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遠
2021年3月22日,英國倫敦,擅自占地者接管廢棄的警察局
設想一下,你是一處房產(chǎn)的合法擁有者。一個陌生人,一分錢沒花,就闖了進去,并且長期住在里面。久而久之,陌生人就成為了你的房產(chǎn)的合法主人。
這不是什么奇聞軼事。擅自闖入一處房產(chǎn),并且長期居住或者占有的行為,英語中有專門術(shù)語,叫“squatting”。除了占有長期無人居住的房產(chǎn)之外,一些人也會占有廢棄的公共建筑,譬如閑置的劇院、辦公樓或者醫(yī)院等。
在一些國家或者地區(qū),“squatting”竟然是合法的。在被視為非法的國家,squatter也會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有“squatter's right”,然后不費一分錢,就成為房產(chǎn)的主人了。
這幾年,占房運動在歐美社會越演越烈。最近,一些海外華人,也被盯上了。
美國華人Linda Giang被鎖在自己的屋子外
“這太離譜了,他們把我鎖在我自己的屋子外?!?/p>
美國華人Linda Giang正面對一件她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起因是,今年年初,她收到休斯敦當?shù)貥I(yè)主委員會的郵件,說需要清除她家車道上的樹葉。身在加州的Linda,開車載著母親,回到了休斯敦,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她掏出鑰匙,打開自家房門,令她震驚的事發(fā)生了,這里竟然住著一家五口,他們把屋子搞得一團糟,堆滿了雜物和各種生活用品,完全不是她離開前的樣子。
占房者是一位黑人女性,她聲稱,他們手上有租約。但所謂租約,并未將Linda或她丈夫列為房東。而這所房屋,的的確確是Linda Giang所有的。他們一家人搬去了加州,雖然貼過出租公告,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租客。
她原本以為,房屋應該一直空著的。
但眼下,Linda趕不走他們,周旋了一個多月,對方索性把門鎖換了,這下Linda徹底回不了自己家了。
她和她的鄰居打電話給休斯敦警察局,還有第5區(qū)的副警長辦公室。兩個機構(gòu)告知,這是一個民事問題,他們沒辦法逮捕占房者。
在德州,擅自占地者,可獲得房產(chǎn),但有一個原則,占房者事先不知道房產(chǎn)有人,而且必須依照誠實行事。
走投無路,Linda帶著ABC的記者,試圖用輿論來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利,占房者卻大大方方地接受媒體訪問,稱自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后來,警方總算調(diào)查清楚,占住者偽造了租約,這才下達了最后搬離期限。這場漫長的驅(qū)逐戰(zhàn),讓Linda心力交瘁,她下定決心,把屋子賣掉,不做房東了。
Linda這樣的受害者不在少數(shù)。
美國一位名叫Brian Cweren的律師接受媒體訪問稱,過去幾年,這類案件確實增加了很多。
美國之外,歐洲更是占房者的天堂。
這種在中國人看起來純屬犯罪的行為,在西方社會,有著極其復雜的語境與傳統(tǒng)。
打開搜索引擎輸入“squatter”,還會有一大堆詞匯,比如,“戰(zhàn)術(shù)性占有”“戰(zhàn)略性占有”“抗議性占有”“建設性占有”……
無一例外,它們都在教人如何“合法”占有一棟空房子,而且不被原主人或者當局驅(qū)趕。
把人家房子占了,怎么還能理直氣壯?
其實在“squatter”們看來,他們才是站在道德高地的一方。
在他們的群體中,有這樣一個口耳相傳的“英雄故事”,其主角一直是他們的楷模:
在1921年,從一戰(zhàn)戰(zhàn)場上回歸英國的老兵哈里·科里(Harry Cowley),在布萊頓郊區(qū)看到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同袍退伍后,居住在破敗潦倒的棚屋里,生活質(zhì)量非常差。
科里決心幫助他們找到一處有瓦遮頭的居所。在布萊頓,他闖入了那些空置的中產(chǎn)別墅,組織其他擁有相似理念的人,把那些最潦倒的傷兵和無家可歸者安置進去。
美國之外,歐洲更是占房者的天堂。
哈里·科里幫助一個無家可歸的家庭占屋
2003年,科里的追溯者們,成立了一個無政府主義性質(zhì)的組織—科里俱樂部,逐漸發(fā)展成一個龐大的社群。今天,在其官網(wǎng)上,人們還可以找到科里發(fā)動英國本地人找房屋的照片。
“初代squatter”的任務,不僅是為了找到一所空置的房子,還要提供一個“配套”服務:保證無家可歸者的飲食供應、在附近街區(qū)設立“哨站”提防警察、跟房屋原主人周旋……
今時今日,“科里俱樂部”還會面對失業(yè)者和無家可歸者組織講座、讀書俱樂部和電影分享會。
如今,占房者運動在全是世界遍地開花,占房組織,也變得越來越復雜。
在美國媒體《Vice》的一部紀錄片中,一個倫敦的占房組織,占據(jù)了市中心的一座空置酒店,讓當?shù)責o家可歸者住進了客房。
組織者有著鮮明的行政架構(gòu)和公共職能小組。
在酒店大廳,占房者還專門設立了公共議事大廳,定期舉辦讀書會和講座。
這段短紀錄片還拍到了組織者對抗街頭小混混打砸的過程:他們有專門的“安保小隊”,用滅火瓶作為武器,向小混混們砸去。
在酒店的最高處,組織首領舉起了“旗幟”,面對人流如鯽的倫敦大街,宣示了對這片土地的“控制權(quán)”。
還有很多占房者,沒有那么旗幟鮮明的運動綱領,純粹為了非法獲利,占領一座房產(chǎn),轉(zhuǎn)手出售,或者利用荒廢房屋,做其他非法勾當。
歐債危機影響下,一些南歐國家的社會貧富分化問題更加尖銳,一些淪為底層或者無家可歸者,也就更加有占據(jù)空置住宅的理由了。
在過去10年,飽受歐債危機困擾的西班牙和意大利,是“squatting”組織最喜歡光顧的“圣地”。
2003年至2005年,西班牙修建了70多萬套公寓,曾是歐洲人置業(yè)的天堂。但在歐債危機的打擊下,西班牙住房的空置數(shù)量達到了340萬,幾乎是整個歐盟的總數(shù)量三分之一。
原本未能投放到市場中的大量閑置住宅,成為了西班牙國內(nèi)外“squatter”們最先選擇的目標。
尤其是西班牙著名旅游城市巴塞羅那,在過去10年,更是占房者心中的“麥加”。
2022年1月12日,英國倫敦,廢棄的圣芒戈旅館被活動家和無家可歸者占為己有
2023年4月2日,西班牙馬略卡島,馬加魯夫海岸線上的酒店和公寓
讓那些無家可歸者進入居住,不失為一種盤活荒廢資產(chǎn)的手段。
占領閑置房產(chǎn)的行為,在當?shù)乇环Q為“okupa”,是當?shù)啬贻p人面對高房價問題表達不滿的抗議行為。這些年輕人不一定沒有工作,也未必流離失所,他們選擇占領一座屬于銀行或者大公司的物業(yè),以抗議大資本、大企業(yè)在金融危機期間囤積房產(chǎn)。
一些來自左翼民粹組織的市政廳議員,本身就是“okupa”運動的一份子。最著名的,要數(shù)巴塞羅那女市長Ada Colau。這位常年組織占領空置住宅的活動家,居然把巴塞羅那一座屬于市政廳的大樓讓給了一些青年藝術(shù)家,整棟大廈的租金一年只有象征性的666歐元,但愿意交租金的人寥寥無幾。
一邊廂是日益增加的無家可歸者,另一邊廂卻是大量任由其閑置的房產(chǎn)。
《空間的道德性》作者、西班牙占領空屋組織者馬丁內(nèi)茲(Miguel A. Martínez)認為,讓那些無家可歸者進入居住,不失為一種盤活荒廢資產(chǎn)的手段。對于眾多“squatting”倡導者和實踐者來說,一個核心的理念,就是城市空間的公平分配。
“squatting”在一些國家或者地區(qū)是合法行為,在有些國家則是非法行為。
非法與合法之間,有著極其微妙的邊界。
在美國的一些州,要占領一座空置民宅,首先得確保沒有人居住。在搬進這座空置住宅的時候,還要通知鄰居,讓鄰居知道,自己是這座房產(chǎn)的居民。
在居住過程中,這些“占領者”們不得毀壞或者盜竊房子里面的財物,否則就變成了入室盜竊。
住滿了2到3個月之后,獲得了鄰居的首肯,房子的主人,也就合法地易手了。
對于原業(yè)主來說,定期巡視物業(yè),發(fā)現(xiàn)里面有沒有陌生人進駐,是自己的職責。
實際上,隨著疫情的結(jié)束,各國的經(jīng)濟活動又開始頻繁起來。在疫情封控期間對“占房者”網(wǎng)開一面的市政當局,開始重新收緊了對待“占領者”們的處罰措施。
就在今年4月5日,法國國會計劃重新修訂非法占領空置民宅的處罰條例,計劃把占領空置民居的最長監(jiān)禁刑期延長到3年,處罰金也從原先的1.5萬歐元上調(diào)到4.5萬歐元。
主導草案修訂的法國國會議員、國會經(jīng)濟委員會主席吉約姆·卡斯巴里安認為,現(xiàn)行的法律法規(guī)讓許多原先的業(yè)主要通過民事訴訟消耗2-3年,才最終把不交租卻占著房子的居住者趕走。
但是,“占房運動”是否大規(guī)模發(fā)作,還取決于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城市空間與資源分配的不公平,應該如何解決。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