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陳 壽

關羽字云長，本字長生，河東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于鄉(xiāng)里合徒眾，而羽與張飛為之御侮。先主為平原相，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tǒng)部曲。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先主之襲殺徐州刺史車胄，使羽守下邳城，行太守事，而身還小沛。

建安五年，曹公東征，先主奔袁紹。曹公禽羽以歸，拜為偏將軍，禮之甚厚。紹遣大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曹公使張遼及羽為先鋒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于萬眾之中，斬其首還，紹諸將莫能當者，遂解白馬圍。曹公即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既而遼以問羽，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边|以羽言報曹公，曹公義之。及羽殺顏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于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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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嘗為流矢所中，貫其左臂，后創(chuàng)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醫(yī)曰：“矢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臂作創(chuàng)，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庇鸨闵毂哿钺t(yī)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于盤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原文據(jù)中華書局1964年版《三國志》）

【譯文】

關羽字云長，原來的字叫長生，是河東解縣（今山西省運城市）人。當時逃奔到涿郡。先主在鄉(xiāng)里聚合部眾，而關羽和張飛擔任他的護衛(wèi)。先主擔任平原相時，以關羽、張飛為別部司馬，分別統(tǒng)率部隊。先主和二人連睡覺都同床，像親兄弟一樣。他們二人在大庭廣眾之下，也終日侍立在先主左右，跟隨先主四處奔波，不畏艱險。先主攻打并殺死徐州刺史車胄后，派關羽守衛(wèi)下邳城，行使太守職權，而自己返回小沛。

建安五年（200年），曹操率軍東征，先主投奔袁紹。曹操擒獲關羽后回軍，授予他偏將軍的職位，對他非常禮遇。袁紹派大將顏良在白馬攻打東郡太守劉延，曹公派張遼和關羽作為先鋒部隊攻打他。關羽望見顏良的車蓋，就騎馬在眾目睽睽之下斬殺顏良，將他的首級斬下，然后返回，袁紹的將領們沒有能抵擋他的，就解了白馬之圍。曹操隨即上表請求封關羽為漢壽亭侯。當初，曹操認為關羽很豪邁，而觀察他的心志，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要長久留下的想法，就對張遼說：“您嘗試著用情來感化他。”不久，張遼就這件事問關羽，關羽感嘆說：“我知道曹公對我真誠仁厚，但我深受劉將軍的深厚恩德，已經發(fā)誓同生共死，不能背叛他。我終究不會留下來的，但我會效力回報曹公之后再離開?！睆堖|將關羽的話回報曹操，曹操認為他很有大義。等到關羽殺了顏良，曹操知道他一定要離開，給他非常豐厚的賞賜。關羽將所得賞賜都封存起來，留書告辭，隨后到袁紹軍中投奔先主。曹操的部下想要追趕他，曹操說：“大家各為其主，不要再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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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曾被流箭射中，穿了左臂，后面創(chuàng)傷雖然愈合了，但每到陰雨天氣，骨頭經常疼痛，醫(yī)師說：“箭矢上有毒，毒已深入骨髓，應當在手臂上開刀，刮去骨頭上的余毒，這個傷患才能痊愈?！标P羽就伸出手臂讓醫(yī)生開刀。當時關羽剛好遍請諸將在營中宴飲，手臂鮮血淋漓，鮮血流滿了整個器皿，而關羽依舊割肉喝酒，談笑自如。

【簡析】

陳壽所著《三國志》，與《史記》《漢書》《后漢書》一樣，也是私人修史，但與前三史相比，《三國志》取材精審、文筆簡潔、特色鮮明，歷來為史家所稱嘆。但其不足之處亦在于此，盡管陳壽善于敘事，剪裁得當，但也造成關鍵人物記載史料不足、錯失很多傳奇故事的缺點，因而整體上的文采與可讀性，和前三史相比，也略遜一籌。不過，《三國志》中的《關羽傳》卻寫得很精彩，全傳主要記載了六件大事：一是劉備與關羽、張飛“寢則同床，恩若兄弟”的深厚感情；二是關羽于萬眾之中斬顏良首級；三是關羽“身在曹營心在漢”；四是馬超前來投降，諸葛亮寫信介紹馬超可與張飛并駕齊驅但比不上美髯公超凡絕倫，關羽看了很高興；五是關羽“刮骨療傷”時鮮血淋漓仍割肉喝酒、談笑自若；六是關羽威震中原之后，曹操原本想要商議遷離許都，避開關羽的鋒芒，后來司馬懿聯(lián)合孫權等人誘降關羽部下南郡太守糜芳、將軍傅士仁，最終在臨沮設伏斬殺關羽和他的兒子關平。其中四、六兩件大事體現(xiàn)了關羽剛強自負、心高氣傲、輕慢士人等缺點，而本選段中所列四件大事則集中體現(xiàn)了關羽勇而有義、勇而好文、萬人之敵、熊虎之將等優(yōu)點，與前三史記載的歷代名將相比，雖然人物形象的飽滿程度略顯不足，但是簡筆勾勒，也能讓關羽鮮活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令讀者印象深刻。同時，也充分體現(xiàn)了《三國志》敘事秉筆直書、揚善而不隱惡蔽且又文辭隱諱而不失實錄的史書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