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閆晗

板凳狗并沒有一個鄭重的名字，由于這條土狗敦敦實實的像個板凳，所以大家都叫它板凳狗。

那年，我們家承包了果園，專門從姥姥家借它來看園子。其實，家里本來有三條體型不小的狗，只是不太聰明，經(jīng)常被偷果子的人用食物引誘開，完全看不住園子。村子里有幾個婦女總是去偷蘋果，根本不怕它們。

板凳狗雖然體型不大，但成熟有威嚴(yán)，在姥姥家“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名聲很響。就像《紅樓夢》里寧國府無人可用，需要從榮國府借王熙鳳去管理臨時項目一樣，板凳狗就是這樣被借走的。姥姥有點(diǎn)舍不得，用任何狗來換它都舍不得，她坐在炕上，鼻子一哼：“那些大傻狗，有什么用。”

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板凳狗還是被我們家借來了，條件是我們不能用鎖鏈栓它，不能打它，不能讓它受委屈。

板凳狗剛一上任，就迅速收服了家里那三條狗，成為眾狗的首領(lǐng)。它堅毅的眼神和發(fā)怒時齜起的牙都讓人膽寒。對自家人，它十分友好；對待陌生人和不懷好意的人，它保持著警惕。它不吃別人給的食物，見了小偷就窮追不舍，咬住對方褲腿狂吠。在它的帶領(lǐng)下，其他狗也勇猛了起來，團(tuán)隊作戰(zhàn)十分有氣勢。偷果子的人嚇得拔腿就跑，好長時間不敢再來。

有一次，板凳狗吃了附近養(yǎng)雞場遺棄的死雞，家里人怕它染病，大聲呵斥了它。它氣得躲在桌子底下不出來，家里人便拿棍子戳了它一下。這下它真生氣了，立即離家出走，這份工作不干了。

板凳狗并沒有回姥姥家，而是跑了二十多里路去了小姨家，也不知道它怎么認(rèn)識路的。那時通訊并不方便，我們?nèi)ジ鱾€親戚家打聽過，最后才知道它去了小姨家。為了挽回它的心，我們帶著好吃的上門賠禮道歉，還好它氣消了，跟著回來了。之后，它一切如常，忠心耿耿，倒也沒留下什么芥蒂。

板凳狗生過好幾窩小狗，因為它威名在外，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它的后代。它的孩子們大多也像它一樣，成為了優(yōu)秀的看門狗。板凳狗一直工作到16歲，作為狗，算是高齡了。而那一年，它居然又生了一窩小狗。在小狗一只只被要走之后，它開始變得狂躁起來，夜里總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哀哀叫著。大家都說它得了瘋病。誰也沒什么辦法，它一生都是自由的，不曾被栓過。當(dāng)然，它只是跑來跑去，沒對人造成什么威脅。它這輩子為我們付出夠多了，我們也就任由它這樣過下去。

有一天，板凳狗不見了，家里人找了好幾天也不見它的蹤影，親戚家也沒有它的消息。四個月后的一天，家里人去田里干活，在一條溝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去的狗，模樣有點(diǎn)像它。在把它小小的身體翻過來后，它的眼睛里突然流出血來。我們這里有種說法，狗預(yù)感到自己要死去的時候，會跑到一個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不希望自己死在家里。如果遇到了主人，它的眼睛里就會流出血來，哪怕已經(jīng)死去了很久。

板凳狗是一個傳奇，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誰提到它都會唏噓感慨又肅然起敬。之后我們再也沒有遇到過那樣有個性有骨氣有尊嚴(yán)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