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驥
韃靼牛肉
“我想吃點兒比利時菜?!币粋€來自韓國的朋友的要求難住了我。
說起比利時,人們自然會想到巧克力、華夫餅、薯條和啤酒,可這些并不能說是嚴格意義上的菜,更像是零食小吃。如果你詢問一些比利時人,首先他們會說自己的國家有很多獨具特色的美食,之后他們腦子飛速旋轉,然后想不出一個具體的菜名。
究其根源,一方面是因為比利時作為主權國家形成時間較晚,在飲食方面“國菜”意識淡薄,另一點就是比利時全國飲食各具特色。
哈瑟爾特人會引以為豪地告訴你,他們的林堡水果蛋糕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糕點;根特人則以查理五世最愛的瓦特佐伊為驕傲;維爾福德以其馬肉聞名全國。雖然種類繁多,但比利時菜還是有其最大公約數(shù)的。
在食材的選用上,比利時菜常見土豆、韭菜、蝦、白蘆筍、菊苣以及啤酒。就風味來說,地處西歐十字路口的比利時菜,吸收了荷蘭、法國和德國三國菜肴的特點;從歷史的角度看,他們的菜肴深受羅馬帝國的影響并日漸結合地方食材,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因此,雖然大家有時會莫衷一是,但比利時還是能找出幾道全國通行的招牌菜的:秋潮襲來,他們喝著啤酒吃著青口貝(Moules);當寒冬凜冽時,燉牛肉(stoofvlees)是大家的驅寒利器;到了盛夏時節(jié),他們則會來一份生冷的韃靼牛肉(Tartaar)。
吃生肉在世界上的很多國家都有流行。朝鮮族有清甜爽口的生拌牛肉(??),日本有各類刺身,白族有生吃豬肉的傳統(tǒng),黎巴嫩有一道名菜叫Kibbeh nayyeh,更像是生羊肉餡。不過放眼世界,對生肉最情有獨鐘的還是歐洲。
東歐的波蘭、烏克蘭,中歐的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北歐的瑞典、芬蘭以及西歐的荷蘭、法國、比利時,都共享著一道特色美食:“韃靼牛肉”,盡管這些國家沒有一個屬于“韃靼人”之國。
所謂的“韃靼”,泛指生活在歐亞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們逐水草而居,策馬揚鞭,噠噠的馬蹄聲讓歐洲人管他們叫“韃靼人”。13世紀,一位一生未曾見過真正韃靼人的法國編年史學家Jean de Joinville在自己作品里向全歐洲普及了一個小故事:蒙古士兵喜歡把生肉放在他們的馬鞍下面,一番顛簸以后牛肉的口感會變得更嫩,而后蒙古人就生吃這些經(jīng)過馬鞍捶打的鮮嫩牛肉。這也就是所謂的韃靼牛肉,一種文明世界里見不到的菜肴。
不過,當你詢問“韃靼人”的時候,無論是蒙古人、土耳其人還是哈薩克人,他們的文化里,很少有生吃新鮮牛肉的文化。也許Jean de Joinville的作品只是因為自己時代的局限性所產(chǎn)生的對于游牧民族不文明、不開化的偏見。但韃靼牛肉從制作工藝上看,確實和“韃靼人”存在著聯(lián)系。
生牛肉剁成餡、加入油、生雞蛋或是蛋清、各類蔬菜,而后經(jīng)過一番攪拌,如果你再把它包在面里煮熟,那就是我們喜聞樂見的餃子了。燒麥、烤包子、烏茲別克式饅頭,幾乎所有的歐亞草原民族都有吃“餃子”的習慣,而如果不把餃子餡包在面里面直接生吃,那就是一道地道的“韃靼牛肉”了。
比利時燉牛肉
青口貝
“我們不愛吃餃子,我們也很懶,所以我們的前輩們就直接吃餡了,不過把肉剁成餡也是很費時間的??!我們都是直接吃整塊的牛肉!”我的比利時朋友這樣告訴我。事實也是如此,韃靼牛肉真正在歐洲崛起,成為比利時的一道“國菜”,還要追溯到19世紀末的美國。
彼時隨著剁餡機的普及,紐約的餐廳里有了一種物美價廉的肉餅,今天我們管它叫“漢堡牛排”,又或是“美式菲力”。漢堡牛排因其物美價廉迅速普及,與此同時,一些醫(yī)生也用生冷的漢堡牛排搭配上生蛋黃給人治病。就這樣,在美國的醫(yī)院里,現(xiàn)代版的韃靼牛肉誕生了。
在美國的醫(yī)院里,現(xiàn)代版的韃靼牛肉誕生了。
但美式漢堡的誕生,只是關于韃靼牛肉眾多起源觀點中的一種。有人依然篤信那個遙遠的蒙古小故事,有人則認為歐洲自古以來就生吃牛肉,只不過韃靼人的介入讓他們的牛肉有了更多“滋味”。甚至還有專家認為,韃靼牛肉是在大航海時代從大溪地傳入歐洲的。法國人覺得,巴黎的一家餐廳對于俄羅斯菜肴Coulibiac的誤讀,陰差陽錯地制造了韃靼牛肉。
不過,比利時人還是十分尊重實證和歷史的,他們管韃靼牛肉也叫作Filet americain,即美式菲力,以表達這一菜肴的起源地。
黎巴嫩的名菜Kibbeh nayyeh
菲力牛排
韃靼醬
比利時版的韃靼牛肉十分像“拌好的餃子餡”。
韃靼牛肉也許在其他國家不會引起困惑,但在比利時,這可能會指代三種不同的食物。
首先是一般西餐餐單上的“steak tartare”。在比利時,如果去一些針對游客的大餐廳,你會發(fā)現(xiàn)steak tartare即韃靼牛肉這道菜。這道菜是一般意義上的“生拌牛肉餡”。捷克和斯洛伐克的韃靼牛肉,喜歡以黑面包作為配菜;波蘭和烏克蘭人喜歡放一些酸黃瓜;瑞典和芬蘭喜歡放腌紅菜頭;匈牙利人則喜歡在韃靼牛肉里加入大量的辣椒面。
比利時人也因地制宜,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的蛋黃醬,讓韃靼牛肉更加膠粘;同時,因為是在比利時,自不必說,韃靼牛肉的配菜是薯條。除此之外,大量的洋蔥和韭菜碎,也讓比利時版的韃靼牛肉十分像“拌好的餃子餡”。
如果你走到一家漢堡店,你會發(fā)現(xiàn),在選蘸料的時候,除了番茄醬、蛋黃醬這些常見的醬料,你還會看到Tatare這一選項。在這里,韃靼指的是一種醬料。關于韃靼醬的配方有很多的版本。比利時人會因地制宜,除了常見的蛋黃醬、碎泡菜、龍蒿外,比利時人還喜歡加入洋蔥、大蒜和韭菜。雖然只是一種醬料,但是如果你直接提到Tatare這個詞匯,大部分比利時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這種放在漢堡包里面的醬料而非“生拌牛肉”。
對于比利時人來說,吃三分熟的帶著血水的牛排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直接生吃大量生牛肉餡則“超綱”了,盡管這道菜是比利時的國菜之一。
雖然不能生吃大量的牛肉,但是搭配上面包的話,比利時人會說“我可以”。在比利時的面包早餐店,有一種選項就是Filet americain,即“美式菲力”。比起韃靼牛肉,美式菲力的制作相對簡單,通常是切碎的生牛肉搭配黑胡椒和生雞蛋,制作完成以后可以用來加入三明治中或直接涂抹在面包上。對于比利時本國人來說,美式菲力遠比韃靼牛肉的接受度廣。
比利時藍牛
在比利時人中間,對韃靼牛肉可謂愛恨交加。喜歡它的人覺得,這款菜肴口感鮮嫩,炎炎夏日來上一道韃靼牛肉,再喝上一杯新鮮的啤酒,可稱人間美味。
也有專家論證過比利時人愛吃生牛肉乃至該吃生牛肉的合理性。他們認為,地處西歐的比利時氣候嚴寒,身體中需要更多的維生素,就像涅涅茨人要生吃鹿肉一樣,比利時人需要生吃牛肉來補充身體中缺少的維生素,尤其是在更為寒冷、食物更為匱乏的古代。流傳已久的洛克倫和維爾福德生拌馬肉,就是這一觀點的有力佐證。
盡管如此,熱愛韃靼牛肉的比利時人并不多。首先是因為食品安全。對牛肉來說,如果冷鏈技術不到位或者餐廳制冷不足,牛肉很容易滋生寄生蟲,這是比利時人所擔心的。其次是“假肉”的猖獗。比利時有新聞爆料過有關部門發(fā)現(xiàn)一些餐廳用豬肉代替牛肉做成“美式菲力”,這也讓大眾對于生吃牛肉日漸不安。
最后就是動物保護運動的發(fā)展。比利時國土面積不大,卻曾是吃肉大國。牛肉、羊肉、豬肉乃至馬肉,在比利時飲食的歷史上都曾有一席之地。比利時藍牛更是因其早熟、肉嫩、脂肪含量低,而備受國內外肉食愛好者喜愛。然而隨著全球變暖,比利時興起了氣候保護運動,倡導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他們認為動物養(yǎng)殖會產(chǎn)生大量溫室氣體,因此一股速食之風在比利時盛行。
家長會倡導孩子少吃肉,學生會走上街頭為動物伸張正義,餐廳為了適應新風尚提供了更多素食。特別是在高校,學術會議的午餐一定是全素,高校食堂也是一肉難求。在這樣的飲食氛圍下,很多傳統(tǒng)的比利時肉類菜肴日漸被社會邊緣化,比利時國菜韃靼牛肉也在其中。
神秘地到來,不經(jīng)意間成為國菜,如今飽受爭議,無論它叫“韃靼牛肉”還是“美式菲力”,都承載著比利時人的歷史記憶。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