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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潮與學潮:直系主政時期的北京政府教育部與“學閥”陷阱

      2023-03-22 10:51:34商盛陽
      社會科學 2023年1期
      關鍵詞:學界教育部北京

      商盛陽

      北京政府教育部本應是民國教育史研究的重點,但卻并未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①關于北京政府教育部的研究,在專著方面,閻登科的《民國前期教育部研究(1912—1928)》一書是近年來關于北洋教育部用力最深的研究成果,該書論述了北洋教育部的機構職能、人事演變、行政軌跡以及在推動民國各項教育事業(yè)中的作用(參見閻登科:《民國前期教育部研究(1912—1928)》,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此外崔恒秀在《民國教育部與高校關系之研究(1912—1937)》中從教育學角度探討了整個民國時期教育部與高校相互借重又彼此制約的復雜關系(參見崔恒秀:《民國教育部與高校關系之研究(1912—1937)》,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1年)。另外涉及北洋教育部的研究一般是從整體大方向上關注教育部的官制沿革、人事變遷以及制訂各項教育制度等活動,多為教育通史或斷代史。對直系統(tǒng)治時期教育部在政學兩界間境況的探討更是付之闕如。②針對直系統(tǒng)治時期教育部的境況,至今未有專文進行探討。現(xiàn)有部分研究涉及該時期教育部人事變化,如何樹遠在《從希望到失望——北京教育界與1922年的北京政局》中探討北京教育界與直系離合過程對教育當局人選甚至整個“好人政府”的影響,涉及到教育部的人事變化,但由于研究主題所限,該文重點考察北京教育界與直系的關系,對教育部的境況未能詳細展開探討(參見何樹遠:《從希望到失望——北京教育界與1922年的北京政局》,《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 3期)。事實上,直系上臺后,教育部進入一段特殊時期。這一階段教育部擺脫了軍閥當局的掌控,甚至出現(xiàn)教育界推薦教育總長人選的情況,滿足了學界一直以來的期待。照此推斷,這一時期教育部本該得到北京學界的尊重與認可,但實際上其處境相比以往更加惡劣,對其自身發(fā)展軌跡及政學關系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因此,對直系時期教育部境況及其成因的探討是整個北京政府教育部研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

      這一時期教育部的處境與“學閥”話語的興起密切相關,因此要厘清這一問題就繞不開對“學閥”話語的討論。然而學術界對“學閥”話語的研究十分匱乏,①迄今為止專門探討學閥話語的論文只有張寶明、李帥的《權威與自由:在啟蒙者與被啟蒙者之間——以“學閥”為中心的新文化論爭之省思》,該文指出,“學閥”一詞在新文化運動前后指的是被定義為新權威的新文化運動領袖,該時期對“學閥”的批判成為中小知識分子爭奪話語權、改變自身處境的工具(參見張寶明、李帥:《權威與自由:在啟蒙者與被啟蒙者之間——以“學閥”為中心的新文化論爭之省思》,《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10期)。近年一些研究關注到1926年北伐前后的“打倒學閥”現(xiàn)象,探討國民黨怎樣利用“學閥”這一符號暴力奪取地方教育權、進行政治清算,但對20年代初“學閥”話語的探討尚有待加強。②參見丁乙:《1927年政權鼎革之際滬蘇教育界的革命實踐——以“打倒學閥”為中心的考察》,《史林》2019年第2期;靳帥:《“打倒學閥”:北伐前后蘇滬學界的權勢嬗遞》,《史林》2019年第3期。另外還有關于革命時期校園氛圍的研究,對“學閥”話語也有所涉及,如韓戍:《北伐前后的校園政治與學生運動——以上海光華大學為中心》,《史林》2018年第1期;嚴海建:《“后革命”氛圍中的學校風潮:1927年大同大學驅長風潮研究》,《史林》2016年第1期;蔣寶麟:《中央大學建校與“后革命”氛圍中的校園政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事實上,“學閥”一詞從指代學術權威轉而與政治掛鉤,并被賦予日后國民黨熟練掌握的話語霸權的功能,最早是在1922年前后?!皩W閥”話語的轉變對教育部的影響很大,本文擬以“學閥”在20年代初期內(nèi)涵與應用的發(fā)展為紐帶,探究“學閥”話語流行前后,即直系上臺至王寵惠內(nèi)閣倒臺前這一時期,教育部的人事變動及其對待北京國立各校風潮的態(tài)度,探討教育部失勢的深層原因,從而深化對北京政府教育部的理解。

      一、以“學”領“政”趨勢增強與教育部官長更迭

      20世紀20年代前后“學閥”話語的生成和教育部最高官長的更迭都和這一時期以“學”領“政”趨勢的增強密切相關。以“學”領“政”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夢寐以求的境界,在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在國家權力結構中發(fā)揮的政治功能是輔佐君王治天下,而非主宰政治。當西方列強武力轟開中國國門,出于愛國熱忱與救亡圖存的心理,知識分子開始嘗試進行政治改革甚至革命。表面上看,知識分子似乎隨著民族危機加深日益靠近權力中心,但事實并非如此??盗旱扰f式知識分子主導的戊戌變法以失敗告終,新式知識分子發(fā)起的辛亥革命雖然勝利,但孫中山等人更多是以革命黨身份活躍于民國政壇。自晚清科舉制廢除后,知識分子與政統(tǒng)的制度化聯(lián)系被割裂,日益邊緣化。從傳統(tǒng)知識分子方面來看,民國時期雖有舊派士紳進入官場,但多因政治腐敗被他方不齒,且往往不能接觸到權力中心只能徘徊于外圍。由舊派士紳組成的進步黨曾一度成為國會第一大黨,但最終在第二屆國會大選中慘敗。舊式知識分子階層的沒落已成定局,重返政壇的希望落在新式知識分子身上。新式知識分子以學校、傳媒、社團為平臺發(fā)展,這使其文化影響力相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有增無減。由于民初政治的黑暗,新式知識分子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并沒有把重心放在政治上,而是希望通過思想改造完成社會改造。然而,北京政府內(nèi)政外交的糟糕表現(xiàn)促使新式知識分子必須采取行動,后者也因此迎來進入政治舞臺的契機。以新式知識分子為主的學界從五四運動開始已經(jīng)有意識地以團體的形式反抗政府,對后者造成強烈沖擊。隨著教職員團體的成長與壯大,五四后學界的訴求開始從外交轉向內(nèi)政,試圖強化政治參與,走向政治舞臺中心。 1922年5月,胡適、蔡元培、陶行知等人在《努力周報》上發(fā)表《我們的政治主張》,提出改革政治的三個基本原則和六項主張?!段覀兊恼沃鲝垺返氖鹈甙ㄊ贝蠼淌诩皣⑵咝PiL,是以北京國立高校為代表的北京學界提出的首個政治宣言。至此,北京學界對政治已經(jīng)躍躍欲試,呈現(xiàn)出以“學”領“政”的態(tài)勢,為之后“學閥”話語的發(fā)酵和教育部處境的轉變埋下伏筆。

      直系恢復法統(tǒng)的意圖為學界實現(xiàn)這一構想提供了契機。界定法統(tǒng)有兩個關鍵,一是憲法文件,二是立法機關(國會)。民元約法對總統(tǒng)權力限制頗嚴,為政黨政治的實現(xiàn)提供了可能,也正是在此時期一些舊式知識分子組建進步黨競爭國會席位,嘗試進入權力中心。但隨后袁世凱廢止國會,法統(tǒng)中斷。盡管段祺瑞上臺后改為“研究系”的進步黨暫時恢復了國會第一大黨的位置,但在張勛復辟被鎮(zhèn)壓后,段祺瑞以再造共和之功廢除舊約法,選舉出安福國會,建立新法統(tǒng),舊式知識分子群體被排擠出局。彼時國會、內(nèi)閣都服從皖系,政府權力相對集中,以新式知識分子為主的北京學界同樣無機會進入政府。由此可見,對北京學界而言除非法統(tǒng)改變(最好恢復到民元法統(tǒng)),否則無法介入政治。皖系下臺后進入直奉共治時期,彼時法統(tǒng)是脆弱的。第三屆國會未及召集,內(nèi)閣頻繁更迭,直奉兩系互相拆臺,中央政治框架極不穩(wěn)定,出現(xiàn)以“學”抗“政”的局面,北京學界在與政府的博弈中開始占據(jù)主動。 1922年6月直系單獨掌權,并因抵制南方廣東軍政府主張恢復舊法統(tǒng),北京學界的機遇終于來臨。

      直系恢復舊法統(tǒng)涉及兩點:一是恢復臨時約法,二是恢復民初舊國會。舊國會中占據(jù)優(yōu)勢的國民黨此時已分裂成無數(shù)小黨派;直系內(nèi)部有津保派與洛派之爭,①直系取得中央政權后,內(nèi)部逐漸分為津保派與洛陽派(簡稱洛派),分別支持曹錕與吳佩孚(津保派是天津派與保定派的統(tǒng)稱,兩派都是曹錕的私黨,因所在地不同故有天津派、保定派之分。天津派人物有曹銳、邊守靖、王承斌等,保定派人物有陸錦、李彥青、王毓芝等。兩派雖時常發(fā)生矛盾,但在支持曹錕當總統(tǒng)的問題上高度統(tǒng)一,并為這一目標共同奮進。因此在敘述這一時期的政爭時,學界常將天津派與保定派統(tǒng)稱為津保派)。曹錕欲當總統(tǒng),吳佩孚反對,認為此舉為時過早,希望利用黎元洪擔任傀儡總統(tǒng),促進南北統(tǒng)一,待時機成熟再登大位。吳佩孚的設想與津保派速選總統(tǒng)的計劃截然對立,于是洛派與津保派關系逐漸惡化。此后在吳佩孚支持成立的王寵惠內(nèi)閣中,津保派幾乎無任何話語權,兩派開始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且與總統(tǒng)黎元洪也有隔膜??偨y(tǒng)、內(nèi)閣、國會、當權軍閥各成一派,內(nèi)部亦有分化。當權軍閥對中央政府的掌控相較以往更力不從心??梢钥闯?,恢復法統(tǒng)的做法令直系對中央政權的控制不升反降。如此,直系自然要廣結盟友,借助其他派系的力量。這時,外交系進入?yún)桥彐诘囊暰€。②外交系這一說法被提出是在直系執(zhí)掌中央政權之后,初期有許多不同的叫法,之后逐漸統(tǒng)一為“外交系”。被貼上這一標簽的人皆在外交方面成績顯著,且多數(shù)具有留美經(jīng)歷,如顏惠慶、施肇基、王正廷、王寵惠、顧維鈞等。1919年后美國取代日本逐漸成為北京政府重點合作的國際盟友,在巴黎和會及華盛頓會議上有過人表現(xiàn)的親美派外交家得到政府與社會大眾的極大肯定,勢力迅速壯大。隨著中央政府權威的不斷衰退,外交系的力量開始變得愈加重要。首先,外交系興起較晚,在北京政壇并無有力盟友,相對好控制。其次,外交系成員基本是親英美的外交家,這也符合直系討好英美的目的。外交系與直系的聯(lián)盟進一步增強了北京學界與中央政壇的聯(lián)系。外交系與北京學界中的自由派知識分子關系緊密,共同的留美經(jīng)歷(自由派知識分子多有留美經(jīng)歷)令他們在政治觀念上有許多共鳴,且雙方有時界限并不明顯,如王寵惠、羅文干等人既是外交家也是大學教授。正因有這些共同點,故雙方自然走在一起,成為政壇上的一股新興勢力。③羅毅:《好政府主義·好人政府·外交系:1920年代初北京政治生態(tài)一瞥》,《史林》2013年第2期。當外交系得到重用,北京學界對內(nèi)閣的影響增強就變得順理成章,以“學”領“政”也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

      除外交系的因素外,早在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結束后北京學界就積極向直系示好,在“去徐(世昌)、倒孫(中山)、迎黎(元洪)”事件中都給予助力,為后續(xù)雙方的合作奠定了基礎。直系與北京學界合作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湯爾和擔任教育總長。④何樹遠:《從希望到失望——北京教育界與1922年的北京政局》,《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然而湯爾和入主教育部并非一蹴而就,最終能夠成功仍與法統(tǒng)恢復后的一系列政爭有關。

      舊法統(tǒng)的本質是分權以制衡總統(tǒng),為此在內(nèi)閣人選上總統(tǒng)黎元洪煞費苦心,以求抓住權力。黎元洪讓沒有黨派背景又在外交界聲望卓著的顏惠慶擔任內(nèi)閣總理,內(nèi)閣成員包含黎的密友、西南勢力、名流派以及洛派人員。前兩派是黎元洪制衡直系的籌碼,洛派用以討好吳佩孚,名流派是為增強內(nèi)閣名望。教育總長開始任命的是黃炎培,屬名流派成員。但黃炎培堅拒之,原因有三:一是教育部無法籌集經(jīng)費,一旦就職將會被教職員包圍;二是顏惠慶內(nèi)閣屬過渡內(nèi)閣,即便就任也是短命教育總長,莫不如繼續(xù)擔任大權在握的江蘇省教育會會長;三是黃炎培在上海頗具勢力,一呼百應,比擔任在國務會議上備受拘束的教育總長更有聲望。故面對黎元洪的催促,黃炎培始終拒絕就職。⑤《黃炎培堅辭教長三原因》,《順天時報》1922年6月30日,第2版。此后黎元洪令內(nèi)閣中的洛派補充之,以交通總長高恩洪代理教育總長。早在范源濂三度擔任教育總長之際,就定下交通部協(xié)助教育經(jīng)費的傳統(tǒng)。高恩洪是吳佩孚的心腹,且交通部財源甚廣,黎元洪希望高恩洪能夠承擔起籌措教育經(jīng)費的重任。

      從徐世昌在位時期的教育總長齊耀珊、周自齊再到黎元洪在位時期的代理教育總長高恩洪,可見黎元洪在任命教育總長方面的思路與徐世昌并無二致,都選擇當權軍閥的心腹而非教育家,導致教育行政不得其人。不僅教育總長人選不佳,次長全紹清同樣力難勝任。全紹清曾是前清西藏辦事大臣張蔭棠的隨員,與高恩洪有同僚之誼,兩家關系也十分親厚。高恩洪擔任代理教育總長后,希望借助全紹清與煤油大王洛克菲勒的駐京代表豪夫的關系為教育部籌款。于是在高恩洪力薦下,全紹清得以擔任教育次長。①《教次更迭之原因及教育經(jīng)費之新計劃》,《申報》1922年7月28日,第6版。如此,教育部總長、次長皆對教育全然無知,亦未能制定相應的教育計劃,教育行政如同一團亂麻。而此時各校教職員已經(jīng)不在意教育行政如何,只求能按月發(fā)薪就心滿意足。然而交通協(xié)款遙遙無期,煤油借款也無法實現(xiàn)。面對索薪與輿論攻擊,高恩洪、全紹清二人被教職員與教育部部員抨擊得體無完膚。

      北京學界對高恩洪的態(tài)度引起吳佩孚的關注。彼時直系內(nèi)部“津保派”與“洛派”關系日益緊張,曹錕公開表態(tài)愿對國立高校三個月欠薪負責,意在拉攏北京學界打擊吳佩孚。②《曹錕請政府維持教育》,《晨報》1922年7月1日,第3版。軍閥與學界本身并不接近,兩者關系疏離有時甚至對立,然而直系政權的特殊性令其不得不尋求與學界合作。首先是直系因法統(tǒng)問題必須借助其他派系力量推動統(tǒng)一,其次是津保派與洛派的斗爭使尋求合作成為必要之舉。曹錕的這一做法贏得了北京學界的好感,也令吳佩孚更加重視與北京學界的關系。在此背景下,吳佩孚接受李大釗的建議考慮讓北京學界中人出任教育次長,并征詢教育界元老蔡元培的看法。最終在多方的肯定和支持下,湯爾和出任教育次長(教育總長仍由高恩洪代理)。③《吳佩孚拉攏教育界》,《民國日報(上海)》1922年10月6日,第7版。

      湯爾和是一個野心家,數(shù)次北京學界風潮的背后都有其影響。④《胡適手抄湯爾和日記和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冊,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283頁。彼時他剛卸任北京醫(yī)學專門學校校長,被蔡元培引進北京大學。有機會晉身教育總長,湯爾和自然樂于接受,但其上任過程也出現(xiàn)了一些波折。此時學界真正需要的是一位能夠籌措薪俸的教育總長,行政能力如何倒在其次,否則學界風潮將迭起不休,故湯爾和提出以關稅項下提撥教育經(jīng)費為就職條件。 1922年7月25日湯爾和在閣議上重申此議,卻遭其他閣員反對,憤然提出辭職。⑤《新舊內(nèi)閣轉變中之各方警訊》,《京報》1922年7月28日,第2版。與此同時,內(nèi)閣的改組與北京國立七校的態(tài)度也令湯爾和在教育部的地位不保。

      黎元洪看好的顏惠慶內(nèi)閣不被國會認可,后者堅持讓唐紹儀出面組閣,理由是唐紹儀是“與南方接近之人”,若由其擔任閣揆將有助南北統(tǒng)一(當然這只是吳景濂等人的話術)。為構建府會同盟來對抗吳佩孚,黎元洪轉而支持唐紹儀出任閣揆。 1922年8月5日,黎元洪解除顏惠慶職務,任命唐紹儀為內(nèi)閣總理。然而在吳佩孚等直系實力派的反對下,唐紹儀無法就職。于是內(nèi)閣總理改由吳佩孚屬意的王寵惠代理,教育總長也由王寵惠兼任。⑥趙埜均:《“法統(tǒng)重光”:民國國會及其與實力派之競合(1922—1925)》,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8年,第79—88頁。王寵惠出任教育總長與周自齊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擔任總理做鋪墊。代理內(nèi)閣總理必須是內(nèi)閣部長之一,為符合要求,王寵惠本想任司法總長,但這一席位已被張耀曾占據(jù),因此出任教育總長。⑦《教育部暗潮之索隱》,《順天時報》1922年9月1日,第7版。

      王寵惠就任代理內(nèi)閣總理后,將湯爾和的辭職改為請假,1922年8月15日任命教育部參事鄧萃英任代理教育次長。⑧劉壽林:《民國職官年表》,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40頁。王寵惠之所以令鄧萃英擔任代理教育次長,與北京大學和國立七校間的矛盾有關。在教育觀念上,鄧萃英反對大學區(qū)制度,與“北大派”截然相反,隸屬“專門派”。時值北京國立七校因廢止法政專門學校問題與北大產(chǎn)生矛盾,教職員聯(lián)合會代表警告王寵惠,要注意教育當局人選的考慮,實際是排擠隸屬“北大派”的湯爾和。王寵惠不敢批準湯爾和的辭呈激怒北大,又不能得罪國立七校,于是改湯爾和辭職為請假,令國立七校支持的鄧萃英擔任代理教育次長掌管部務。表面上不開罪任何一方,實際是以鄧萃英取代湯爾和,國立七校暫時取代北大掌控了教育部。此后教育部的一切大小事務由代理次長鄧萃英管理,但部中因鄧氏的到來變得頗不平靜。原來,教育部參事陳任中、專門教育司司長范鴻泰、普通教育司司長陳寶泉三人都對教育次長之位垂涎不已,因此極力排擠鄧萃英,“北大派”也對鄧氏不滿。各方氣氛不佳之下,鄧萃英經(jīng)常不到部,教育行政依然廢弛。⑨《鄧氏兼代教次后之暗潮》,《順天時報》1922年9月2日,第2版。不久,王寵惠成為正式內(nèi)閣總理,好人內(nèi)閣成立。在吳佩孚的主導下,湯爾和擔任教育總長,鄧萃英回到參事任上,教育次長改由與湯爾和關系極密切的馬敘倫擔任。①《王署閣尚闕三閣員》,《晨報》1922年9月22日,第2版。

      湯爾和就職標志著北京學界左右教育部官長人選的時代來臨,至此政府與北京學界的關系再度扭轉。起初北京政府沒有要聯(lián)合北京學界的想法,因此在五四運動前除數(shù)任教育部官長與北京學界有所關聯(lián)外,其余政府要員幾乎都是當權軍閥或與之有利益關系之人。甚至在五四前相當長的時間里,教育部官長也不從學界中選拔,而是由軍政人士擔任。當五四時期學生問題顯現(xiàn),素有教育經(jīng)驗的傅增湘被迫下臺后,北京政府竟令安福系要員擔任教育總長處理學生問題,收拾北京學界的目的呼之欲出,此后政學關系對立。②《湯爾和致胡適》(1935年12月28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冊,第289頁。直奉共治時期,兩大軍閥都沒有能力單獨控制局面,中央政府權威下降,范源濂的上臺在某種意義上是政府對學界的示好與妥協(xié),希望恢復與學界以往的和諧,扭轉五四以來緊張的政學關系。然而事與愿違,學界在與政府的博弈中掌握主動權,發(fā)展成以“學”抗“政”的局面,政府節(jié)節(jié)敗退。這一時期教育總長人選變得極度隨意,齊耀珊、周自齊等都毫無教育行政經(jīng)驗,教育部權威不斷下降,政學關系日益失衡。直系單獨掌權后對北京學界進一步妥協(xié),不但放棄對抗,反而想與之聯(lián)合以鞏固統(tǒng)治,因此湯爾和得以擔任教育總長。在政府的不斷退讓下,北京學界登堂入室,一邊與外交系聯(lián)絡試圖影響大政方針,一邊占據(jù)教育部掌控教育行政。按照這一思路,教育部與北京學界的關系會向積極方向發(fā)展,教潮、學潮應當減少,政府與北京學界的關系將更融洽。但事實上,隨著學界勢力的不斷發(fā)展與“學閥”話語的形成,教育部的情況變得更糟。

      二、“學閥”話語的形成與教育部的轉變

      湯爾和上臺標志以“學”領“政”的局面到達一定高度,但也給教育部帶來了一系列問題。北京學界并非鐵板一塊,當其占據(jù)教育部時,這種內(nèi)部的分歧給教育行政帶來很大沖擊。這一時期北京學界的分歧主要是北京大學與國立七校間的矛盾,③此時北京國立專門以上學校共有八所,分別是北京大學、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北京工業(yè)專門學校、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北京醫(yī)學專門學校、北京美術專門學校、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緣自制訂新學制的糾紛。壬子癸丑學制規(guī)定,大學、高等師范學校、高等專門學校三者并立,但蔡元培、湯爾和、胡適、蔣夢麟等人則更傾向于設立綜合性大學,將高專和高師合并其中。這一群體也是日后左右1922年壬戌學制形成的核心人物,人稱“北大派”或“大學派”。 1922年蔡元培提議設立大學區(qū),但彼時能稱為綜合性大學的北京國立高校只有北京大學,因此按照這一計劃,高等專門學校與高等師范學校都將會被合并入北京大學,這就嚴重妨礙到其他國立各校的利益,引發(fā)國立七校對北京大學的強烈不滿。④李興韻:《美雨與中土:1922年學制改革與廣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71頁。盡管1922年的壬戌學制定稿中,大學、高師、高專都有一席之地,但七校與北大的矛盾已經(jīng)形成。不僅是七校,軍閥當局和其他忌憚北京學界崛起的勢力也對“北大派”充滿恐慌。與此同時,“學閥”話語伴隨著“北大派”的崛起流行開來,對教育部的處境與行政風格產(chǎn)生巨大影響。

      中國古代,“閥”與伐相通,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功績。根據(jù)《說文解字》,閥最初指官宦之家為表功績立在門外的柱子,左邊為閥,右邊為閱,因此有功績之意。另據(jù)《左傳》記載,諸侯給大夫記功或自夸功績時稱伐,后世將有功之門第稱為閥。二是指攻伐,取自“伐”的含義。⑤謝蔚:《試析“軍閥”古義的形成》,《歷史教學》2009年第2期。其中第一層含義的用法較為多見,因此閥在古代是蘊含褒義的字眼。然而近代以來“學閥”一詞卻多以貶義出現(xiàn),這與“學閥”一詞的輸入途徑有關。

      “學閥”一詞源自日本。 1871年日本幕藩體制終結,部分強藩勢力進入政府,形成新的地域性壟斷權力集團,被稱為藩閥。此后“閥”字的運用范圍也越來越廣,如門閥、財閥、黨閥等?!伴y”在日語中有壓迫、壟斷之意。⑥徐勇:《近現(xiàn)代軍閥現(xiàn)象的政治文化分析》,《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5期。日語中“學閥”一詞就是將學者的“學”與“閥”字組合在一起,指在特定的職業(yè)或組織中,由來自同一所學校的學人組成的排他性人際關系。如東京大學畢業(yè)的學閥在學界、政界、財政界非常活躍,形成“赤門閥”;東京大學醫(yī)學院畢業(yè)的學閥在醫(yī)療界舉足輕重,被稱為“鐵門閥”等。①《デジタル大辭泉》,東京:株式會社小學館2014年,第86頁。由此可見,在日本,學閥是以共同畢業(yè)的學校為紐帶發(fā)展起來的勢力。這一稱謂帶有貶義,日本社會各界對學閥現(xiàn)象嘖有煩言。②礫川:《學閥》,《朝日新聞》1899年2月17日,第1版。

      “學閥”一詞最初引進中國時完全取其日本原意。 1908年《申報》刊載日本法學家美濃部達吉的憲法著作,提到美濃部達吉在日本被稱為“學閥”。③《譯日本美濃部氏論憲法之立法事項及其范圍弁言》,《申報》1908年7月9日,第2版。1917年《東方雜志》探討葡萄牙新共和國政黨之時,稱:“葡國政黨之領袖,必持有大學博士之學位……夸因勃倫者,于全國大學中最著名。凡政治家暨新聞家,大都出于此大學之門。故有謂葡萄牙共和政治之實權,實在夸因勃倫大學學閥之手。”④《葡萄牙新共和國政黨之現(xiàn)象》,《東方雜志》1917年第14卷第2期。除了從日本繼承來的含義外,很多時候學閥也有學派之意。如梁啟超在《前清一代中國思想界之蛻變》中有言,“清學之興,對于明之‘學閥’而行革命也。乃至乾嘉以降,而清學已自成為炙手可熱之一學閥”。⑤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21年,第92—93頁。再如鄭貞文在《東方雜志》撰文呼吁,“我愿大家決不要存著學閥派別的觀念,要保全學生時代求知的精神”。⑥鄭貞文:《學術界的新要求》,《東方雜志》1920年第17卷第16期。彼時,“學閥”一詞在中國的使用并不頻繁,且不含明顯的褒貶色彩。

      然而隨著學界勢力的發(fā)展與“軍閥”一詞的流行,“學閥”的詞意發(fā)生轉變?!败婇y”一詞由日本輸入中國,五四時期逐漸流行,20世紀20年代變得非常熱門。由于軍閥有壟斷軍權包辦政治之意,人們便承續(xù)“軍閥”的詞意來定義“學閥”,可見“學閥”一詞同“軍閥”一樣帶有貶義色彩。促使“學閥”承續(xù)“軍閥”貶義色彩的關鍵是新文化領袖在推行新思想、新主義過程中過于激進所致。在遭遇反對者時,新文化運動者往往對之口誅筆伐,這種不容他人質疑的態(tài)度給大眾留下跋扈之感,催化“學閥”語意的轉向。隨著新文化運動開始呈現(xiàn)出過激現(xiàn)象,反對者日益增多,就連此前贊同新文化運動之人也開始加入批判行列。《新人》雜志主編王無為在《文化運動之障礙物:學閥》一文中首次將“學閥”定義為“自命為學者的壟斷學術包辦文化運動”的人,開啟了“學閥”一詞的語意轉變。王無為認為學閥的罪惡等同于軍閥,軍閥是用槍炮殺人,學閥是用學術殺人,“一般人如果做他的擁護者,崇拜他,信仰他并贊美他的行為,傳播他的主義,他就以為是他的孝子慈孫;倘若不做他的擁護者,不崇拜他,不信仰他,并攻擊他的行為,反對他的主義,他就要用他所有的力量排擠那人,恨不至那人于死地”。王無為認為學閥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其看中的并不是文化運動成功與否,而是著眼于名與利,“自己要做思想界的皇帝,所以極不喜歡別人做文化運動,他們認為做文化運動的人只有自己是真的善的,別人也做文化運動就都是假的惡的”。可以看出,人們對新文化派沽名釣譽的質疑直接催化了“學閥”新語意的生成。在文章中,王無為更是直截了當?shù)刂赋鏊^“學閥”就是以北大教職員和帶有黨派色彩的記者為本位,其余北大被其驅使的學生為羽翼。而北大之所以盛產(chǎn)學閥,就是因作為“最高學府”得以壟斷學術所致。⑦王無為:《文化運動之障礙物:學閥》,《新人》1920年第1卷第4期。此后,“學閥”的含義轉變?yōu)閴艛鄬W術謀取利益的人,與軍閥、財閥并列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學生在五四運動中顯示出極其強大的力量,不僅令北京政府震驚不已,同時也震撼到輿論界,故在1920年“學閥”很多時候也指學生群集起來試圖影響時政的行為,跟“學兵”類似。此類語境中,又將教職員群體糾集力量干預政治與學術的行為稱為“教閥”,對“閥”的群體進行了細分。而如何肅清兩者也成為一大難題,“若是說拿學生的力量來淘汰教員,是不是養(yǎng)成學閥……若說拿學校的力量來防杜學閥,是不是維持教閥?還是個疑問”。⑧東蓀:《教閥與學閥》,《時事新報》1920年2月2日,第2張第1版。輿論同時指出,“學閥”的危害有時甚于軍閥,“今日學生之地位不及軍人,勢力不及軍人,乃竟敢囂囂自負,專斷橫行。則他日一朝得志,保不再蹈軍閥之故轍而加之厲哉”。①《軍閥與學閥》,《上海先施日報》1920年4月5日,第2版。

      由此可見,在1920年“學閥”有兩種含義:一是壟斷學術謀取個人利益,主要指“新文化派”為主的教職員;二是指匯集學生力量影響時政,主要指學生??梢钥闯雠c“軍閥”詞意有承接關系的僅是“學閥”的第一層含義,但這并不是其全部或大多數(shù)用法。但從1920年底開始,“學閥”主要的用法與詞意全面向“軍閥”靠攏,其他詞意幾乎完全被遮蔽,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直接原因是江蘇省教育會日益明顯的北擴行為。作為近代影響最大的省級教育團體,江蘇省教育會在五四運動前就已經(jīng)掌控了江蘇教育事務,此后更是逐步向北京教育界布局。五四前江蘇省教育會成員袁希濤、蔣維喬已在教育部身居高位,前者甚至已成為教育次長。蔡元培辭職南下后,北大校長由江蘇省教育會的另一個重要成員蔣夢麟擔任,令北京學界對江蘇省教育會忌憚無比。而1920年底的北高師校長風潮則更加觸動了北京學界的敏感神經(jīng),令“學閥”一詞與江蘇省教育會直接掛鉤,并與“軍閥”的語意更加接近。 1920年5月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陳寶泉決定仿美制將高師改組為大學,遭到校內(nèi)“東洋派”教職員的反對。為此“東洋派”與贊成改組的“西洋派”教職員產(chǎn)生尖銳矛盾,陳寶泉倍感壓力而辭職。隨后教育部任命陶孟和為新校長,引發(fā)高師學生反對。高師學生懷疑江蘇省教育會欲吞并北高師。原來,當初陳寶泉向教育部提議高師改大學時,得到的回復卻是如若想改組大學,只有并入北大方能實現(xiàn)。而此時北大校長正是江蘇省教育會的重要成員蔣夢麟,因此輿論懷疑江蘇省教育會欲吞并高師。②關于江蘇省教育會在北高師風潮中的暗中策動,參見鐘明浩:《江蘇教育會與民國教育界的南北爭競(1919—1927)》,《教育學報》2019年第4期。之后陳寶泉辭職,教育部馬上聘任新校長,在輿論看來更坐實了這種猜測。在給各省教育會的通電中,北高師學生直指江蘇省教育會為“學閥”,并對之痛加抨擊,“某教育會之學閥派素抱侵略包辦之野心,深忌敝校之發(fā)揚,遂利用時機逞其攻擊壓迫離間種種卑劣之手腕,以達其攫取之目的,甚且欲附屬之以為擴張勢力之計”。③《北京高師風潮近訊》,《申報》1920年12月1日,第6版。在1920年底到1921年間,輿論所抨擊的“學閥”基本都是指江蘇省教育會。該時期除學界對“學閥”的指斥外,《民國日報·覺悟》對“學閥”的抨擊力度與數(shù)量居輿論界首位,并根據(jù)江蘇省教育會的特點將“學閥”定義為“想擴張一黨、一派、一團體、一地方的勢力,把持一切,包辦一切”的學界人士。④漢胄:《隨感錄:“尋短見”的學閥》,《民國日報·覺悟》1921年第3卷第7期。相比于此前“壟斷學術謀取利益”而言,該定義下“學閥”變得更具攻擊性,其破壞力與“軍閥”不相上下?!睹駠請蟆びX悟》進一步指出,“學閥”是為共同利益結合起來的一個特殊階層,分為三種:一是留學歐、美、日等國并取得學位的人,能發(fā)表論文;二是國內(nèi)國立大學、外國國立大學、高專的畢業(yè)或肄業(yè)生,能翻譯東西文書籍;三是想要成為學者的人。⑤凡民:《學閥應有的覺悟》,《民國日報·覺悟》1921年第1卷第19期。通過《民國日報·覺悟》對“學閥”的描繪可以看出,“學閥”被黨派勢力極度反對,這為1927年北伐軍進駐上海后國民黨制造打倒“學閥”輿論以消滅江蘇省教育會埋下了伏筆。

      至此,“學閥”一詞的指代對象已不限于壟斷學術謀取利益的人,而是指一個階層或利益共同體,他們的目的是要擴張勢力、把持一切,因此被看作與軍閥、財閥一樣極具威脅性和破壞力的群體。需要指出的是,此時“學閥”的含義雖然已經(jīng)與日后國民大革命“打倒學閥”時十分接近,但流傳范圍并不十分廣泛?!皩W閥”一詞真正成為一種符號暴力是從“好人政府”成立開始的。前文已述,北京學界對“好人內(nèi)閣”的影響較深,隨著湯爾和入閣,各方對學界更加忌憚,“學閥”一詞的傳播范圍與恐怖程度也迅速增強,體現(xiàn)出各方對日益強大的學界勢力的不安。此前江蘇省教育會即使聲勢壯大,其目的也不過壟斷教育領域,而“好人政府”的出現(xiàn)表明胡適、蔡元培等“北大派”已涉足最高權力,以“學”干“政”甚至是以“學”領“政”的趨勢呼之欲出,這勢必引發(fā)各方的猜測與恐慌,進而催化“學閥”話語的形成。這一時期宣傳“學閥”危害性的主要是“北大派”的反對者:一是因學制問題與“北大派”產(chǎn)生矛盾的國立七校,他們對“學閥”的批判集中在教育領域,認為教育不能被“一黨一派包辦”。比如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校長王家駒就曾在中華教育改進社第一次年會中竭力反對廢止法專,防止北大以改造法專為名行吞并之實,從而造成“學閥”。其他國立各校在壬戌學制制訂過程中與“北大派”產(chǎn)生分歧,也多次抨擊后者為“學閥”。①蔡元培:《中華教育改進社第一次年會高等教育組通過〈廢止法政專門學校法律政治經(jīng)濟各科應在大學教授案〉之說明》,《晨報副刊》1922年8月8日,第1版。二是“北大派”的政敵,包括“津保派”和國會等反對“好人政府”的勢力,他們認為“學閥”已登堂入室到中央權力框架之中,如若不加以遏制將對現(xiàn)有政治產(chǎn)生極大破壞。②王恒文:《論學閥(續(xù))》,《順天時報》1922年10月31日,第4版。三是不認同胡適、湯爾和等人以“學”領“政”的其他團體或個人,這一群體批判“學閥”不應以學者身份惑亂政治,失去知識分子的本真,“以純潔高尚之學界與氣焰喧囂之軍財政等閥相埒抗衡,而吾儕教育界之名譽亦自墮矣”。③《學閥》,《實事白話報》1922年10月24日,第3版。

      “北大派”在學界與政界都引發(fā)了相當多的不滿,這就導致“學閥”被闡釋的維度更廣、層次更深。綜合各方言論,“學閥”具有如下特性:(一)“學閥”是一個特殊階層,發(fā)源于學界卻不代表學界的利益,有“一種反社會超階級之特性”,一旦得勢,便“與軍閥、政閥相勾結”。這是日后國民黨能夠將“學閥”塑造成代表“大資產(chǎn)階級”與“買辦階級”利益、“帝國主義”幫兇的源頭,是令“打倒學閥”成為“反帝”重要組成部分和一種政治正確的關鍵。(二)學閥的擴張形式與軍閥類似,“學閥形成之后,當由本部而發(fā)出支隊,其意趣與財閥之多辦公司、軍閥擴張地盤完全相同……一得機會即攫取官費,送若干人出洋游學。又得一機會,即參與組閣,使其閥中之二三級人才,高據(jù)閣席,而且首領乃漸次取得學閥元老之名”。(三)學閥利用青年心理沖動以威嚇政閥軍閥,不僅要壟斷教育,其終極目的是要侵入政界,成為凌駕于所有階級之上的存在,危害極大。第二、三兩點特性為國民革命時期國民黨宣傳“學閥”的危害提供了重要思路。(四)“學閥”雖能量巨大,但其存亡最終操于學生之手,若“被催眠之學生一朝醒悟,則坐享特權之學閥即不能不與軍閥政閥宣告脫離,而將其特別資格從根本取消”。這是日后國民黨在鼓動學生群體打擊“學閥”時反復灌輸?shù)挠^念與宣傳重點。④王恒文:《論學閥(續(xù))》,《順天時報》1922年10月31日,第4版。可以看出這一時期輿論對學閥的屬性、特點及存亡關鍵的分析形成了“學閥”話語日后被廣泛應用的內(nèi)涵,之后在國民革命“打倒學閥”的革命實踐中,對學閥話語的賦予、想象與再建構事實上都以此為基礎。

      人們對“北大派”的不滿與恐懼加速了“學閥”話語的形成并使之成為一種符號暴力,而各界對“北大派”是“學閥”的攻擊也深刻影響到教育部。在輿論看來,蔡元培、湯爾和、馬敘倫等“北大派”皆為學閥,王寵惠內(nèi)閣實為由“軍閥”“外交閥”“學閥”組成的“三閥內(nèi)閣”,“三閥”中最有力者為“學閥”。在許多人的認識中,湯爾和計劃與馬敘倫分別側重內(nèi)閣與教育部,自己在內(nèi)閣實現(xiàn)政治目標,令教育部次長馬敘倫對付教育部部員及各校教職員,同時依托教育部掌控北京學界,打通政學兩界,“將來學派統(tǒng)一,學兵眾多,即學閥與軍閥破裂決斗之時,恐有槍之軍閥,終不敵無槍之學閥”。⑤《行將發(fā)現(xiàn)之學閥》,《大公報》1922年9月26日,第2張第3頁。輿論將“學閥”——也就是湯爾和、馬敘倫等人,刻畫成試圖在政治、學術領域雙管齊下擴張勢力,最終超越軍閥成為統(tǒng)治階層的可怕角色。

      輿論視湯爾和等人為“學閥”并猛烈攻擊,固然有夸張之處,但事實上教育部這一時期的確受制于“北大派”。人事安排上,湯爾和將浙江教育廳長馬敘倫調入北京擔任教育次長,其他國立七校支持的鄧萃英回到原參事任上。專門教育司第二科科長張宗祥被調往浙江擔任教育廳廳長,與蔡元培關系密切、曾任專門教育司司長的沈彭年繼任專門教育司第二科科長。湯爾和還將與自己關系要好的錢稻孫、洪逵等人調任為教育部秘書。⑥《教育部零散職員名單》,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檔案,五—452(3)。按:該條檔案系北洋教育部檔案混雜在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檔案中的零散條目,無日期標注。這些人事安排確保了湯爾和對教育部的掌控。至此“北大派”取代七校,再度獲得教育部的控制權。其實不論教育部還是整個內(nèi)閣,“北大派”都占一席之地,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該時期北京政府的施政。至此,學界終于走到權力中心,開啟以“學”領“政”的嘗試。但與此同時,身處權力旋渦中的“北大派”處境日益艱難,原因在于北京政府政治框架中掌控最高權力的只能有兩種勢力,一是手握重兵的軍閥或其代理人,二是贏得國會多數(shù)席位上臺組閣的政黨,前者擁有實力,后者占據(jù)法統(tǒng)。相比之下,“北大派”既無兵權,也未組黨,真正進入權力中心時勢必遭到排擠。這種排擠不僅來自政界,學界內(nèi)部的不同派別也參與其中。因此這一時期許多人呼吁:“教育界全體都是如游魚在釜,大家還不同心協(xié)力以求渡過難關,而凈瞎了眼睛,先自兄弟鬩墻起來,則諸公的前途便可預卜了!”①《學閥》,《時事新報》1922年9月30日,第1張第1版。盡管如此,來自學界內(nèi)部不同派別與政界的排擠伴隨“學閥”話語的流行,將鐵拳重重砸到“北大派”在政府中掌控的重要部門——教育部之上。

      三、“學閥”語境下教育部對北京學界風潮的因應

      在“學閥”話語盛行的背景下,教育部的教育行政因北大和七校間的矛盾斗爭變得十分微妙。在“北大派”控制下,教育部通過壬戌學制,教育制度由取法日本轉為取法美國。②鄧萃英代理部務時期,教育部曾召開學制會議制訂新學制草案。新學制與壬子癸丑學制相比,將高小縮短一年,大學預科搬到中學,高專減少一年,實際是降低高專程度,保留高專獨立性,避免其并入大學之中。此議案是高專派制訂,改變了民初以來提升高專程度的趨向,與“北大派”觀點截然相反?!氨贝笈伞焙m、湯爾和等人對此并不贊同。此后不久,第八屆教聯(lián)會召開,對教育部所擬草案多加否定。新上任的湯爾和利用教聯(lián)會否定原草案,推翻高專派的草案,最終通過壬戌學制。盡管高專、高師、綜合大學、單科大學、師范大學在新學制中都占一席之地,但新學制制訂過程中北大與七校的隔閡已經(jīng)形成。彼時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迭起風潮,而教育部對這些問題的處理耐人尋味。

      北京法政專門學校風潮源于新學制制訂。彼時新學制草案中關于高等專門學校的規(guī)定已形成共識,即保留高等專門學校,若能提升辦學層次,可改為單科大學。在此情況下,北京國立專門各校紛紛掀起改建大學的浪潮,北京法政專門學校亦在其中。此前廢止法專之議一度甚囂塵上,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學生因此充滿危機感,故新學制草案甫一出現(xiàn),就開始積極倡導改建大學。為此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學生成立校務討論會,由學生及教職員代表組成,討論校內(nèi)一切事務包括改建單科大學計劃。③《法專學生亦動矣》,《京報》1922年10月20日,第3版。以學生為主體的校務討論會已經(jīng)侵蝕到評議會的權限,校長王家駒對此頗為擔憂,但因學生一再堅持只能被迫同意。④《法專王校長承認學生要求》,《京報》1922年10月30日,第2版。此后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學生又提出選舉學生代表加入校評議會,但這違反了教育部對專門學校內(nèi)部權力框架的規(guī)定,一旦實施,“教授治校”的特質將被削弱。為此教育部要求王家駒不得“再假借優(yōu)容,致延誤青年”。⑤《法專學生亦受教訓》,《京報》1922年11月2日,第2版。盡管在教育部的阻擋下學生未能加入評議會,但校務討論會仍屹立不倒并享有很大話語權,同時引發(fā)未入會學生的不滿。兩派學生斗爭不已,最終在彭允彝上臺之際爆發(fā)巨大風潮,導致王家駒下臺。教育部此時的放任為日后的風潮埋下隱患。王家駒是廢止法專的堅定反對者,是“北大派”的“勁敵”,曾在壬戌學制制訂過程中與“北大派”針鋒相對,極力呼吁不可武斷制訂學制從而造就“學閥”。此時被輿論視為“北大派學閥”的湯爾和、馬敘倫所掌控的教育部沒有對法專學生組織的校務討論會嚴加禁止,最終導致王家駒去職,湯、馬的真實動機令人懷疑。

      北京法政專門學校爆發(fā)風潮的同時,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也迭起風波。校長吳宗栻能力不足,被學生排擠,屢次向教育部遞交辭呈。教育部起初不同意吳氏辭職,但在收到學生二次請求撤換校長的呈文后,突然將辭職改為請假半月,令該校農(nóng)科主任許璇代理校務。部分農(nóng)科學生認為許璇才力不足、不堪勝任,反對教育部的處理方式,認為“吳校長辭職而教部給予病假已屬不合,又前次呈文上有本校教職員不得當本校校長,今乃以許叔璣代理,似乎蔑視眾意”。⑥《農(nóng)專校長風潮之變化》,《順天時報》1922年11月11日,第7版。1922年11月15日,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學生赴教育部請愿,教育部承諾不會令許璇擔任正式校長。⑦《農(nóng)專學生請委正式校長》,《晨報》1922年11月17日,第7版。11月18日,許璇開除兩名學生代表,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驅逐行動。①《農(nóng)專學生實行罷課》,《晨報》1922年11月25日,第7版。學生集體罷課并發(fā)布宣言,斥責許璇把持校務、排斥異己。②《北京農(nóng)專學生罷課宣言》,《民國日報(上海)》1922年11月27日,第2張第6版。大規(guī)模的驅逐校長運動導致校內(nèi)秩序紊亂,課業(yè)無法進行,教職員屢次勸告無效,遂于1922年11月20日致書教育部全體辭職。③《農(nóng)專教職員全體辭職》,《晨報》1922年12月1日,第7版。面對因任命許璇引發(fā)的風波,教育部卻始終置之不理,未曾將許璇撤換。許璇與馬敘倫同為浙籍、關系密切,因此教育部對農(nóng)專風潮的態(tài)度令人疑竇叢生,輿論稱此為馬敘倫等人安插私人、擴張“學閥”勢力。

      當此之際,北京高等師范學校也爆發(fā)了驅逐校長風潮。校長李建勛曾留學日本、美國,歷任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教育研究科主任、校長,在學制會議中對高等師范學校改建大學的問題頗有見解。④北京師范大學校史編寫組:《北京師范大學校史》,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年,第68頁。此時校內(nèi)學生分為南北兩派,南派以江浙人為主,北派以長江以北籍貫為主。南派學生認為李氏昏庸無能、侵吞公款,于是召集會議決定驅逐之并籌建北京師范大學。此時輿論多認定此事與“北大派”吞并七校有關,南派學生在不知不覺間被“北大派”利用。⑤《高師學生反對校長之風潮》,《大公報》1922年9月26日,第2張第3頁?!膀尷钆伞苯M織“校務改進會”,和“擁李派”針鋒相對。此外另有中立派學生組織“北京高師協(xié)濟會”,居間調停。⑥《高師風潮之近聞》,《京報》1922年9月29日,第7版。

      1922年10月12日該校自治會召集全體大會,討論校長去留。會議開始之際,“擁李派”要求清點人數(shù),表示出席人數(shù)超過全體人數(shù)四分之三時會議才能開始。但“驅李派”認為人數(shù)已足,應立即開會,并推出周調陽為主席。然而周調陽登臺后尚未發(fā)言,就被“擁李派”群起攻之,理由為周調陽是“驅李派”中人,不能擔任主席?!皳砝钆伞迸c“驅李派”爭論漸形激烈,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先后赴教育部請愿?!膀尷钆伞睂W生手執(zhí)白旗,上書“校長李建勛收買流氓毆打學生”等字樣,要求教育部撤換校長、保護被毆打的學生。“擁李派”請求教育部嚴懲“驅李派”,維護李建勛。雙方各執(zhí)一詞,教育部表示須調查事實后方能處置,并派參事陳任中、科長謝彬前往高師查探。⑦《高師學生因校長問題決裂》,《晨報》1922年10月13日,第3版。此后李建勛向教育部提出辭職,被后者擋回。⑧《高師校長李建勛昨日呈請辭職》,《晨報》1922年10月14日,第3版。

      “擁李”與“驅李”兩派斗爭日益激烈,紛紛利用輿論宣傳“驅李”或“擁李”的緣由,雙方各列出十三項條目。其中“驅李派”所列的十三條中,除指責李建勛貪污??钌写轵炌?,其余十二條皆子虛烏有。此后雙方爭論的焦點集中于李建勛是否貪污公款。李建勛忍無可忍之下二度向教育部提出辭職,并希望教育部迅速派員到校查明真相,還自己清白。教育部并不為李建勛澄清名譽,稱??钣猛静恐幸延锌己?,且須經(jīng)國家審計手續(xù),“無派員徹查之必要”,并勸說李建勛要包容,“一切不負責任之言,該校長樂育為懷,自不難曲為諒宥”,將李建勛的辭職改為請假十四日。⑨《北大與高師風潮之昨聞》,《晨報》1922年10月22日,第2版。李建勛非常不滿,三度上書教育部,“茲事匪特與建勛個人名譽攸關,而于學校本身及國家教育前途尤有重大影響,仍不能以大部有考核之責及須經(jīng)國家審計手續(xù)為理由,以間執(zhí)懷疑者之口”,堅持要求教育部徹查校款之事,不可含混過去。⑩《北京高師校長三次呈請徹查暨辭職文》,《順天時報》1922年10月25日,第3版。然而教育部卻對調查一事遲遲不予落實,反倒積極籌備改建大學,推動北京師范大學籌備會的成立。?《北京高師問題可望根本解決》,《京報》1922年10月27日,第3版。于是李建勛四度呈請辭職,稱“種種指摘,尤關人格”,強烈要求教育部“必須清查”。?《高師校長四次辭職》,《京報》1922年11月3日,第3版。在李建勛的反復要求下,教育部終于啟動調查,證明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賬目并無錯誤。?《高師賬目并無錯誤》,《京報》1922年11月5日,第3版。然而教育部調查清楚后,卻聘請范源濂擔任北京師范大學校長,只讓李建勛在改建大學事成前暫時維持校務。?《北京高師風潮之平息》,《益世報》1922年11月14日,第10版。此后,李建勛第五次上書教育部要求辭職,與北京高等師范學?!皬氐酌撾x關系”。①《李建勛再請辭職》,《晨報》1922年11月15日,第3版。李建勛也是“專門派”成員,反對建設綜合性大學以防北大吞并七校。從教育部處理北高師風潮的態(tài)度,似乎有意要將李建勛這一“專門派”成員驅逐下臺。

      除北京大學講義風潮因校評議會的調解圓滿解決外,②1922年10月12日,北京大學評議會通過一項新規(guī)定,自本學期開始對學生收取講義費。北京大學收取講義費,一方面是因教育部撥付經(jīng)費不足,以此補充???;另一方面是由于許多學生因持有講義,上課時不注意聽講,到考試前夕臨時抱佛腳閱讀講義,收取講義費是為了讓學生重視學業(yè)。然而部分學生因不滿學校收取講義費發(fā)動風潮。蔡元培認為學生無理取鬧,“廢除講義費事小,破壞學校風紀事大”,憤而辭職,此后北大全體教職員發(fā)布停職宣言。校務癱瘓之際,北京大學評議會通過開除鬧事學生首領和緩收講義費,令風潮逐漸平息。在教育次長馬敘倫的勸說下,蔡元培收回辭呈。關于北京大學講義風潮,學界已有專文進行論述,且該風潮與本文內(nèi)容關系不大,故在正文中沒有展開(賈琦偉:《五四運動后的師生關系——1922年北大講義費風潮》,《歷史教學問題》2017年第4期)。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風潮皆無停止的跡象。這些學校風潮都由學生發(fā)起,這與五四后學生勢力的發(fā)展密切相關。新潮流、新思想影響下,學生極易對校務產(chǎn)生不滿。時人對此曾作如下感慨:“五四以前的教員是老子,學生是兒子;五四以后,教員變成兒子,而學生變成老子了!”③呂芳上:《從學生運動到運動學生》,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年,第74頁。學生對改良校務熱情高昂,使得國立各校風潮頻發(fā),校長、教職員束手無策。此時教育部理應出面解決,其處理方式卻令人不敢茍同。當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校長王家駒無法阻擋學生干涉校務,后者勢力已超出正常范圍之際,教育部僅發(fā)布一則警告,并未采取任何實際行動,導致學生更肆無忌憚,最終演變成驅逐校長風潮。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學生因不滿教育部新任命的代理校長許璇紛爭不已,教育部卻對此置之不理,任由風潮擴大。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李建勛被“驅李派”學生污蔑貪污???,五次呈文教育部查明真相,但教育部始終拖延不辦,導致風潮愈演愈烈,令李建勛忍無可忍,在調查結果公布后立即要與北京高等師范學?!皬氐酌撾x關系”??梢钥闯觯皩W閥”主政下的教育部對各校風潮的處理顯得十分消極。

      教育部對各校風潮處理態(tài)度消極,直接原因是素有“學閥”之稱的“北大派”與國立七校的矛盾。法專、農(nóng)專、高師風潮,教育部的處理從結果上看都對“北大派”勢力擴張有利,也就是說教育部的消極本質上是另一種形式的進取,實際是“北大派”趁各校風潮迭起之機獲取更大的利益。教育部對國立各校本應是引領、扶持的態(tài)度,但卻演變?yōu)椴鹋_的局面。這種非常態(tài)情況主要源于北京學界內(nèi)部對“學閥”的排斥,因此由“學閥”掌控的教育部對國立七校的破壞似乎也變得順理成章?!皩W閥”話語的流行意味著學界勢力增強,這對廢科舉以來不斷邊緣化的學界本應是好事,但為何學界自身卻十分反對“學閥”,并因此上演一幕幕教育部與北京學界互相拆臺的怪象?首先這與廢科舉后知識分子的分化密切相關??婆e制廢除后,與政權失去制度化聯(lián)系的知識分子通過控制學校與媒體擴大自身文化權勢,但各派知識分子在文化權勢擴張上的力度與成效并不一致,這種差異影響了知識分子內(nèi)部的團結,也是“學閥”話語興起的重要原因。新文化運動、江蘇省教育會、“好人政府”……“學閥”語意的每一次轉變都與學界中某派勢力異軍突起導致他方勢力側目密切相關。這種側目與排斥的展現(xiàn)形式,更多表現(xiàn)為一種符號暴力——這與新式知識分子著重發(fā)展文化權勢的特征密切相關,從這一角度看“學閥”話語的產(chǎn)生是一種必然。此外,當與政統(tǒng)失去制度性聯(lián)系后,從政不再是知識分子的唯一追求,這也是“北大派”進入權力中心時引發(fā)部分學界勢力不滿的重要原因之一。古代中國士大夫崇尚入世精神,認為學術帶來的政治效用遠比單純的學問精進更能體現(xiàn)個人價值。當科舉廢止后,多元化職業(yè)取代入仕成為廣大知識分子的出路,許多新式知識分子呼吁將鉆研學術而不是投身政治當成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重要途徑。但隨著內(nèi)憂外患的增強,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傳統(tǒng)精神被喚醒,加上本身對政治的復雜情感,很多知識分子對政壇始終不能忘情。學術與政治兩種角色如何選擇,成為近代知識分子普遍面臨的難題。當“北大派”開始走向權力中心嘗試以“學”領“政”,這種行為在學界必然引發(fā)爭議,反對者則成為“學閥”話語的制造者與傳播者,顯示出其對自身所在群體定位的認知和對政治與學術孰為終極追求的判斷。可以看出,“學閥”話語的存在顯示出近代知識分子在學術與政治間的糾結與掙扎,這種復雜情緒直接導致學界對“學閥”的排斥,進而破壞了教育部與國立七校間的關系。

      對“學閥”極端排斥的不只有學界,政界同樣如此,這導致教育部在受到學界打擊的同時,又接連遭到政界的攻擊,處境岌岌可危。

      四、“學閥”語境下北京政潮對教育部的影響

      “學閥”語境的形成代表學界中的某派勢力已從壟斷學術發(fā)展到干預政治,以“學”領“政”的嘗試不僅令學界同人側目,也觸發(fā)了政界的敏感神經(jīng)。在中國古代,士大夫幾乎占據(jù)整個官僚系統(tǒng)和民間社會領導層。但在民國北京政府時期,新式知識分子嘗試參與政治,卻不被政界接納,其原因需從更長線的歷史脈絡中尋求。在傳統(tǒng)社會中,政道合一,知識分子有責任指導君主明“道”、行“道”,入仕為官乃使命所在。廢科舉后政道二分,從政統(tǒng)和道統(tǒng)來講知識分子都不再有從政的必需性,因此一旦進入政壇,招致非議在所難免。此外,中國古代作為四民之首的士雖然在中央與地方政治框架中發(fā)揮著巨大作用,但這種作用是在皇權約束下發(fā)揮的,嚴守臣子本分的士成為大一統(tǒng)國家的有力維護者。 1905年廢除科舉制令近代知識分子邊緣化的同時,也讓統(tǒng)治階層自此失去對知識分子的掌控。當知識分子嘗試通過組閣的方式重返政壇,他們的目標不再是與統(tǒng)治者成為君臣而是要成為真正的掌權者。這種充滿奪權意味的行動令統(tǒng)治者深感恐懼,也是“學閥”被政界極度否定的重要原因。

      北京政府時期知識分子以群體形式進入權力中心共有兩次:一次是民初以新式知識分子為主的國民黨和舊式知識分子為主的進步黨爭奪國會第一大黨,第二次是20世紀20年代“北大派”進入“好人內(nèi)閣”。民初國民黨、進步黨通過控制國會多數(shù)席位上臺組閣,背后的支撐力量是憲法與政黨政治原則,其對手主要是藐視憲政規(guī)則的軍閥勢力。而“北大派”進入政壇,借助的是軍閥和外交系的支持,這使其相較于民初國民黨、進步黨而言面臨更復雜的危機。首先,軍閥和外交系并不能成為“北大派”的堅定盟友,前者與學界的政治目標差異巨大,后者在政府中根基尚淺。其次,“北大派”入閣后并未遵循憲政原則處事,導致之后不僅遭到軍閥的暗算,更有來自國會的打壓,這些沖擊最終落在“北大派”在北京政府中掌控的重要部門——教育部之上。

      來自軍閥的暗算主要由支持曹錕的津保派謀劃。直奉戰(zhàn)爭后,津保派與洛派已現(xiàn)分歧。吳佩孚控制下的王寵惠內(nèi)閣中,津保派僅占一席,故萌生倒閣之念。 1922年10月中旬,津保派與洛派就制憲與大選的次序問題爭執(zhí)已十分激烈,這也使得津保派的倒閣行動更加緊鑼密鼓地展開,其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就涉及教育部。 1922年10月21日,津保派將領王懷慶密報黎元洪,有黨人宣傳過激主義、煽動叛亂,懇請政府懲處之。①《京畿衛(wèi)戍總司令王懷慶呈大總統(tǒng)請防止過激黨人飭訂取締懲治各項專條文》,《交通公報》1922年第34期。黎元洪將此事交內(nèi)務部與教育部處理,并在給兩部的命令中指出,專訂法令反倒會激發(fā)事端,最好“無形取締”。②《國務院公函》(附件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民國檔案史料匯編 第三輯 民眾運動》,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572頁。內(nèi)務、教育兩部遵照總統(tǒng)的態(tài)度,回復王懷慶稱,過激黨最佳的消弭辦法就是澄清政治、調劑民生,并無取締的必要,四兩撥千斤將此事輕輕揭過。③《教育部等咨呈稿》,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民國檔案史料匯編 第三輯 民眾運動》,第577頁。然而王懷慶并未善罷甘休。 1922年11月7日各團體在北大舉行活動紀念“十月革命”,多名北大教授發(fā)表講話,內(nèi)容激進。據(jù)王懷慶調查,此次會議由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鼓吹共產(chǎn)主義。王懷慶還指出,北京現(xiàn)有組織團體“圖謀破壞大局”者有二:一是共產(chǎn)主義黨,二是社會主義青年團。社會主義青年團北京分團以北大教授和學生為主體,負責聯(lián)絡學界,如進行“‘好政府’之預備”的胡適、李石曾等。④《國務院公函(抄錄報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民國檔案史料匯編 第三輯 民眾運動》,第574頁。王懷慶此舉意在打擊支持“好政府主義”的“北大派”,包括教育總長湯爾和。此后,津保派又指使教育部中不滿“北大派”的部員,以部校發(fā)款不一致為由起而罷工,將教育部推向水深火熱之境。⑤《北京學潮教潮與政潮之錯雜》,《申報》1922年11月21日,第4版。

      如果說津保派的倒閣行動對教育部的破壞尚屬暗地進行,那么國會則是明目張膽。國會與王寵惠內(nèi)閣不睦已久,王寵惠內(nèi)閣中的諸多成員對國會也并不十分尊重。王寵惠、羅文干等人雖是法學家,卻認為國會不是必須存在的。彼時國會大小政團數(shù)不勝數(shù),內(nèi)斗層出不窮,人多鄙之。有吳佩孚當靠山,王寵惠認為沒有與國會相交的必要。王寵惠內(nèi)閣公布于國會休會期,始終未正式提交國會通過,此舉被國會視為藐視自身權威。院會關系勢同水火,最終羅文干案爆發(fā),王寵惠內(nèi)閣失去吳佩孚支持而垮臺。①1922年11月18日眾議院正副議長吳景濂、張伯烈借口財政總長羅文干在簽訂奧國借款展期合同中受賄,以眾議院名義迫使黎元洪下令逮捕羅文干,以摧毀王內(nèi)閣、打擊洛派。此后吳佩孚致電指責黎元洪逮捕羅屬違法行為。23日曹錕通電攻擊羅文干,要把羅送上法庭。曹錕的通電讓此事發(fā)生扭轉,吳佩孚被迫妥協(xié),26日王寵惠內(nèi)閣全體辭職。目前學界對羅文干案前因后果研究得十分透徹,也一致認定羅文干案是導致王寵惠內(nèi)閣垮臺的原因。②陶菊隱在《北洋軍閥統(tǒng)治時期史話》中,論述在津保派的策動下國會控告羅文干成為王寵惠內(nèi)閣倒臺的直接原因,奠定了學界對王寵惠內(nèi)閣倒臺原因的認識。近年來,一些專題性論文對羅文干案的前因后果做了詳盡的探討,如經(jīng)先靜分析了羅文干案背后軍閥、內(nèi)閣與國會的政爭;楊天宏從法律的角度分析了羅文干案的訴訟、審查與結局。這些研究的進步之處在于,更詳盡地梳理與更客觀地評價羅文干案,深化了學界對羅文干案的認識。但因研究主題的局限,這些研究基本都只關注羅文干案對王寵惠內(nèi)閣的打擊,卻沒有注意到除羅文干案外津保派與國會的其他倒閣行動(參見陶菊隱:《北洋軍閥統(tǒng)治時期史話》下冊,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7—48頁;經(jīng)先靜:《內(nèi)閣、國會與實力派軍閥——20世紀20年代羅文干案始末》,《史學月刊》2004年第4期;楊天宏:《法政糾結:“羅文干案”的告訴與檢審》,《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5期;楊天宏:《罪與非罪:“羅文干案”的審斷與案情原委》,《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6期;楊天宏:《了猶未了:法政糾結下“羅文干案”的庭審結局》,《近代史研究》2017年第1期)。但事實上,國會不僅對羅文干窮追猛打,抨擊教育部也是倒閣的重要步驟。國會對“北大派”掌權的教育部早有不滿。湯爾和、馬敘倫二人出掌教育部不久,眾議院議員王恒的《論學閥》就刊載于各大報刊。該文分析“學閥”形成的原因、特點,指出“學閥”一旦得到機會,就參與組閣,使其成員占據(jù)閣席,首領逐漸取得元老資格。文中“學閥元老”指蔡元培,占據(jù)閣席的學閥成員指湯爾和、馬敘倫等人。③王恒文:《論學閥(續(xù))》,《順天時報》1922年10月31日,第4版??梢钥闯?,在“學閥”話語日益興起的背景下,國會議員對“學閥”占據(jù)閣席十分不滿,這也與日后國會倒閣過程中打擊“北大派”掌控的教育部相呼應。羅文干案爆發(fā)后,國會在吳景濂領導下乘勝追擊,攻擊教育部,加速了倒閣進程。

      1922年11月20日,眾議院議員質問教育部,北京大學、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風潮不斷,教育總長湯爾和措置乖方:第一,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校長吳宗栻因受學生攻擊呈請辭職,教育部卻給假半月,以許璇代理,無異于以許代吳。第二,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李建勛被學生污蔑,屢請教育部查辦均無回應。證明學生所言不實后,教育部不作任何制裁,“是非不辨,故長囂風”。第三,學生所言既為假,校長應當留任,但教育部卻聘請范源濂為新校長。第四,范源濂尚在國外,歸期未定,此次聘任未征得本人同意。第五,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職屬簡任須經(jīng)大總統(tǒng)任命,但教育部未呈請大總統(tǒng)就擅自預聘,“功罪不明,取舍任意”。在第六點質問中,眾議院畫龍點睛,指出此次各校風潮內(nèi)幕與北大壟斷其他國立七校計劃有關,因李建勛作梗難以實施,故教育部唆使學生驅逐李建勛“以便造成學閥”,否則教育部“何以皂白不分,曲直莫判”。④《議員張書元等為教育部對于各校風潮何故不持平辦理而長學生之囂風質問書》,《眾議院公報》1922年第三期常會。

      眾議院指責教育部在“北大派”控制下為壟斷七校造成“學閥”,任由各校風潮發(fā)展而不做公正處置,雖查無實據(jù),卻也事出有因。教育部在風潮處理過程中,所提拔的新任北京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校長許璇與馬敘倫關系匪淺。被學生壓制或排斥、教育部見死不救的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校長王家駒與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李建勛,都是在學制會議中反對廢除專門學校、與“北大派”意見相左之人。在國會質問書發(fā)布后不久,1922年11月27日《大公報》刊登了所謂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生向國會的請愿書,所言基本與眾議院質問教育部的內(nèi)容相同,怒斥教育部在各校風潮尤其是高師事件中處理不力,進而引出“教部受某大學派之利用,以包辦教育,而造成學閥”的言論,明為高師請愿,實則抨擊教育部。⑤《北京高師向國會請愿書》,《大公報》1922年11月27日,第2張第3頁。該請愿書無任何署名,后經(jīng)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生自治會澄清,乃是“受政客利用作倒閣之手段者所捏造”,這里的“政客”明顯指的就是國會議員。⑥《竟假高師名義向國會請愿》,《晨報》1922年12月9日,第7版。

      軍閥與國會通過沖擊教育部來打壓“北大派”,本質上是政界對以“學”領“政”的阻撓。北京政府時期政界對學界干政的打擊分為制度外與制度內(nèi)兩類。北京政府時期當局既無封建君主時代的絕對權威,也無如科舉般可令知識分子甘心為自己效力的制度工具,這令其更傾向從制度外尋求約束、控制知識分子的方式,如“津保派”暗自策動逮捕“過激黨”和鼓動教育部職員罷工打擊“北大派”等行為。關于制度內(nèi)的方法,當局主要利用彼時憲政體制的特點,將國會當成打壓異己的工具。合適的體制當能整合各方利益,但北京政府時期所確立的憲政體制卻是以國會為中心,其余勢力都在權力外圍,導致國會極易成為操控權力、排擠異己的工具。民初舊式知識分子組建的進步黨被段祺瑞與安福系策劃的安福國會擊敗,此時“津保派”同樣選擇與國會合作,打壓“北大派”占據(jù)重要地位的“好人內(nèi)閣”。知識分子兩次嘗試進入權力中心,都被當局用國會打壓。制度內(nèi)與外的打擊接踵而至,“北大派”以學領政的趨勢被遏制。

      “學閥”語境下,打擊教育部成為“津保派”與國會倒閣的重要步驟。羅文干案爆發(fā)后,兩派乘勝追擊,教育部內(nèi)有索薪風潮、外有國會質問,地位難以維持。此外,國立七校也對教育部十分不滿,懷疑后者有吞并各校以造成“學閥”之嫌。“北大派”掌控的教育部成為“津保派”、國會與國立七校共同的敵人。政學兩方夾擊下,教育部最終難以維持,秩序崩盤,在王寵惠內(nèi)閣下臺后隨之易主。從此直至北京政府終結,由學界推舉教育部官長人選的時代一去不復返。隨著政局的發(fā)展,教育部整治北京學界的時代來臨,政學關系再度迎來巨變。

      結 語

      “學閥”話語的興起源于學界勢力的迅速擴張,后者這一發(fā)展趨勢直接導致直系統(tǒng)治時期教育部人事更迭與處境轉變??婆e廢除后,知識分子失去晉身之階,發(fā)展自身權勢、重建社會重心成為這一群體面臨的重大問題。然而知識分子進行的思想、社會與政治改造并不被他方勢力所認可,并被冠以“學閥”惡名,“學閥”話語的發(fā)展與流行恰恰證明知識分子重建社會重心的失敗。這種失敗折射出北京政府時期政治上的一些缺陷。

      辛亥后真正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通過制度來實現(xiàn)公意,可惜各方都執(zhí)著于權力歸屬而非權威重建,因此各派勢力為一己之私互相爭權奪利,加重局勢混亂,私意無法轉化為公意。①許紀霖:《革命后的第二天——中國“魏瑪時期”的思想與政治(1912—1927)》,《開放時代》2014年第3期。知識分子在發(fā)展權勢過程中也體現(xiàn)了這一問題。以舊式知識分子為主的進步黨爭奪國會第一大黨,希望借此進入權力中心,著眼的是權力歸屬,所圖乃私利而非公意。因此后世在敘述進步黨被安福系擊敗的歷史時,多從派系政爭角度進行解讀。新式知識分子著眼于重建社會重心,先后致力于思想改造(新文化運動)與政治改造(好人政府),但仍無法體現(xiàn)公意,這也是“學閥”話語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皩W閥”話語在各個階段的演變,每每都精準指向學界在重建社會重心過程中的缺陷——即給人一種純?yōu)樗嚼菍崿F(xiàn)公意之感。例如當“學閥”首次向貶義方向轉化,就是因民眾認為新式知識分子掀起新文化運動“大前提還在名與利”,“借學術濟他的奸謀”。②王無為:《文化運動之障礙物:學閥》,《新人》1920年第1卷第4期。此種說法雖誤解了新式知識分子的初衷,但也并非空穴來風。新文化運動是新式知識分子希望通過自身努力扭轉思想風氣,從而改變現(xiàn)時思想、政治、社會的現(xiàn)狀,這種想法本身就蘊含強烈的精英意識。精英的出發(fā)點是否為實現(xiàn)公意以及有沒有能力代表公意,這種疑慮伴隨知識分子的權勢增長不斷在民眾心中擴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巨大阻力,同時也催化了“學閥”最為關鍵的語意轉向。“好人政府”執(zhí)政期間,精英意識被證實不能代表公意?!昂谜髁x”的核心是要讓“好人”實現(xiàn)政治的清明,是充滿“圣王精神”的精英政治。在政治實踐上,相較于程序正義,王寵惠、羅文干等“北大派”知識分子更看重“好人”的作用,這也導致了“好人內(nèi)閣”與國會發(fā)展到水火不容之勢。王寵惠、羅文干分別是耶魯大學、牛津大學的法學博士,精通憲政機理,卻總是與國會發(fā)生沖突。③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顧維鈞回憶錄》第1分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34頁。事實上他們真正反對的是國會背后爭權奪利的各政團,即希望能夠摒棄派系斗爭的私意,以“好人”來實現(xiàn)真正的“公意”。然而就從他們架空國會開始,就已注定無法實現(xiàn)“公意”,最終在“學閥”語境下遭到政學兩界的一致討伐。

      如果說民初各派勢力無法將私意轉化為公意,是辛亥后共和體制逐漸轉向國民黨黨國體制的關鍵原因,那么20世紀20年代“好人政府”失敗所反映出的問題則進一步為國民黨建立黨國體制的必要性提供了證明?!昂萌苏弊罱K失敗,除“北大派”知識分子不能代表公意的原因外,沒有嚴密的組織以及背后無有力的支持力量都令其在政府中孤立無援。近代以來,知識分子通過省界、業(yè)界形成的聯(lián)盟一般是不具有嚴密組織和綱領、可自由進出的松散聯(lián)盟,這種松散聯(lián)盟根本無法承擔重建國家權威的重任。與上海知識分子能夠和資產(chǎn)階級結盟不同,北京新式知識分子多為學院派人物,與地方勢力脫節(jié),政府內(nèi)外都沒有后援力量,因此當“好人內(nèi)閣”被軍閥與國會聯(lián)手打擊時,“北大派”毫無反擊之力。有鑒于此,改造政治的力量必須擁有嚴密組織和廣泛的動員能力,而日后國民黨所組建的政黨恰恰具備這兩點。國民黨集權于黨,以政黨整合國家與社會,認為自己可以代表人民的整體利益,從而解決北洋政府無法實現(xiàn)公意的問題。但在民國時期,如何借助制度實現(xiàn)公意,知識分子又如何重建社會重心,這兩大問題始終都沒能得到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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