此本詩集應該是趙之謙生前自己編定的。全書內(nèi)文有書牌1頁、題跋3頁、詩作正文44頁,共48頁,尺寸約高為30厘米、寬15厘米。
圖2 《悲庵居士詩?!窌祈?/p>
凌瑕(約1820—1901后)②,亦名霞,字子與,號塵遺、病鶴,別署病鶴布衣、樂石野叟、長超山民、乞石叟,室名二金梅室、癖好堂、窈窕長吟之閣、遺墨樓、天隱堂等。[3]凌瑕是浙江湖州人,與會稽趙之謙、仁和魏錫曾交好,他與趙之謙好友施補華、戴望,被時人列入“苕上七子”。
書牌背面左下鈐“柳田泉文庫”。題跋首頁右下角鈐白文印“吳昌綬讀”,上部鈐朱文印“早稻田大學圖書”。詩集正文首頁右下鈐朱文印“仁和吳氏雙照樓藏書”。(圖3、圖4)
圖3 《悲庵居士詩?!窌票趁婧皖}跋首頁
圖4 《悲庵居士詩剩》詩文首頁
吳昌綬,生卒年不確。清末民初重要藏書家、刻書家、金石學家。據(jù)民國時期出版發(fā)行的《中國藏書家考略》③一書記載的傳略“吳昌綬,字印丞,清仁和人。……觀其《雙照樓影刊詞目》所載者:有影宋吉州本《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三卷,影宋本《醉翁琴趣外篇》六卷……”[4]可知,“雙照樓”為吳昌綬藏書樓齋號,他于影宋本貢獻極大。柳田泉(1894—1969),日本明治文學研究者、翻譯家。1918年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英文科。1973年,根據(jù)其遺愿,其全部藏書被捐贈給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整理為“柳田泉文庫”??芍吮鞠冉?jīng)吳昌綬后由日本柳田泉收藏,最后入藏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
書尾有“男壽佺校字”,“男壽佺”為趙之謙養(yǎng)子趙壽佺。
今查吳昌綬藏本《詩剩》一書,原詩長卷稿本《風癡感賦三首》,詩題已改作《風癡三首》,排在第4、5頁,《謁陸放翁祠》(失獨列詩題)在第8頁,《憫蟻》(失獨列詩題)在第9頁,三篇詩作未聯(lián)排,未列確切寫作時間,均列“辛酉以后詩”。
近年有戴家妙先生整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的《趙之謙集》(全4冊),其中第1冊收錄了《詩剩》,戴先生做了點校。
《趙之謙集》第1冊第5—6頁:
風癡三首
東甌夏秋多風癡,土囊盛怒不可挫。三日西方見颶母,煉風既出聲勢大。奔馳一氣無何有,旋轉(zhuǎn)九天如此作。撩人下攫臺笠擲,入門倒握承塵播。昨日糊窗涂冰油,瞚息盡鉆故紙破。幾案或推舞床帳,行止不定妨坐臥。朋儕童仆率自匿,坐任安危人一個。世上風波聊復爾,客里遭逢亦無奈。
王生示我風癡草,云葉有折風癡同。風癡月在六七八,計旬分歷初中終。今年草折葉梢一,言須八月初旬風。六月不雨及七月,泥龍甘笞祈無功。愚民藉有旱魃虐,叫呼騰沸隆蟲蟲。方喜四日得微雨,再生焦卷年谷豐。爾風先期來何故,威令竟失江赫沖。(相傳颶母見時有雷則風不發(fā),此次頗有雷,惟不迅耳。江赫沖,雷神名。)西鄰昨夜屋茅卷,野老伏地愁兒童。榱崩棟折等閑事,誰當此壓憑天公?從來既往有不咎,愿過一折數(shù)已充。造化難測吾所識,毋為矯物俾民窮。
人或病癡呼之風,天風何乃目以癡?為風莫癡風不知,茲風癡者我不疑。風來忽轉(zhuǎn)遽集此,風去忽回非戀誰。劈空生事天地暗,前過若逃后有追。巨寇卒入仇貧士,村翁老去有嬌兒。殺人適足開口笑,逆汝但許吞聲悲。無端學作突地吼,庶人大王雄亦雌。披猖解道會有盡,發(fā)屋拔木空爾為。告爾風伯毋蠢愚,石尤作惡為其私。扶搖直上九萬里,胡令發(fā)作成橫吹。夜窗一燈已滅火,癡風怒號猶入帷。我與風語亦癡絕,天病未必人可醫(yī)。
《趙之謙集》第1冊第9頁:
瑞安署后西偏有陸放翁祠前有亭曰放翁亭亭前有池池有橋橋有欄今僅存亭趾池橋而已相傳公為瑞安主簿故祠于此然志不載入職官且亦疑之矣公之祠于此以曾有飛云渡一詩又周益公送公詩里巷猶傳主簿賢句此主簿之官所據(jù)也余來時擬醵金建亭無應者祠壁有制軍敬敏阿林保公一詩勒石完好其落句云何事英雄趨晚路半間一律有文章蓋以南園一記然所惜小矣八月望步公祠下敬賦二詩
主簿何年紀載疑,海邦猶有放翁祠。名高所至爭遺跡,官小能賢總?cè)ニ?。落日墻陰求刻石,飛云江上剩題詩。中原萬事那堪問,罵到文章罪敢辭。
小池闐淤亂菰蒲,殘廢亭橋半有無。槦樹蔭虛宮一畝,蓮花夢錯酒千壸。(相傳署后古槦大蔭十畝,放翁池皆種蓮花,今皆無之。)公為前輩來偏久,我亦鄉(xiāng)人憤已孤。要奉瓣香勤下拜,甚慚好事屬窮途。
《趙之謙集》第1冊第10頁:
瑞安署齋承塵皆走蟻落幾席拂去復來厭苦者久矣晨起緣筆硯幾遍且殺且逐竟不能盡盎有余粥視則已群聚其中而后至者坐是系累作憫蟻詩
螻蟻吾何仇,相尋今屢屢。倒懸既莫解,墮落猶不悟。頭面來必緣,手足疑可蠹。聾怯牛斗動,膻強羊肉慕。東西復南北,分道走相顧。日夕繞筆端,若有冤與訴。得無檀槐間,亂荒不可住。豈知得生活,此身將多故。太守來夢中,名當議征戍。力負等身鐵,胡不應召募?紛然守幾案,紙墨極趨附。驚等鼠在廁,匿雜虱處绔。盡救若曹難,為累主人惡。大坐殛微命,近殺遠皆驅(qū)。下令急按逐,此去彼即赴。窮搜及糜糊,中見無萬數(shù)。性命依口腹,禍福得失互。勞勞為求飽,株連此何苦?饜足反幸免,饞餓坐黨錮。擊使千百散,視當生死怒。兼弱或天忌,過殺乃予誤。微辭與懺悔,戲言更分付。艱難食人食,何如撼大樹?
《趙之謙集》原書為繁體豎排,為便于研究,本文錄為簡體中文,其余均保持戴家妙先生整理本原貌,照原書錄之,未加修改。
《趙之謙集》同于《詩剩》文本中的詩作順序,但與詩長卷稿本不一致,本文按詩長卷稿本順序進行對勘與考證。
1.《憫蟻》詩對勘與考略
《詩?!肺谋局?,《憫蟻》失獨列詩題,也無準確的寫作時間,而詩長卷稿本,在詩題《憫蟻》下標注:“辛酉八月十七日”;在詩引中“落幾席,入襟袖”, 《詩?!肺谋局小奥鋷紫?,拂去復來”,詩長卷稿本更為生動;《詩?!肺谋局凶鳌俺科鹁壒P硯,幾遍”,詩長卷稿本則為“今晨緣筆研,幾滿”,“今晨”表述了確切的時間,“滿”字也比“遍”字用得更傳神,有螞蟻聚集的動態(tài)。
詩長卷稿本正文中“千百驚已散,生死視當怒”,《詩剩》文本作“擊使千百散,視當生死怒”。詩長卷稿本中,并未有“擊”的動作,“驚”字似更符合“憫蟻”悲憫的主旨。
咸豐辛酉年(1861)八月,其時,趙之謙客居瑞安。詩長卷中所稱“弢叔”,即江湜(1818—1866),荄甫即胡澍(1825—1872),皆為趙之謙至交好友,趙之謙與二人在浙江期間的交游,戴家妙先生在《趙之謙溫州、福州、黃巖交游考》一文中有考證[6]5-7,本文不再贅述。
詩長卷稿本詩引中“因作此詩示弢叔、荄甫諸君”之句,在《詩剩》文本中皆已丟失,從詩長卷稿本可見趙之謙對弢叔、荄甫二君十分重視,一有新詩稿,便立刻想到示好友欣賞。
2.《謁陸放翁祠》詩對勘與考略
詩長卷稿本與《詩剩》文本相比,《詩?!芬咽И毩性婎},并作為二首,而詩長卷稿本并未將此詩作為二首。詩長卷稿本中的不少夾注,在《詩?!肺谋局幸呀?jīng)移到了詩引首中,對陸放翁祠的景物描寫大略相同,于陸放翁在瑞安為主簿之事,二者表述有差異,詩長卷稿本為“志言公為主簿、史、傳無征”,《詩?!肺谋疽诪椤跋鄠鞴珵槿鸢仓鞑荆熟粲诖?,然志不載入職,官且亦疑之矣”,意思有所相異。
詩寫完后,仿佛意猶未盡,趙之謙在詩后添了一行小字:“余來瑞安,曾議醵金建亭,已則無力,人皆非顧,故呈此作,留俟后之君子。”醵金,湊錢之意。亂世凋敝,先賢祠頹,想聚眾人之力,湊錢建個亭子,都難以如愿,文辭間充滿了遺憾悵惘之情,亦是亂世艱難的寫照和喟嘆。
3.《風癡感賦三首》的對勘與考略
先看詩題,詩長卷稿本為《風癡感賦三首》,《詩?!分形谋緸椤讹L癡三首》,略有差異。尤應注意《詩?!分小讹L癡三首》僅留有一條夾注,其余皆失,而詩長卷稿本行間留有創(chuàng)作時寫的大量夾注,有不少友朋交游、瑞安民間風物的記錄,極為珍貴。
詩長卷稿本中有一句“王生示我風癡草,云葉有折風癡同”,且小字夾注:“王云西手示風癡草云:風視草葉折數(shù)?!逼渲兴岬降摹巴跎薄巴踉莆鳌奔赐踅鸶?821—1862)。落款中所題“梅生”,名江澄,號梅生,江湜的八弟。此二人同為趙之謙瑞安時期的好友,戴家妙先生在《趙之謙溫州、福州、黃巖交游考》一文中有考證[6]5-9,本文亦不贅述。
詩長卷稿本落款“辛酉七月二十六日作”,此詩列于長卷之尾,“辛酉七月二十六日作”早于卷首“辛酉八月十七日”,此應為《風癡感賦三首》詩稿的創(chuàng)作時間,放大細看,在《謁陸放翁祠》小字跋后,隱有豎形接痕,有可能后期將手稿拼接,將《風癡感賦三首》接續(xù)裱于《憫蟻》《謁陸放翁祠》二詩稿之后。
詩長卷稿本此詩夾注有大量瑞安風物的描寫:“二十二日酉刻,見紅氣一條,自西竟東,俗呼颶母也,風將作時,先有疚風時作時止,謂之煉風?!薄巴寥搜燥L癡六月終旬、七月中旬、八月初旬,過此數(shù)期即無事?!薄跋鄠黠Z母見時有雷則風不發(fā),此次頗有雷,唯不迅耳。江赫沖,雷姓名。”風癡為瑞安方言,意為臺風,這些夾注大量采用當?shù)胤窖裕敿氂涗浟巳鸢才_風侵襲而來的情形,甚至有“二十二日酉刻”的準確時間,讀來親切可信,質(zhì)樸感人。
詩長卷稿本的正文與《詩剩》的文本也有差異,詩長卷稿本首句“東甌夏秋多風癡,焚輪欲發(fā)不可挫”,“焚輪”生動表現(xiàn)了瑞安夏末秋初,臺風來臨前的酷熱氣候特征?!对娛!肺谋緸椤皷|甌夏秋多風癡,土囊盛怒不可挫”,文氣似有不順和令人費解。詩長卷稿本中另外一句“撩人下攫臺笠擲,入門倒握承塵簸”,其中“入門倒握承塵簸”一句中“簸”為簸箕,“承塵簸”為承塵土的簸箕,描述臺風來臨,人們躲進門內(nèi),倒握簸箕抵擋猛烈的臺風卷來的塵土,十分貼切生動,而《詩剩》文本為“撩人下攫臺笠擲,入門倒握承塵播”,“播”字不通,應為誤字。(圖5)
圖5 《悲庵居士詩剩》詩文第5頁
幸得民國時期的照相珂羅版印刷技術(shù)高超,經(jīng)過仔細察看,筆者新發(fā)現(xiàn)趙之謙《憫蟻》《風癡感賦三首》落款的自用白文印“之謙辭章”(圖6),應為趙之謙詩文稿專用印,然諸多印譜皆失載,亦未見諸圖書著錄和記載。此印風格雄健古厚,可見青年趙之謙于漢印深得神髓,為研究趙之謙早期的篆刻創(chuàng)作、風格形成提供了新的史料。
圖6 之謙辭章
趙之謙《憫蟻》《謁陸放翁祠》《風癡感賦三首》自作詩長卷稿本,不僅是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體現(xiàn)了青年趙之謙以顏真卿為宗,樸茂渾厚的書法風貌,氣韻流暢,有沉郁頓挫之氣,通篇整潔,章法渾然一體又錯落有致,功底深厚,用筆利落,同時也是內(nèi)容與形式完美結(jié)合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更是研究和解讀一代書法、篆刻、繪畫奇才趙之謙青年時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重要史料。
注釋
①見于《二金蝶堂遺墨序并目次》序言部分第1頁。本書序原為日文,本文所涉及人事,均經(jīng)過翻譯。
②凌瑕生卒年說法多有不確,今從盧甫圣主編《海派繪畫大系》之說。
③本書原為繁體中文,書名號為近代圖書常用的波浪號,人名、地名下畫橫線符。為便于閱讀,本文引用時,錄為簡體,改為現(xiàn)在通用的書名號,人名、地名下畫橫線符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