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蘭
小學六年級“喜提”近視,佩戴起了眼鏡,我洋洋得意,認定這是我認真學習的“證據”。只是從那時候開始,父親得了個喝魚頭湯可以保護眼睛的偏方,而且一定要吃魚眼睛,應了吃啥補啥的老說法。
小學離家只有幾步路距離,每天都能吃到家里可口的飯菜,可這種不起眼的平常幸福在我考取了市里的初中后戛然而止。住校生的角色轉變,平常在食堂就餐,卻格外想念父親的手藝,每半個月放假回家待上兩天,是我的味蕾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兩天餐桌上的飯菜絕對是普通百姓家的豪華版本。種類豐富、葷素搭配、大盆小碗齊上陣,每次父親都會想著法兒地給我烹煮菜肴,新出的時令蔬菜,現殺的新鮮肉類,剛研究出的新菜式,老食材換了種稀奇做法,紛紛搬上餐桌,成了我牙齒的階下囚。
經過幾輪放假,我對餐桌上的菜有了個總結“流水的碗盤時蔬,鐵打的大盆魚頭湯”。魚頭湯總是第一個出鍋,不銹鋼盆裝得滿滿的,多到恨不得再多一滴就要溢出來,穩(wěn)穩(wěn)當當地端放在餐桌的正中間,占據著主角位置,不可撼動。
乳白色的魚頭湯冒著騰騰熱氣,絲絲清香在餐廳游離,魚頭翻著白眼,緊接著魚頭下方一小截魚身肉的魚皮還透露著金黃色煎炸過的痕跡,小方塊豆腐在魚湯湖中微微探出腦袋,香菜和小蔥點綴上方,青翠欲滴,像是給乳白色的魚頭湯穿了件綠衣裳。父親會單獨幫我裝一小碗,叮囑我稍稍放涼了當作餐前飲喝掉。我一口下肚,掉頭不忘夸上一句“老爸,這湯絕了”,父親并不言語,只是抬頭呵呵笑著,又低頭繼續(xù)忙活其他的菜。
某次國慶七天假期,善變的味蕾終于不再稀罕餐桌上日日出現的魚頭湯,甚至在父親滿心歡喜地裝給我一小碗時,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我都喝膩了”,父親依然沒有作聲,默默端到廚房。
從那以后魚頭湯鮮少出現在餐桌上,卻總是合時宜地在我說“想喝魚頭湯”的時候被端上餐桌,初次時驚嘆和父親之間因血緣而有的心有靈犀,多次之后便不再驚奇習以為常。直到多年后和母親的聊天中得知,并不是在我想喝魚頭湯的時候父親就恰好燒了魚頭湯,而是我在家的每一天魚頭湯都會準時出現在廚房,只等我說出那句“想喝魚頭湯了”,便會從廚房移步客廳餐桌。
從家門口的農村小學考取了城市初中、高中,直至異地上大學,一放學就背著書包和小伙伴們結伴回家的情景不再重現,但我更加沒有意識到我已離父母越來越遠。電視劇《人世間》有這樣一個場景,鄭娟的兒子周楠考取了清華,一家人聚在一起慶祝,但母親鄭娟卻表現得很難過,周楠勸說母親自己這次還是和以前一樣,并不是永遠離開家,還會回來。而一旁的父親周秉坤說:這回是永遠的,再回來是暫時的。
短短的一句話,深深觸動了心弦。此刻多想回家,喝一碗父親熬煮的魚頭湯,為親情再添一份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