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至少是四五年前,當時還是賈樟柯電影執(zhí)行導演的王晶,通過朋友找到我,聊了一些個人北漂從事媒體工作的舊事。這樣的聊天當年進行過無數場,最后匯流成了《不止不休》劇本雛形。后來的若干年,這部電影的消息時斷時續(xù),包括2020年入圍77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地平線單元、斬獲45屆多倫多電影節(jié)“發(fā)現獎”,就在我以為這部現實題材電影上映無望時,它又撲面而來。
比電影本身還戲劇的是,影片故事時間線鎖定2003年非典后的北京,上映時又是新冠三年大疫后春寒料峭的早春。20年時差的閱讀障礙里,不僅有漸被歲月抹除的時光印記,還有被疫情改變的國際生態(tài)和社會心態(tài)。
20年前,還是紙媒的黃金年代,不僅南方報系如日中天,各地紙媒、雜志亦如雨后春筍。北京作為傳媒重鎮(zhèn),僅2003年前后涌現的京媒新貴就有《北京娛樂信報》《京華時報》《北京現代商報》《新京報》等。其中《北京現代商報》招兵買馬的場面一如科舉士子追逐的貢院“格子間”,僅筆試環(huán)節(jié)就在某重點中學開了十幾個考場。我作為時代洪流中的一滴,親歷了那個波瀾壯闊的場面,一位當時還在傳媒大學在讀研究生的老鄉(xiāng),最后有幸成為通過重重考核的四位見習記者之一,而我這位從高中時就活躍在地市報刊的“老記者”落選。
永遠定格在他為新聞理想彷徨、掙扎并突破自我的那一頁。
20年后的今天,《北京現代商報》不知所終,《京華時報》《北京晨報》《北京娛樂信報》等早已關停,紙媒舊時的王榭堂前已是自媒體的燕。不敢想象,《不止不休》中黃江帶著韓東為新聞理想沒日沒夜地奮斗,奮著斗著,理想之地就成了無依之地。所幸影片并沒有涉獵這殘酷時刻,僅止步于韓東初涉報業(yè)之始,永遠定格在他為新聞理想彷徨、掙扎并突破自我的那一頁。然而問題也隨之而來,現如今影院以年輕受眾為主體,自媒體喂大的“吃瓜群眾”占據相當比重,誰會在視野外的夕陽產業(yè)中認真回望,并關切一個小人物曾經的掙扎?
普羅大眾更關切的往往是“玫瑰花蕾”,如果故事像《公民凱恩》那樣,講述一個毛頭小子到報業(yè)大亨的發(fā)家史或成功學,結果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話說我們報業(yè)這20年,并非沒有可歌可泣的故事輸出,黑磚窯、毒奶粉、地溝油……哪個不是關乎民生的驚天大案?調查記者背后的搏命與付出,不亞于漫威的超膽英雄??上У氖牵覀兊挠耙曅袠I(yè)并不善于火中取栗,資本的安全決定了新聞現實題材的寶藏如荒蠻叢林,無人膽敢涉足。
包括《不止不休》的嘗試,也是謹小慎微的,僅選取一個小學文憑的北漂調查記者的入行經歷為切口,輕輕觸碰了一下“乙肝”這個涉及上億人的舊命題。故事一直努力把愛情、友情和事業(yè)擰成一股繩,游走在情感與理智,或說理想與倫理的進退維谷之間,結果愛情顯得多余,友情又略顯刻意,加上“歧視”表達里北漂、學歷、居住證等一股腦往里裝,最終稀釋了主體表達的力道。
《不止不休》要是早生十年,將會是一個業(yè)內外交口稱贊的故事,可惜它就像是挽歌一曲,生在了這個紙媒落寞、新聞理想淡去的自媒體時代。當然,這么說并非要否定《不止不休》的價值,他就像是1975年生人馬克斯·蘇薩克寫下長輩才能經歷的二戰(zhàn)故事《偷書賊》,后經由布萊恩·派西維爾拍成同名電影一樣,雖不及《美麗人生》《辛德勒的名單》《鋼琴家》優(yōu)秀,但也錦上添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