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毛

我們不認(rèn)識，甚至沒說過話。我想你應(yīng)該不記得，12月20日，跟往常一樣，我擠上了早上8點20分的11號線地鐵。上海早晨陰冷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臉，一出家門，我這迎風(fēng)落淚流鼻涕的毛病又犯了。

然而今天，我忘帶紙了。

我拖著兩行鼻涕跑進(jìn)車廂，門正好關(guān)上。畢竟很丟人，我小心翼翼地吸進(jìn)吸出，生怕被擠在旁邊的人發(fā)覺。“給。”我的胳膊肘被誰輕輕碰了一下，聽到一個清脆利索的男聲。轉(zhuǎn)過頭，看到拿著紙巾的你愣了一下，我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是不是以為我在哭？那一刻，我臉紅紅的，穿過熙攘的人群，只看到你。

你長得很好看，是我喜歡的那種濃眉大眼的男生。你穿著一件藍(lán)色短款棉衣，里面配白色衛(wèi)衣，圍著一條黑色的毛絨圍巾，比我高很多。你眼神清澈，看著我。我不敢正視你。

人群把我們隔開，我感覺跟你隔著兩個世界，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聲謝謝。接下來，我一直用余光打量著你。你站在那頭，有著好看的側(cè)臉和溫順善意的神態(tài)。我就這樣癡癡地盯著你，直到你下車。江蘇路站，我記住了。

沒想到，第二天，我剛上地鐵就看到你了。我們竟然能連續(xù)兩個早上遇見。

不，是我遇見你。

等到乘客少了許多，空間也寬敞起來，你掏出一本書，我看了下，那是契訶夫的短篇小說集。我喜歡契訶夫，這本我也看過，冥冥之中，好像跟你更貼近了一些。

這一天，我腦海里全是你。我上班的時候想你，開會的時候想你，就連中午休息時趴在辦公桌上想的也是你。想著你看我的清澈眼神，想著你認(rèn)真翻書的模樣，想著你離開時那高大的背影。

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第三天，我提前半個小時起了床。

分手兩年來，我第一次對起床、對上班、對早上的太陽有了期待。今天，我決定認(rèn)真化個妝。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略施粉黛。眉毛是昨晚臨睡前修的，眼線也練習(xí)了很多遍，選了最大方得體的口紅色，涂了點腮紅，看著年輕了好幾歲。

我特地挑了件卡其色大衣，配上貝雷帽，穿上閑置在鞋柜很久的黑色高跟鞋，也不算很高，我還能輕松駕馭。出門前又照了次鏡子。舒服、精神、漂亮，萬無一失。

從進(jìn)地鐵檢票口那刻起，我的心率就錯亂了。

3分鐘后，8點20分的11號線出現(xiàn)了。我知道，你來了。

屏蔽門打開，我進(jìn)去，人還不算多。才兩秒，整個車廂都被我的眼睛搜索了一遍。我在找你，而你正好在。

你手捧著書，站在地鐵兩節(jié)車廂交界處，很穩(wěn)，根本不需要扶手。我慢慢往你那邊挪了下，在距離你一米的位置停下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讓我不敢再向前。

第四天，我差點瘋掉。

從我上車那刻起，你就一直盯著書，沒抬頭看我一眼，這讓我有點失望。我期待昨天像井一樣深邃的眼神再次襲擊我。

好在下一站，跟往常一樣擠進(jìn)了很多人，紛擾的人群把我擠得后退了好幾步，我終于有理由站到你旁邊了。幾乎是下意識地頭皮發(fā)麻、心跳加速、臉部發(fā)燙，我想我此刻臉一定紅透了，不敢抬頭?？拷悖搜劬?，我全身都在看你。今天，我壓抑的感情突然被你喚醒，噴薄而出，一發(fā)不可收。

于是我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第五天，到了江蘇路站，你跟隨人群走了出去。我踏出車門，跟在你后面。沒錯，我竟然尾隨你了。

你上了扶梯，我離你大概10米。看著你高大的背影，我再一次恍了神。我竟然跟著你出來了。你走出站，往左邊繼續(xù)走。我繼續(xù)跟著你。鬼使神差地，我跟著你走了進(jìn)去。你在電梯口排隊，每次人多的時刻，你都能有條不紊不急不躁，安靜等待，我想你在生活中肯定是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

我又走近幾步，看見你按了23樓后，我馬上轉(zhuǎn)身。等確定電梯門關(guān)閉后，我從隔壁電梯上去。23樓，23樓，23樓……到了。

你不見了，我也沒有再前進(jìn)。但我知道你每天在上海某個角落上班，從此想念有了落腳地。我對你的幻想，終于超出了狹窄的地鐵。

第六天，我失眠到凌晨3點。我一遍遍彩排今天上前跟你打招呼的場景。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從第一天你遞給我紙巾的那刻起，你就認(rèn)識我了。

我一頭栽進(jìn)你的眼眸，就像跌進(jìn)愛情的無底洞。

你認(rèn)識我，就像我認(rèn)識你一樣，我決定搶先一步告訴你。我看著鏡子中打扮得還算漂亮的自己，想著今天肯定會發(fā)生什么大事。

8點20分，地鐵來了。你來了。

我進(jìn)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你今天看起來很高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笑臉，那么愜意、舒服、好看。我整個人都要融化了。

奇怪，今天你手里竟然拎著一個袋子，是那種上班族早上拎在手里的飯盒袋。以前我?guī)э埲ス境?，也是上下班提著。原來你會做飯，這么一看你，有種居家感。

好了，我要往你那邊擠擠，打算開口跟你說一句遲到的“謝謝”。我對著玻璃理了理頭發(fā)，整了整衣服，收拾好表情。我腳還沒邁出，就看到一幕場景，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轉(zhuǎn)過身，對著后面的一個女生說了句話，溫柔曖昧。說完你摟著她。我突然定在那兒，如鯁在喉。

她肯定是你女朋友。一種羞恥感吞噬著我。

擁擠的地鐵里，我覺得全車人都在盯著我笑話我，在下一站車門打開的那刻我迅速擠了下去。

我憋著一口氣，在地鐵消失的那一刻，突然哽咽起來。

第七天，我提前10分鐘進(jìn)地鐵，走到末尾的車廂。

空調(diào)的風(fēng)依舊在吹，身邊擠滿陌生疲憊的臉。屏蔽門開了又關(guān)，多少人來了又散。從此，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