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純榮
映山紅,又名紅杜鵑、山石榴、唐杜鵑、照山紅。這些名字別有意趣,都很好聽。不過,我更喜歡“映山紅”這個名字。因為,一座山峰的紅,真的可以被它們活靈活現(xiàn)地映照出來。
老家位處山坳,房前屋后皆是連綿的山嶺。春夏時節(jié),草木郁郁蔥蔥,陡然間冒出一叢“火紅”,讓本就生機勃勃的山野變得更加熱烈。越是峭立的山巖,映山紅的隊伍越是龐大和壯觀,仿佛一把火焰,春風愈是狠勁地吹,它們愈是燃燒得旺盛。
母親說,當子規(guī)鳥開始鳴叫的時候,映山紅就會盛開。當鳥鳴從山那邊傳遞過來,還沒有看見飛掠而至的輕快身影,我們便不約而同地跟著“鳴叫”起來——豌豆苞谷,快快播谷!子規(guī)引領(lǐng),大地應和,一幅春耕備耕的輪廓,就這樣被緊張而興奮地勾勒了出來。
在空曠的山間谷地,聲聲子規(guī)啼鳴猶如琴音一樣婉轉(zhuǎn)、悠揚,且余音繚繞,經(jīng)久不絕。抬眼望去,正如母親說的那樣,子規(guī)鳥一來,一簇簇映山紅在懸崖峭壁之上斑斕開來。
等時過春分,子規(guī)鳥帶來的還有春風的和暖、春雨的溫煦。村里人將沉寂一冬的犁耙鐮鋤等農(nóng)具分別取出,認真清理、擦拭和打磨一番,掛在墻上的蓑衣斗笠的殘破處也被修繕完好,只等一聲春雷召喚,便可逐一派上用場。
明代《草花譜》記載:“杜鵑花出蜀中者佳?!痹诖蟀蜕絽^(qū)隨處可見的映山紅,其漏斗形花冠大膽敞露,長勢繁茂而花色紅艷,隨意亮出那么一兩簇,就把死氣沉沉的灌木叢或松柏林點染得生趣無限。
有年春天,我和同伴順著壩上梯田,徑直去村里的小學閑逛。四下漏風的石頭房子,凹凸不平的教室地面,簡陋的一小片操場,學生娃被山風吹打得通紅的臉龐……短暫的課間休息時,男生趕陀螺,女生踢毽子,或追逐嬉戲一陣子,很快又被那只掛在屋檐下的破鐵盆略顯呆啞的敲擊聲終結(jié)。
更令我們注目的,是離小學不遠的山崖上,生長著的一大片迎風怒放的映山紅。那是我此生見過的陣容最為盛大、印象最為深刻的紅!懸崖絕壁之上,映山紅迎風傲立、簇擁而歌,因人跡罕至而生長得無比豐腴精神,也將這座簡樸的小學襯托得別樣美麗。
多年后,我沿著春草泛濫的野徑,再次拜訪小學。曾經(jīng)的校舍、操場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幾片規(guī)整的油菜地,其中一小塊種上了綠油油的蔥蒜。曾經(jīng)瑯瑯的讀書聲、生龍活虎的喧鬧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一大片映山紅還像當年那樣在崖畔怒放,風一吹,便“嗚嗚嗚”地歌唱起來,像是對我訴說著什么。
老家屋后,還有一個叫作松林坡的地方,據(jù)說當年有幾位紅軍在此阻擊過敵人,發(fā)生過一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如今依稀可辨簡易塹壕的輪廓,以及巖石上殘留的彈痕。說來也怪,這里的映山紅一直特別茂盛,而且多是從石頭縫里長出來的。它們把根系深深扎進瘠薄的縫隙,把璀璨一面盡情展示給外界,被花朵映紅的斑駁石巖,記錄和見證了那段歲月。
這些年,我走過很多地方,看過淡紅、杏紅、嫩紫、雪青、粉白等多種顏色的杜鵑花,算是開了一些眼界。盡管它們有著各自的繽紛與美麗,但在我看來,別名紅杜鵑的映山紅卻最攝人心魄。
子規(guī)聲聲映山紅。在荒郊野嶺,在房前屋后,它們紅得簡單如一,紅得無所顧忌,在激活這個春天、扮靚這個世界的同時,活出了自己獨有的名分與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