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揚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在風(fēng)和樹葉的摩挲聲中,“秋”這一奇怪且多變的精靈早已悄然降臨鄱陽這塊土地,并順帶著將景德鎮(zhèn)北部的雨挾持到了這個小小的鄱北松村,而且這突如其來的冷空氣和渴盼已久卻又短暫的雨,讓我和松村百姓們迎來了詩人王維筆下的“山居秋暝”。同時,也恍然發(fā)覺,我到松村工作已經(jīng)有近一月,既過上了都市白領(lǐng)以及詩人、儒士等群體所欣羨的山居生活,也愈發(fā)愛上了這片有著“三山一水四分田,二分道路和莊園”特點的神奇土地。因此,我愛松村的黃昏、日落和霧紫色的天空;我愛松村金黃色的滾滾麥浪和千秋河的靜默無言;我愛松村那一群看似桀驁、散漫實則富有智慧、可愛、淳樸、善良,像蜜蜂一樣忙碌和辛勤耕作的人們;我愛松村“饋贈”給我的種種經(jīng)歷,以及或多或少的孤獨、苦悶和言不由衷。
然而正如魯迅先生所言,“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不驅(qū)除的,因為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種種法,來麻醉自己的靈魂”。在夜深人靜之時思考后發(fā)現(xiàn),作為一個長期和圖書打交道的“知識學(xué)徒”,我在村里面臨著普通村民可能無感的“書荒”窘境,這著實是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就好似有千萬只螞蟻爬在身上,癢得很。當(dāng)然,在村中長者帶領(lǐng)下,我在松村活動中心意外找到了幾本自己可以閱讀的書。比如,辜鴻銘所著的《中國人的精神》、程維所著的《南昌人》以及由陳建功等人合作編寫的《印象鄱陽湖》,并急切且熟練地做起了讀書筆記。而且在翻箱倒柜的過程中,最讓人欣喜和感到幸運的是,費孝通先生所著的《鄉(xiāng)土中國》正靜靜地躺在書柜一角。不過,這些圖書并不能完全解決我對知識的饑渴,因而索性讓瓊在從北京給我郵寄冬衣的同時捎帶整理出了一摞山里工作可用的圖書。
傍晚時分,在落日余暉的暖意映照下,物流直接送到了村里,這讓我感到很是驚喜。因此,我第一時間拆開了這份厚重的“來自北京的禮物”,并將其傾倒在我簡陋的鄉(xiāng)間小床和泛著淡淡清香的深藍色床單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本泛黃圖書《點亮少年心中的燈》,該書由魏訥所著、胡適題寫書名、二十一世紀(jì)出版社出版。在書的內(nèi)頁,父親于2006年8月我游學(xué)北京時題寫了一句鼓勵的話:“做最好的自己,就是成就事業(yè)的自己?!币虼?,我特意拍照給他,爾后他調(diào)侃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六年了,我估計你還沒有完整地讀過一遍?!逼鋵?,父親并不知道的是,這本書早已經(jīng)成為我的枕邊書,并在十多年的求學(xué)生涯中始終陪伴著我,故而特意交代瓊將它和其他書一同寄來,因為書中有很多發(fā)人深省的道理,對于修身養(yǎng)性、待人接物、工作生活而言具有指導(dǎo)作用。比如,“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塊心田,不但可以養(yǎng)育自己,同時還可以供應(yīng)別人”。再比如,“白晝和黑夜輪流,有光明也有黑暗,有快樂也有痛苦……一切的事都不是平鋪直敘的”。
其實,在枕邊讀書是一件奢侈和要求極高的事情,畢竟枕邊書就如同枕邊人一樣,必須是心靈相通才能成為真正的人生伴侶。因此,“香生帳里霧,書積枕邊山”,每當(dāng)回憶過往歲月,我尤其懷念那種將書堆在床上的感覺,以及擁書入眠的踏實感和溫馨畫面。其中,高中三年,我每逢考試結(jié)束都會徒步到市里用攢下的錢買書,并把它們堆在床邊和窗臺上以備閱讀之需,久而久之,我的床頭就壘起了一堆堆錯落有致的“書山”,或者更文雅地說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枕邊山水”。同時,既然行文至此,那就索性和大家分享下我的其他兩本枕邊書:一本是《了凡四訓(xùn)》,這是在極度迷茫和困惑時依然能夠支撐我前行的智慧之書,因而時常摘錄和背誦書中句子以激勵自己。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句話莫過于我在博士論文后記當(dāng)中就曾引用的:“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绷硗庖槐臼恰短綄ひ粋€好的社會:費孝通說鄉(xiāng)土中國》,這是本通過介紹費孝通先生一生著述來敘述其對鄉(xiāng)土中國深入骨髓的觀察的社會學(xué)著作。在該書中,有很多語句引起了作為駐村工作者的我的共鳴,并明白了“參與鄉(xiāng)村建設(shè)就是把社會學(xué)知識應(yīng)用到中國農(nóng)村社會改造中的具體實踐”的道理。比如,他明確提到,“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在我這一生里是值得留戀的。時隔愈久愈覺得可貴的,是當(dāng)時和幾位年輕的朋友一起工作時不計困苦,追求理想的那一片真情”,因而讓我不禁感慨,如今在松村工作的我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最近,村里干部和朋友們看我長期一個人在村里過周末,便提醒我沒事應(yīng)當(dāng)多回城里和單位轉(zhuǎn)轉(zhuǎn),一是城里更為熱鬧,二是可以多聯(lián)絡(luò)下朋友。其實不然,我已經(jīng)喜歡上現(xiàn)在這種在村里讀書的感覺,可以什么都不管,就如同“咸魚”一般在村里短暫地做回自己,去聆聽、去觀察、去記錄、去創(chuàng)作,并在閑暇之時追逐黃昏與日落,在夜深人靜之時仰望星空和看點閑書??梢?,這種感覺就像李書磊先生所說:“二十六歲的那一年,我突然生出一種強烈而神秘的要重讀中國古書的愿望?;蛟S是人走過青春、走向而立都會有那種尋找立命根基和精神皈依的需要。”換言之,人不能在流浪的心境中度過一生,唯有靜心讀書才能讓我們不安的心有停泊和歇腳的地方。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我隨手翻了翻枕邊的幾本閑書,可仍然沒有睡意,便打開了新買的投影儀,播放著自己熟悉的音樂旋律,而也就在此時,窗外吹來了帶有寒意的風(fēng),枕邊的書卷不掀自開,墻上張貼的由周心女士為我題寫的字“道勝者無窮通,智勝者無憂喜”更是隨風(fēng)起舞,似乎在述說或?qū)捨恐裁?。?dāng)然,不管如何,我都希望這些可以入我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