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希區(qū)柯克 著 伍思揚 伍海清 譯

埃爾 · 布萊克當警察，已有相當長時間了。對于這個身份，他時刻不忘。每天二十四小時，他總是全天候的工作狀態(tài)。

今天休息，他坐在電視機前看球賽，身邊放著一杯啤酒。按說，這是他的放松時刻了，可潛意識里還在工作著。這不，他在屏幕上居然把那個人給認出來了。

因為忙于工作，他錯過了太多橄欖球比賽。錯過這一次，他也不會覺得太意外。也是趕巧了，職業(yè)橄欖球決賽日他正好休息。他高興壞了，覺得自己運氣簡直不能更好了。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好事還在后頭呢。

比賽激烈不已，精彩紛呈，讓布萊克看得津津有味。比分交替上升，此刻，又打成了平局。電視鏡頭推向觀眾席，解說員隨即道：“現(xiàn)場觀眾如癡如醉，興奮不已?！?/p>

就在這時，布萊克看見了，看見他了。

布萊克長得很高大，身材魁梧，高中時打過橄欖球。他很想上大學，卻沒能如愿。作為橄欖球運動員，那時的獎學金還很少。他一直以來的愿望就是，接受大學教育，然后當一名職業(yè)橄欖球運動員。然而，事情的發(fā)展未能如他希望的那樣。最后，他成了一名警察。

當然，他是一名出色的警察。

一開始，他在交通科工作。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早晨上班前，他都要看看失竊汽車名單，尤其是關鍵信息——汽車型號和車牌號。這成了一種習慣。他不過是新手，可發(fā)現(xiàn)的失竊汽車比誰都多。

他記憶力驚人，名字、號碼和面孔，幾乎過目不忘。他現(xiàn)在還能記得約會的第一個姑娘的電話號碼，記得他服兵役時的一系列編號，記得他逮捕的第一個嫌疑人的面容。

離開交通科后，他經(jīng)常去警察局圖像部，查看通緝犯的照片。每年都會發(fā)現(xiàn)幾個通緝犯——在街頭，在人群中，在游藝室，在電梯里，以及買熱狗時，他從沒走眼過。

這一次，他也很自信。

一直以來，布萊克總是一臉蒼白。他生活簡單，從未結(jié)過婚。他那傳奇的記憶能力、他的吃苦耐勞、他的特立獨行，毫無例外地贏得了同事的尊敬。歲月在流逝，他的職位在逐步上升。就其學歷和能力而言，如今的職務怕是天花板了。

一

布萊克站了起來。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那人身旁的出口，也就知道他是坐在哪個區(qū)域了。是的，那是FF區(qū)。如果屆時比賽尚未結(jié)束，從出口進去再左拐，就會找到坐在那里的他。

比賽就要結(jié)束了。布萊克把鞋穿上，一邊把槍套掛到肩膀上，一邊若有所思。要是比賽按時結(jié)束，他就趕不到體育館了。只有再次發(fā)生平局，出現(xiàn)加時賽，他才有可能趕到現(xiàn)場。最好的辦法就是打電話給那個轄區(qū)的警察，告訴他們有個通緝犯在體育館，讓他們封鎖體育館，把他找出來。這時的他，抿緊了嘴唇。

布萊克了解那個人，了解他的全部歷史。此前，他只從一張遠距離的照片上看過他一眼。這一次，他愿意冒險，把賭注押在加時賽上。這個人屬于他布萊克，不屬于警察局。從來單槍匹馬的布萊克，這回也不例外。

如果比賽按時結(jié)束，那個人走了——他不自覺地聳了聳肩。無論如何，他都要冒險一回。再說了，只要人在城里，他就會接著尋找的。

想到這里，他走出兩居室的公寓，電視機也沒關。下了樓，他一頭鉆進了汽車，隨即打開收音機，收聽比賽實況轉(zhuǎn)播。然后，他緊著把車倒回車道，向橄欖球體育館疾馳而去。

全速前進，他極盡一切可能在超車，想要在比賽結(jié)束前趕到。城市的交通線路，他了如指掌，知道哪條路最近，哪條路車最少。

收音機里，比賽仍在進行。接近尾聲了，仍是平局。觀眾的叫喊聲非常大，布萊克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也在歡呼。也許他感到不安，已經(jīng)離開賽場了？不會。他會隨著人群散開，不會獨自先行離開的。他應該是一個狂熱的橄欖球迷。

紅燈亮起，布萊克不得不停車。

他聽到了觀眾的吼叫，還有解說員興奮的聲音。平局打破了，有球隊領先一分了。但不是布萊克喜歡的球隊。他氣得直咬牙，在心里喊道：“加把勁，小伙子們！扳回一分，平了它！來個加時賽！”

紅燈一變，他就駕車飛馳而去，耳旁盡是現(xiàn)場觀眾的歡呼和尖叫。喜愛的球隊再次發(fā)起了進攻，他默默祈禱他們能扳回一分。但進攻失敗了，布萊克忍不住罵了一聲。離比賽結(jié)束，只有一分鐘了。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消失，他喜愛的球隊又發(fā)起了一輪進攻，讓他緊張得不行，雙手握緊了方向盤。他應該做的是給體育館所在的轄區(qū)警察打電話，而非這樣的親自前往。差點就闖紅燈了。突然，進攻得分了！平局！就在這時，比賽結(jié)束的哨聲響了。

緊張駕駛中的布萊克不自覺地將身體往后一靠，高興地吹了一聲口哨。那個人逃不掉了，是他布萊克的囊中之物了。只不過看過一眼照片，但剛才他的臉才被攝像機鏡頭掃過，布萊克就斷定自己要手到擒來。

舒了一口氣，他接著朝體育館駛?cè)ァ２贿^，現(xiàn)在不用著急了，有的是時間。加時賽開始前，他就能夠趕到那里。

他開始考慮的是，到達后該怎么辦，怎么對付那個人。一個半月以來，整個東海岸都在搜尋他，唯一依據(jù)就是那張模糊的照片。難怪他能這么大膽自信，居然跑來看橄欖球決賽了。

頭次看到那張模糊的照片時，布萊克就斷定，警局圖像部并無他的照片記錄。他是那種最難捕獲的罪犯，一向獨來獨往，沒有前科，沒坐過牢，沒被拍過照，沒有指紋記錄。他要么運氣非常好，要么是精心籌劃，做下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大買賣。

對那起綁架行動，布萊克不得不佩服。

被綁架的人很富有，并不想跟警察合作。他不想讓警察或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深入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因為那些事也在法律的灰色地帶。綁架進行得非常順利，贖金也很快談妥了。甚至在贖金支付前，受害人就被釋放了，地點是在一個偏遠的森林里。贖金一到手，綁架者就溜之大吉了。警察唯一得到的就是，望遠鏡照相機在支付贖金那一刻拍到的模糊照片。綁架行動干凈利落，這是布萊克見到的最出色的一次，讓他嘆服不已。六個星期過去了，警察束手無策，連他的影子也沒摸到一個。當然，綁架者絕對想不到布萊克會有那么出色的記憶力。

把車停在體育館停車場，布萊克下了車，朝出口走去。他手持證件一揮，就走了進去，徑直來到FF區(qū)觀眾席邊的過道。這時的他已經(jīng)氣喘吁吁，觀眾的狂呼震耳欲聾。加時賽開始了，大家非常激動，全都站了起來。

布萊克隨著幾個小販，走出了過道。他向左一拐，上了兩級臺階。站在那里朝賽場望去，座無虛席。他只好緊挨著最近的一排座位站著，盡量混在人群中。這時，一個運動員正帶球奔跑，跑著，跑著，就被絆倒了。

布萊克轉(zhuǎn)過頭來，去尋找那個人。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他本人時還是感到震驚。掃了那人一眼，布萊克的眼睛又回到賽場上。只需一眼，就足以使他記住所有細節(jié)。

那個人很年輕，不超過三十歲。他身材苗條結(jié)實，一張臉很平常，沒什么特別之處，不容易引發(fā)注意。這對罪犯而言，就非常有利了。只見他穿著一件藍大衣——很普通的那種，里面是藍西裝；手上戴著一副皮手套——顯得很興奮?？瓷先?，他應該是橄欖球運動員。

比賽還在進行，用的是突然死亡法。此刻，布萊克興趣全無，希望比賽馬上結(jié)束。他現(xiàn)在在意的是一場比橄欖球更讓人興奮的比賽。與此同時，他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異常鎮(zhèn)靜且信心十足，確信勝利在望了。他從未有過如此感覺，現(xiàn)在突然涌現(xiàn)了——他知道。

一方的進攻奇跡般地成功了，比賽結(jié)束了。觀眾又喊又叫，在往賽場扔東西。從眼角余光中，布萊克看到，那個人正要朝出口去了。

他下了臺階，搶在那人前面走向出口。隨著首批觀眾走出去，布萊克沒回頭。他知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出口。迅速進到自己的車里，他才轉(zhuǎn)過頭來緊盯著人群，尋找那個人。

只見他正快步走向停車場。布萊克轉(zhuǎn)過身來，發(fā)動了汽車。這個時候，最容易出差錯，人多車擠。他上了一輛小卡車，朝出口車道駛?cè)?，就在布萊克前面。也真是幸運了，居然沒有其他車行駛在他們兩車之間。今天運氣不錯，他看上去鎮(zhèn)定而自信，覺得平生第一回，居然如此順風順水。

他這人生一路走來，總是諸多不順。一直精修橄欖球運動，可高中畢業(yè)后就止步了，前功盡棄。進了警察局，只得從頭干起，慢慢學習 ，慢慢向上爬。竭盡了所有心力，卻沒能爬到頂峰。年齡不饒人，他知道職業(yè)生涯已經(jīng)到頭了。再過三個月，他就要退休了。

跟著小卡車，一起穿過大街小巷。前車開得很穩(wěn)。跟布萊克一樣，他也是獨往獨來。他們來個單挑的話，結(jié)局會怎樣？

在一個安靜、樸素的住宅小區(qū)，那人把車停了下來。他很聰明，顯然不想和犯罪團伙有任何聯(lián)系。這就是他從來沒被拍照、綁架那么成功的原因。贖金到手后，他并不試圖改變什么，而是繼續(xù)過著平靜的生活。

小卡車最終停在一棟不很大的公寓樓前。布萊克緊跟著停了，下了車，朝他走去，同時打量著公寓門牌號，好像在找某個號碼。只見他非常仔細地鎖好汽車，查看車窗是否關好了。當他走上人行道時，布萊克正好跟他面對面。

“別動！”布萊克突然把他推到汽車邊，“你被捕了?！?/p>

二

他想掙脫開去，但布萊克一只手用手槍頂著他的肋骨，另一只手抓著他的手臂。“不許動！”他說，“一動就斃了你?！?/p>

他臉色慘白。

布萊克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沒人注意他們?！翱爝M大樓！”布萊克說。

他們快步走進走廊，布萊克的大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澳阕∧囊粚?？”

“五層。”他回答說。

他們走進電梯，布萊克按了五層的按鈕。門慢慢關上，電梯吱吱地開始上升。把他擠在電梯墻上，布萊克的手伸進他的西裝里，掏出來一把手槍，看了看，放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他靠著電梯墻。在安靜的電梯里，他們的呼吸聽起來很響。“你是警察？”他問道。

“對，”布萊克說，“我是警察?！?/p>

電梯門開了，他們走上過道。

“哪個門？”

“七號?！?/p>

沿著鋪著地毯的過道，他們走了過去。樓上有說話聲，過道里卻空無一人。來到七號門前，他們停下了腳步。

“里面有人嗎？”布萊克問。

他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要是有人，你就死定了！”布萊克說，“記住這句話——現(xiàn)在，我再問你一遍！”

“我一個人住，”他說，“屋里沒人?！?/p>

“開門。”

他緩緩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鑰匙，打開門。他們走了進去。

他試圖用門撞擊布萊克，卻被一拳打倒在地。他翻了個身，呻吟著，然后坐了起來。“你想干什么？”他問。

布萊克不理他?！鞍汛笠旅摰?！”

他掙扎著脫掉了大衣。布萊克一腳把大衣踢到了一邊，探過身去，把他拎起來，猛地搖了幾下，然后掏出手銬，把他銬上了。

隨即，他退后幾步，直直地盯著他的臉。“錢在哪兒？”布萊克問。

“瞧！”他提高了聲音說，“你的舉止可不像警察。你是——”

“我是警察。”布萊克平靜地說，“是個干了三十年的警察。但是，我不想把你帶到局里去?！?/p>

那人吃了一驚，布萊克自己也是一驚。從電視屏幕上看到他那一刻起，這想法就一直在布萊克的內(nèi)心深處涌動，現(xiàn)在終于脫口而出了。

布萊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仔細品味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有生以來，他都在尋找發(fā)財?shù)臋C會。起初，他以為能在橄欖球中能找到；后來，他以為能在警察這一行當里找到。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這念頭和欲望逐漸湮沒在日常生活中，湮沒在一個好警察的驕傲中，湮沒在他出色的記憶中。同時，這念頭還一直隱藏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

人這一生中，不知哪一天就會做出讓自己驚訝的事情來。原本以為過去的野心已然消失殆盡，就像當年想做職業(yè)橄欖球運動員一樣，雖然未能如愿，但總是喜歡看橄欖球比賽，也喜歡閱讀有關運動員巨額薪水的報道——那些巨額搶劫案讓他連續(xù)幾個星期都激動不已，就像其他人為女人激動一樣。

那人長長吸了一口氣，面容和態(tài)度都換了個模樣?！拔颐靼琢?，”他緩緩地說，“我明白了?！?/p>

突然，他們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是警察和罪犯的關系，而是男人與男人的關系了——他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布萊克微微一笑?！澳隳谴涡袆臃浅３錾??！彼f，“籌劃了很長時間，是不是？就像一場橄欖球比賽，精心設置，周密行動。你沒有前科，第一次出手就玩了個大的。我很佩服你?！?/p>

“謝謝?！彼砂桶偷鼗卮稹?/p>

“現(xiàn)在，我需要那筆錢?！?/p>

這是毫無疑問的。自從他挎上槍套、從公寓出發(fā)后，這一點就是毫無疑問的了。在內(nèi)心深處，布萊克非常佩服自己。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年輕了二十歲。原以為過去的欲望消失了，人們都以為他這輩子完了，但他沒有完。三個月后，當他退休時，會覺得這么多年的辛苦和失望都是值得的——最終他還是勝利了，打敗了比他官運好的那些人。

不承想，他聽后搖了搖頭。

布萊克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別跟我頂嘴，小子！”他咬牙切齒道，“我也等了很長時間了，甚至比你等的時間要長得多得多?！?/p>

“你到底是什么警察？”

“我是個好警察?！辈既R克說，“進入警察這一行當后，就一直是個好警察。我一直是清白的——從不接受賄賂，從不搞歪門邪道。他們對我進行過無數(shù)次調(diào)查，從沒發(fā)現(xiàn)一點問題?！?/p>

那人點點頭?！艾F(xiàn)在，你找到一個發(fā)財機會了?！?/p>

布萊克也點點頭?！熬拖衲阋粯?，小子?！彼f，“你從約翰尼那里索取的二十萬元，現(xiàn)在該是我的了?！?/p>

“瞧！”他回道，“我為那些錢花了很長時間。我花了五年時間籌劃，尋找合適時機。當我發(fā)現(xiàn)他陷入困境時，當即抓住機會綁架了他。那些錢，是我辛苦掙來的?！?/p>

“我也等了很久?！辈既R克說，“我等待的時間，比你想象的要長得多——我一直在等。為了得到一個真正的發(fā)財機會，我放棄了無數(shù)次機會——我不能因小失大。我倆很像，小子。唯一的不同是，現(xiàn)在我主動。錢在哪兒？”

那人還是搖了搖頭。

布萊克把他推到一張椅子上，探過身去問：“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頭，怒視著布萊克。

布萊克提起他的上衣衣領，看了看里面的標簽。然后，他又拎起大衣，看了看。環(huán)視房間，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桌子。走過去，他打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本通訊簿。翻看通訊簿之后，布萊克看向他?！傲_納爾德·奧斯廷！”他說，“你是不是打橄欖球的？”

奧斯廷沒有說話。

“沒錯?！辈既R克說，“幾年前，你是中西部隊的左邊鋒。打得非常好。”他停住腳，看著奧斯廷，“我也打過橄欖球?！?/p>

奧斯廷抬頭看著他，聳聳肩。“你說得對?！彼f，“我的確在那兒打過橄欖球?！?/p>

布萊克仔細打量著他?！按蜷蠙烨虿皇呛苜嶅X嗎？”他說，“你比我運氣好。我連大學都沒上成。”

奧斯廷嘴一歪。“我體重太輕，當不了職業(yè)橄欖球運動員?！彼f，“畢業(yè)那年，我試圖成為職業(yè)運動員，但被淘汰了?！?/p>

“于是，你就去尋找其他發(fā)大財?shù)臋C會？”

“對?！?/p>

“錢在哪兒？”

“我不會告訴你的?！?/p>

“你會告訴我的?！辈既R克平靜地說，“就在這屋子里嗎？”

奧斯廷沒回答。

布萊克等著。

“好吧，”他說，“我先去找。找到了，就過去了；找不到，還得問你，直到你說出來為止?！?/p>

他打開一只手銬，拉著奧斯廷站起來，帶他去到床邊，把他臉朝上推倒在床上，再用手銬把他銬在床柱上。然后，開始有條不紊地在屋里搜尋起來。

他一言不發(fā)地搜了很長時間，奧斯廷在一邊看著他。一通搜索后，屋里一片混亂。他把奧斯廷從床上拉起來，把床挪開后查了一遍，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昂冒?，”他最后開口道，“看來，咱們該來硬的了?！?/p>

奧斯廷抬頭看著他，臉上現(xiàn)出畏懼的神情。

“別想著你能熬得住！”布萊克說。

“我是專家，奧斯廷。為了那筆錢，我會親手殺了你——你知道這一點的，你也會為此殺了我的?！?/p>

“喂，”奧斯廷說，“你為什么不把我?guī)У骄炀秩ツ?？這樣的話，你會成為英雄。對你來說，那也很不錯——”

布萊克搖搖頭?！安?，”他說，“我年齡大了。再過三個月，我就要退休了。我要是個年輕人……但我不是?！彼呦驃W斯廷?！昂昧?，”他說，“我們開始吧?！?/p>

他的手力道非常大。奧斯廷咬緊牙關，痛得直哼哼。布萊克知道，可能要帶他出去取錢，就沒動他的臉。奧斯廷昏過去時，他住手了，找到浴室，喝了一杯水，又拿著滿滿一杯水回來，潑在奧斯廷臉上。奧斯廷呻吟著醒過來。

布萊克盯著他。奧斯廷是條硬漢，很少人受得了布萊克這一套的。

“你是個了不起的小伙子！”布萊克說。

奧斯廷嘴角歪了一下?！爸x謝?！?/p>

“你這么硬挺著，有什么意義呢？”布萊克說，“你知道，需要的話，我可以這么折騰你一晚上?！?/p>

奧斯廷從地上爬起來。身體一動，臉就痛得亂扭。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看著布萊克。“我不會完全放棄那筆錢的?！彼f，“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全部放棄的。我費了太多的精力，我非常需要……”

布萊克知道，他說的是真話?！昂冒?，”他說，“我跟你平分。我們一人十萬，我拿一半就夠了?！?/p>

他們緊盯著對方。他們的關系又變了。

從相遇那一刻起，他們的關系就在不停地變換——先是警察和罪犯，然后是男人和男人，然后是拷打者和被拷打者?，F(xiàn)在，他們的關系則變得誰也說不清了。

從奧斯廷臉上，布萊克看得出來，他是下了決心了。

“好吧，”奧斯廷說，“我知道什么時候該妥協(xié)——我倆平分秋色?！彼噲D笑一下，但笑得非常勉強，“我真希望，你在拷打我之前就提出來這一建議。”

“我必須看看你是否熬得住?！辈既R克冷冷道，“就像你必須看看我是否堅持得下去一樣。在那之前，我們無法達成妥協(xié)?！?/p>

奧斯廷點點頭。相互之間，他們已經(jīng)非常了解了。

“錢在哪兒？”布萊克問。

“在一個保險柜里?！?/p>

“鑰匙在哪兒？我一直在尋找一把鑰匙?！?/p>

奧斯廷微微一笑?！八谝粋€信封里，放在樓下我的信箱中?！?/p>

“那樣的話，我們得明天才能拿到錢了?！辈既R克說，“銀行已經(jīng)關門了?！?/p>

“對?！?/p>

“我們得等了?！?/p>

“你能整夜不睡覺？”奧斯廷說，“一有機會，我就會殺了你——你知道這一點的。”

“我可以整夜不睡。”布萊克冷冷道。

在一片狼藉的公寓中，他們等待漫長的黑夜過去。

坐在一把椅子上，布萊克看著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奧斯廷。他們有時簡單聊幾句。

奧斯廷告訴他，自己原本計劃等上半年，再乘一艘遠東公司的船離開這里。

“你仍然可以那么做，”布萊克說，“帶著你的那一半?！?/p>

“你放我的話——”奧斯廷警覺道。

“我不在乎你以后做什么?！辈既R克說，“實際上，當時機成熟時，我會幫你離開的。我也不想你被抓?！?/p>

三

第二天，布萊克沒給警察局打電話，雖然該他值班的。不過，頂頭上司對此已經(jīng)習慣了，或許認為他發(fā)現(xiàn)了線索，一個人查去了——他非常信任布萊克。

該出發(fā)了。

布萊克打開奧斯廷的手銬，看他穿上大衣。

“記住——”布萊克說，“你要是玩花樣，我就當場斃了你。我可以說這是在執(zhí)行公務。你別無選擇，只有跟我平分這一條路。”

“我知道。”奧斯廷說，他看著布萊克，“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找到我的?！?/p>

布萊克笑了?！拔覍δ樣刑貏e的記憶力，過目不忘。”他說，“贖金交付時，警察拍到了一張你的照片。昨天看電視，我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你?！?/p>

奧斯廷深吸了一口氣?！斑@種事情非常罕見，我竟然栽在了這上頭！”

“你要不是橄欖球迷，我抓不到你?！辈既R克說，“我要不是橄欖球迷，也抓不到你?！?/p>

奧斯廷聳了聳肩?！拔覒撟屇銋⒓游业慕壖苄袆?，”他說，“我們會合作得非常好的?！?/p>

“對?！辈既R克說，“我們沒有合作，真是太遺憾了！”

他們出了門，乘電梯下樓，鉆進布萊克的汽車。

布萊克讓奧斯廷開車。很快，銀行就到了。

肩并肩，他們走進銀行去。布萊克在一邊看著，奧斯廷在登記簿上簽名。一起走進地下室后，奧斯廷和銀行職員打開保險箱，布萊克在一旁看著。然后，銀行職員走開了。奧斯廷把里面的盒子抽出來。布萊克貪婪地看著他伸手進去，取出厚厚的一摞摞鈔票。接過奧斯廷遞過來的鈔票，布萊克放進從公寓帶來的手提包。這個手提包，就是奧斯廷取贖金時用的那一個。

鎖好保險箱，他們并肩走出銀行，鉆進汽車去。

事情進展異常順利。布萊克奇怪的是，他倆都在一個勁兒地往外冒汗。

“回公寓?！彼f。

沿著另一條路，他們緩緩駛回公寓。

停車，下車，上樓。

當門最終在身后關上時，他倆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此時，他們覺得彼此就像一對深陷危難的伙伴，而非對手。

“好了，我們成功了?！眾W斯廷說，“你仍然愿意與我平分嗎？”

“當然?！辈既R克說。他把手提包放在椅子上，拉開拉鏈。凝視著里面的錢，他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發(fā)財機會。即將離開警察這一行當時，機會終于來了。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奧斯廷向他撲了過來，就連忙一閃。不過，太晚了！

奧斯廷抱住他，把他絆倒在地。

手槍從布萊克的手中甩了出去，奧斯廷壓在了他身上。

布萊克一拳把奧斯廷打落到地上。

奧斯廷身體太輕了，擋不住布萊克的重壓。

他又給了奧斯廷一拳。然后，用盡全身力量，把奧斯廷死死地壓在身下，不讓他起來。同時，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好像在大聲對奧斯廷說話一樣。

我們拿到錢時，我決定殺掉你。后來又決定不那么辦，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現(xiàn)在，我知道我必須殺掉你。出于同樣的原因——因為你就是我——你會追殺我，奪回這筆錢的。

這些想法非常清晰地在他腦中回響著。

他轉(zhuǎn)過頭去。這樣，他就看不到自己雙手的動作了。

最后，他從軟綿綿的尸體上站起身，讓呼吸恢復正常。

然后，他哭了。

長大成人后，布萊克還從來沒哭過。

他呆呆地看著錢，知道這全是他的了。他慢慢地走過去，伸出雙手去取。

四

突然，傳來咚咚的撞門聲。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去。就在這時，門被撞開了。布萊克伸手去掏槍，可槍已不在那里了。

這時，他認出了來人。進來的是警察局的人，站在后面的是他們的頭兒。布萊克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他們沖進房間。

“聽到你們在搏斗，我們盡快趕來了?！鳖^兒對布萊克說，“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發(fā)現(xiàn)線索了？”

“聽到我們搏斗？”布萊克茫然重復道，“你們一直在監(jiān)視這個地方？安裝了竊聽器？”

頭兒笑了?！笆锹?lián)邦調(diào)查局告訴我們的。他們做了很多細致的工作，認定是一個運動員干的。所以，他們開始在報紙上尋找拳擊手和橄欖球運動員的照片。我們昨天才開始跟蹤和監(jiān)視他，希望他能引我們找到那筆錢。沒有你的話，我們得等很長時間?！?/p>

布萊克看到，一個矮小的年輕人正在查看手提包。他肯定，那就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工。

特工對一個警察打了個手勢?！翱春眠@些錢！”他說。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布萊克，眼里滿是懷疑?！澳愫退哌M公寓時，我們真是大吃一驚。”他說，“但你們頭兒堅持說，你一定是想從他手中騙出那筆錢?！?/p>

看著特工手提包中的錢，布萊克伸手去掏槍，這才意識到槍早已掉在地板上了。

頭兒咯咯一笑?！澳愕谋硌菡娌毁??！彼f，“你讓他相信，你只想要錢！你讓他以為，你只想和他平分這筆錢而不想逮捕他。你裝得真像！布萊克，真不錯！”

布萊克凝視著他，不知道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頭兒用大拇指指向特工?！斑@位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認為，你是真的想要這筆錢?！彼f，“他想要沖進來，但我沒讓他那么干。我知道你這么做的目的。不這么做的話，就找不到這筆錢。那家伙非常強硬，絕不會告訴我們錢在哪里的。我告訴這個特工，我們完全相信你?！?/p>

布萊克站在屋子中間，有些茫然。警察們在他身邊忙來忙去，做著一些程序性的工作。

“今天早晨，我們跟蹤你們到銀行?！甭?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工說，眼睛仍然冷冰冰的，充滿懷疑，“你們從銀行出來后沒有直接去警察局，讓我們覺得難以理解。但你的上司堅持讓我們等你。你們到底是為什么又回到了這里呢？”

布萊克被搞暈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危險性。他只是搖搖頭，“我必須確信錢全都在這里?！彼?，“我必須弄清楚這一點?！?/p>

說到這里，他低頭看著地下的死人?！拔也⒉幌霘⑺浪?。”

五

頭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事總是非常仔細，”他說，“連最細小的問題都要搞清楚。這就是你的風格。振作起來，伙計。你把他殺了，這真是太遺憾了。不過，你現(xiàn)在成了英雄了。記者、攝影師都會到警察局采訪你的。布菜克，這是你破的最大的案子。這就是我讓你一個人干的原因。這樣的話，所有的榮譽就歸你一人了。成為英雄，感覺怎么樣？”

“太棒了！”布萊克說，“真是太棒了！”他看著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看到他眼中仍然充滿懷疑。

但這沒有關系，他只能是懷疑、懷疑而已，并不能把他怎么樣。

布萊克疲倦地笑了笑?！巴诵莺螅彼f，“我可以坐下來，一遍一遍地閱讀關于我的所有報道?！?/p>

六

他走出公寓?，F(xiàn)在，他要回家了，好好睡上一覺。

他需要好好睡一覺。明天，記者們將蜂擁到警察局，他將面對所有記者。

但現(xiàn)在，他只想睡覺。

他老了，需要把缺的覺都補回來。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