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堂生, 馮嘉朕
(武漢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武漢 430070)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資本是一種能夠帶來剩余價值的價值,它體現著資本家剝削雇傭工人的關系,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范疇。數字資本和數字勞動,是信息時代科學技術發(fā)展的全新產物,給我國市場經濟帶來了嶄新變化,但數字資本的出現可能會帶來更為隱蔽與深刻的剝削。面對這個全新產物,本文從馬克思主義剩余價值理論的視角出發(fā),以數字資本的生產為起點,探究數字資本轉化與積累過程中的全新表現形式,并重新審視數字資本帶來的風險,以此來促進我國數字經濟的健康發(fā)展。
馬克思曾指出:“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yè)資本家的社會”[1]。這充分表明,不同的生產方式都會有不同的生產關系與之相對應。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生產力隨著社會的技術變革不斷發(fā)展進步,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產關系也隨之不斷發(fā)展和改變。人類社會自近代以來,生產技術不斷發(fā)展,在當今信息技術蓬勃發(fā)展的背景下,資本主義逐漸從產業(yè)資本主義進入到數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階段。
數字資本,英文為digital capital,這里的“數字”(digital)并不是我們日常所認為的用來表示數的數字符號,而是一種用來傳遞信息的系統(tǒng)?!皵底仲Y本”這個概念,由美國學者丹·席勒在其出版的《數字資本主義》一書中首次提出,他在書中批判了數字革命中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狀態(tài),認為“所謂數字資本主義就是指這樣一種狀態(tài):信息網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與規(guī)模滲透到資本主義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成為資本主義發(fā)展不可缺少的工具和動力”[2],這便是廣義的數字資本主義的定義。而在國內學界,俞可平在其《全球化時代的資本主義——西方左翼學者關于當代資本主義新變化若干理論的評析》一文中最早提及“數字資本主義”[3]。隨著數字技術越來越普及,數字資本主義逐漸得到國內學界的廣泛關注,并從“數字經濟”“平臺經濟”等方面進行概括與歸納。盡管學界對數字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普遍認同,但對數字資本主義的概念界定還未形成共識。因此,關于數字資本主義的基本內涵、概念界定,還需要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和研究。
勞動,是馬克思主義最重要的概念之一。馬克思指出,“活勞動是指勞動者在物質生產資料過程中對腦力和體力的消耗。”人們在進行勞動的過程中,必然有體力和腦力的耗費。隨著生產技術的發(fā)展和生產方式的轉變,在現代社會中,工人們的勞動方式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工人不再委身于定點的工廠車間進行生產,而是打破了時間空間的桎梏,采用更加靈活的生產方式。隨著生產過程的高度協(xié)作分工化,工人就像一顆顆齒輪一樣,只需完成自身職能,參與整體大生產的某一環(huán)節(jié)。生產過程經過這樣的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對于生產性勞動的理解也隨之泛化。周延云、閆秀榮通過對國外研究的梳理,給出了數字勞動的狹義定義,將數字勞動范疇界定為互聯(lián)網平臺用戶的無償勞動[4]。而韓文龍、劉璐認為,數字勞動過程不僅局限于非雇傭的免費互聯(lián)網平臺用戶勞動,還應當包括以現代互聯(lián)網為載體的雇傭勞動[5]。由此可見,數字勞動的廣義定義,即指數字經濟背景下,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資料的生產性勞動和非生產性勞動。
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發(fā)展,數字經濟的熱潮席卷了全球,數字經濟欣欣向榮的發(fā)展背后則是數字資本的不斷積累,藍江提出“一般數據”的概念,他認為:“由數據和云計算形成的龐大的關聯(lián)體系,稱之為一般數據”[6],而數字資本正是通過對“一般數據”的加工來進行資本增值并逐步發(fā)展到壟斷的階段。那么多海量的數據是如何轉化成數字資本,又是通過何種方式來生產剩余價值使自身發(fā)展壯大的呢?讓我們首先從數據是如何被轉化成商品這一步開始分析。
要討論數據的分類,首先得厘清“數據”的概念,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第三條規(guī)定:“數據是指任何以電子或者其他方式對信息的記錄?!睆臄祿a者角度來看,可將數據大致分為三類:一是個人數據。這部分數據由個人產生,主要由人們在社會活動中所產生的數據構成,其中個人數據可以細分為兩個部分,個人隱私數據和中間數據。個人隱私數據主要包括個人信息、通信記錄、社交軟件聊天記錄等,保存該類數據的企業(yè)有義務保護個人隱私;而中間數據主要包括網絡行為記錄,例如網絡瀏覽記錄、網絡瀏覽時間、點擊次數等,這類數據由個人創(chuàng)造,但對個人來說屬于數據冗余,會被定時清理,而企業(yè)會對此類數據進行發(fā)掘與整合,大多數企業(yè)是通過處理中間數據來獲取利益。二是企業(yè)數據。這部分數據由企業(yè)產生,主要由企業(yè)在生產經營活動中所產生的數據構成,例如企業(yè)運營中的各項指標、成本、銷售數據等。三是公共數據。這部分數據由公共團體產生,例如政府部門、事業(yè)單位、公共設施、社會非營利性組織等。該類數據一部分屬于公開發(fā)布的數據,另一部分屬于國家重要數據,不得隨意收集、查詢、傳播。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出,勞動產品成為商品需要滿足兩個前提:即具有價值和使用價值。這意味著商品凝結著人類勞動且能夠進行交換。而數據作為數字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要素,是人們在日常互聯(lián)網活動中產生的一種副產品,例如人們進行網絡搜索、網絡社交、網絡消費等日常網絡行為時,都會產生大量的用戶數據。但對于大多數普通人而言,這些網絡行為制造的數據冗余只會被使用者定時清理掉,并不具有實際使用價值,更談不上具有交換的價值。然而,對于這些數據的收集者——互聯(lián)網企業(yè)來說,這些數據冗余是具有巨大潛在使用價值的數據資源。他們對這些數據進行采集、管理、挖掘、整理、分析后,得出精準的用戶畫像和網絡行為預測,使數據具有精準性和導向性。
購物平臺會根據用戶最近的搜索記錄來向用戶投放商品或推薦廣告,社交媒體軟件也會根據用戶最近的瀏覽記錄來向用戶推送具有用戶取向性的新聞和視頻。在生產端,生產商會通過分析數據來了解何種產品更受市場青睞,以此為依據調整生產策略,使生產的利潤最大化,這能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資本主義生產的盲目性,降低生產相對過剩的風險。投資咨詢公司也會使用大量市場數據來指導金融投資的計劃,使變化莫測的市場環(huán)境變得有跡可循。數據通過整合分析便具有了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例如阿里巴巴、百度等互聯(lián)網企業(yè)掌握著用戶產生的海量數據,他們對數據進行分類、整合并打包進行交換甚至買賣,使數據像商品一樣流通,這就是數據轉化為數字商品的過程。數字商品是由互聯(lián)網企業(yè)運用數字技術收集互聯(lián)網用戶產生的冗雜數據原料進行處理分析后的規(guī)律性的數據產品。這些數字商品往往用來為商業(yè)資本、產業(yè)資本和金融資本提供技術支持與市場導向,從而滲透進傳統(tǒng)資本生產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成為具有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商品二要素的完整形態(tài)。
在這個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技術愈加成熟的信息時代,單個的數據對于個人而言是不具有使用價值的。但當關于每一個人的長相、年齡、興趣、愛好等等描述性信息被整合時,可以形成精準的用戶畫像,在互聯(lián)網中刻畫出虛擬的個人。而對虛擬個人的數據做進一步整合,便可以得到各行業(yè)乃至全社會的虛擬圖景,這也使掌握信息優(yōu)勢的企業(yè)自然會具有壟斷地位。掌握大量數據的企業(yè),無償占有了個人的數字勞動,企業(yè)將這些數據模塊化、結構化,并與其他企業(yè)進行交換,這些數字商品滲透進入傳統(tǒng)資本運轉鏈條的每一項環(huán)節(jié),最終形成數字資本。
數字資本是如何進行數字剩余價值生產的?又是以何種方式與資本結合從而改變市場的呢?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詳細論述過剩余價值理論,資本家通過延長剩余勞動時間來攫取更多的剩余價值。在數字勞動過程中,剩余價值的產生,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一是通過延長數字勞動者的勞動時間,獲取絕對剩余價值;二是以提高技術水平等方式提高勞動生產率,縮短必要勞動時間,獲取相對剩余價值。一些大型的平臺資本能夠通過信息優(yōu)勢和龐大的用戶群體形成平臺壟斷,從而從生產端和消費端獲取超額的剩余價值。何哲對數字剩余價值積累的過程進行了精辟的總結:“網絡平臺企業(yè)對傳統(tǒng)工業(yè)企業(yè)的價值分配產生了顛覆性的變革,通過增加勞動強度和效率獲取更高產出的同時,全面壓低了除資本收益以外的所有部分的分配比例,最終形成了對網絡資本的超額的剩余價值歸屬,這種超額數字資本歸屬,可以稱之為數字剩余價值”[7]。數字技術的誕生顛覆了傳統(tǒng)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模式,數字技術不僅模糊了勞動的時間條件,使勞動時間和自由時間難以區(qū)分,還改變了勞動的空間條件,模糊了勞動場所與生活場所、實體場所與虛擬場所等。
在信息技術飛速發(fā)展的背景之下,數字資本主義誕生了一種全新的組織形式——平臺經濟,該種組織形式從誕生之際,就以一種壓倒性的優(yōu)勢迅速占領了市場,甚至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傳統(tǒng)的資本主義企業(yè)想要占領市場,只能通過不斷收購同行業(yè)的大量資產,占據整個行業(yè)的大部分生產力來形成壟斷地位,而這需要大量時間和資本的積累才能實現,繼而取得市場的支配權。但是平臺經濟擴張的方式并不需要占據生產力,甚至不需要平臺自身具備生產力,而是通過連接生產者與消費者,使平臺擁有越來越多的用戶。石培培認為:“平臺通過連接用戶創(chuàng)造價值,從而形成主導?!盵8]例如“美團”、“餓了么”兩大企業(yè),他們是最大的兩家外賣服務提供商,占有九成以上的市場份額,但他們企業(yè)本身并不生產任何一份食品,而是通過連接商家和消費者從而占據市場。這里體現了平臺經濟的特點——同時影響生產端和消費端,通過連接生產端和消費端并同時滿足兩端的需求來創(chuàng)造巨大價值。這樣的特點使平臺資本以傳統(tǒng)資本不可比擬的速度迅速崛起。
在這種平臺經濟迅速崛起的背景下,誕生了全新的勞動力組織模式——“零工經濟”。隨著信息技術交流效率的提升,勞務市場中的勞動力和雇傭方通過互聯(lián)網信息技術及時匹配,使勞動者不需要在固定地點、固定時間進行勞動,從而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使傳統(tǒng)的“企業(yè)雇傭勞動者”的模式轉化為“平臺雇傭個人”的模式,“零工經濟”由此誕生。
相比于傳統(tǒng)的勞動過程,零工經濟的勞動過程有兩個明顯的改變:其一是勞動者擺脫了空間和時間的桎梏。對于工作時間和地點,勞動者擁有更大的自由選擇權,每一個勞動者更像是個體戶,獨立地參與平臺的勞動,生產資料也是勞動者個人所有。其二是薪酬結算方式的改變。由于靈活的工作時間和工作地點,勞動者薪酬的結算方式也從傳統(tǒng)的計時制變?yōu)橐詥螖祷蛘邩I(yè)績績效為主的結算方式。零工經濟因其更靈活的工作方式、更自由的勞動過程,從而使勞動者產生了一種自由工作、為自己工作的感覺,但這是否意味著平臺資本的剝削就此停止了呢?眾多參與零工經濟的數字勞動者們,在社會的各個不同地方勞動,以點的形式逐漸形成了一個沒有實體的社會大工廠。在傳統(tǒng)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資本家需要付出成本來保證與控制勞動力的正常勞動,而互聯(lián)網數字技術的發(fā)展使勞動者們被牢牢控制在由數字搭建的系統(tǒng)平臺內,相比于控制勞動力,資本家們在取得技術壟斷地位后只需要付出很少的成本來維持平臺的正常運作就能控制大量零工經濟的勞動者們。這一情況具體體現在,零工經濟的用工門檻很低,任何勞動者都能夠參加,這樣會使勞動力在市場上供大于求,一直會有源源不斷新的勞動者加入進來,盡管勞動者們擁有自由安排勞動時間的權利,但是由于新勞動者進入帶來的競爭,原有勞動者不得不增加自己的勞動強度、延長自己的勞動時間,以免被取代。而平臺資本的成本,僅僅只是維持平臺系統(tǒng)的正常運行。
以外賣平臺為例,平臺起到了中介的作用,商家在平臺上入駐然后消費者在商家頁面進行選購,每誕生一筆交易,平臺會對商家和消費者收取一定費用,隨后通過聯(lián)系騎手配送來完成交易。在這個過程中,平臺既沒有參與商品的生產,也沒有支付不變資本,平臺支付的只是維持平臺自身運營的成本。而對于眾多外賣騎手的管理,平臺選擇以外包為主、自營為輔的運營模式。在美團平臺上,美團騎手主要分為眾包與專送。眾包屬于個人注冊,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與基本工資,可以自由選擇搶單和配送活動區(qū)域,他們所賺取的收益與當日的送達單數相關,這類眾包騎手工作時間和地點相對自由,但平臺并不會為維持其勞動力而付出成本,當眾包騎手出現無法維持其勞動力的情況,他們將失去收入來源,毫無保障。而專送騎手屬于美團自營騎手,會有較少金額的底薪,其收入的剩余部分也與當日的送達單數相關,專送騎手雖有一定基礎的工資保障,但他們無法選擇配送活動區(qū)域并無法拒絕平臺下達的訂單,若遇到臺風、暴雨等極端天氣,專送騎手只能被迫繼續(xù)配送,無法提前結束工作,這類騎手遭遇不合理的工作安排也難以向平臺維護自身權益。不僅如此,互聯(lián)網平臺還會通過收集分析各類數據來監(jiān)控勞動者的勞動過程,加大勞動者的勞動強度。例如外賣平臺會設置嚴格的評價標準和獎懲機制,讓騎手在規(guī)定時間內將商品送達到消費者處,超出時間的騎手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在傳統(tǒng)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動者在勞動之余還存在短暫的休息,但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平臺會收集勞動者數據,全天候不間斷地進行工作監(jiān)督,使得勞動者在勞動時間內只能持續(xù)保持很高的勞動強度,這樣便加大了對零工經濟勞動者的剝削。數字資本通過搭建數字平臺,以數據為導向來提供連接生產端與消費端的服務,就實現了對生產者、消費者、零工經濟勞動者三重勞動的占有,從而積累數字剩余價值。與此同時,由于零工經濟的勞動力具有很強的流動性,即使他們處于被嚴重剝削的情況也很難團結起來形成有組織的力量去維護自己的權益,這樣使得平臺資本更變本加厲地蔓延擴張,控制勞動者,占有更多剩余價值。
互聯(lián)網平臺通過搭建龐大的數字系統(tǒng)平臺,使生產端和消費端連接起來,通過信息優(yōu)勢和龐大的用戶群體,同時在兩端形成壟斷。并且對于勞動者而言,平臺使用大數據、AI算法等技術手段數字化標準化勞動過程,以減少勞動過程中的間隙時間,迫使勞動者加強勞動強度、提高勞動效率。于是平臺就這樣通過數字技術占據壟斷地位,獲取超額剩余價值。
隨著數字通信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其在給人們帶來便捷的同時,也讓互聯(lián)網滲透進社會生產與生活的方方面面,微信、抖音等社交媒體融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隨著社交媒體與社會的融合越發(fā)緊密,資本主義出現了全新的變化。在17、18世紀,進行勞動生產的工人們身處一座座工廠的圍墻當中,受到資本家的殘酷剝削,而隨著科學技術的蓬勃發(fā)展,互聯(lián)網技術的到來,今天一座座現實的圍墻雖被拆除,但資本主義的觸角也沒有了圍墻的束縛,它不僅剝削圍墻內的工人,還把觸手伸向了非雇傭、無報酬的數字信息生產者——社交媒體用戶。
如今無論在家、在街上,抑或是在公共交通上或者商場內,也無論是在工作或學習的閑暇之余,還是在下班或放學后的休息時光,人們總是在瀏覽手機上的各種信息,“聊天、刷微博、逛淘寶、看抖音”逐漸成為了人們休閑娛樂的首要選擇。人們在盡情放松自己的同時,這些“休閑”的行為會變成數字資本剝削的對象??死锼沟侔病じ?怂拐J為,人們在互聯(lián)網上的眾多行為都是無償的,但正是這些行為才成為互聯(lián)網公司的利益來源[9]53。在傳統(tǒng)的媒體面前,人們只是“受眾”,人們被動地接受媒體傳播的信息,而在社交自媒體時代,人們不僅僅可以是內容“受眾”,也可以成為內容“生產者”。在人們接受內容和分享內容的過程中,數字資本無償地占有了人們的勞動。而廣大數字勞動者看似在進行休閑行為,自發(fā)地在平臺上消耗大量時間瀏覽新聞、觀看短視頻、線上購物等來滿足自己的數字需求,但用戶點贊、評論、轉發(fā)等行為同時充當了增加數字平臺數據規(guī)模的免費勞動力。下面我們從“受眾”和“生產者”兩個方面來闡述數字資本是如何無償占有人們勞動的。
1.人們作為內容“受眾”。當人們在使用數字平臺時,平臺會不斷收集人們的使用行為數據并轉化為數據商品,為廣告商們提供每個人有針對性的廣告投放空間。用戶在使用平臺時,花費的時間越長,平臺收集的個人行為數據就越多,其廣告投放空間就越精準,則相應的數據商品就越有價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人們作為內容“受眾”,在接受內容的同時,也為平臺提供了具有使用價值的數據資源,平臺通過無償占有這些用戶生產的數據來進行剩余價值的積累。不僅如此,平臺通過整合、分析數據等方式形成精準的用戶畫像,在不斷推送同類信息,形成信息繭房的同時,還利用市場營銷手段不斷制造虛假數字需求,如用戶等級體系、網購、打賞等不同形式,來持續(xù)穩(wěn)定地獲得數字剩余價值,人們的日常生活就這樣被數字資本全方位滲透。
2.人們作為內容“生產者”。這是指,平臺主要以用戶作為創(chuàng)作者來分享其所創(chuàng)作的內容。以“抖音”平臺為例,作為目前規(guī)模最大的短視頻分享社交平臺,“抖音”平臺最初通過免費使用各項功能來吸引用戶使用,平臺本身并不發(fā)布任何內容視頻,平臺上的所有短視頻都是由各類用戶發(fā)布分享。在用戶分享短視頻的同時,平臺也獲得了其最重要的使用價值——可供瀏覽的短視頻內容。用戶在使用軟件滿足自己社交分享和瀏覽內容需求的同時,也為他人提供使用價值,但是獲取收益的最大贏家不是用戶自身,而是短視頻平臺。平臺還將勞動力價值進一步模糊化,對于用戶無償勞動的產物,平臺以“點贊”、“關注”等流量的形式來衡量其受歡迎程度,但平臺并不直接給用戶支付酬勞,而是用戶通過“流量”來獲得視頻收益與廣告收益。不僅如此,平臺會利用算法引導、首頁推薦等形式打造頭部創(chuàng)作者作為“榜樣”,使用戶為追求“流量”而不斷順應平臺算法進行勞動。但平臺在話語權提升后不斷加重對用戶的壓榨,用戶被迫充值平臺會員才能正常使用平臺服務,否則將會面對投放的巨量廣告,直播帶貨主播的每一筆成交訂單都要被平臺收取一定的傭金。長此以往,視頻創(chuàng)作者的目標導向并不是產出高質量的視頻內容,而是順應算法,追逐熱度,攫取流量,這逐漸形成一種病態(tài)的社會現象,眾多用戶被迫生活在數字資本所建構的充斥著“快餐文化”的閉環(huán)中。
平臺無償占有了用戶的腦力勞動,廣大用戶分享自己的創(chuàng)意和想法,卻被平臺占有變成其向外輸出的內容。這樣在“用戶生產內容”的機制下,相較于傳統(tǒng)企業(yè),用戶消耗的平臺成本是非常少的,但是平臺卻占有了用戶在使用過程中生產的信息產品和內容產品,并因為占有這些勞動產品而獲取大量利潤卻不需要向用戶支付勞動報酬。平臺用戶既消費數據也生產數據,從而引發(fā)了數字平臺的梅爾卡夫法則,即用戶的使用量越大,數字平臺收集的數據越多,其價值也就越大,能夠吸引更多的用戶聚集,平臺通過這種方式攫取剩余價值。
在今天這個時代,大數據、云計算等新興科技蓬勃發(fā)展,給社會帶來了很多積極的變化。今天人們的一切社會活動,例如支付、交往等活動,都被一般數據所中介,一般數據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社會體系,這代表了人類社會的進步。但是對于數字資本主義的批判,我們需要思考,在如今的時代這些一般數據如何制造著新的挑戰(zhàn)?
人們在社會活動中生產的數據被各大互聯(lián)網企業(yè)收集,個人數據的所有權是否應當掌握在這些巨型企業(yè)手中?正是通過對數據的收集和利用,才導致了這些企業(yè)對于信息甚至產業(yè)的壟斷。這些用戶所生產的數據,部分為個人隱私數據,我們現在使用任何應用軟件之前,軟件平臺方會讓用戶瀏覽同意隱私政策與用戶使用協(xié)議,其中會明確規(guī)定軟件平臺會收集、使用甚至共享、轉讓用戶的個人信息的情況。而用戶在使用軟件時產生的中間數據例如瀏覽記錄、搜索記錄等等,這些數據由用戶生產,但數據的收集和處理卻是由平臺方來進行的,這樣便導致了這部分中間數據所有權的模糊。正是對這些用戶中間數據的收集處理與使用,才使這些大公司擁有獲取收益、占據壟斷地位的核心優(yōu)勢。所以真正的問題在于,盡管這些平臺宣稱,用戶的數據所有權歸于用戶所有,但這些由用戶生產的中間數據是否應該被少數平臺、企業(yè)無償地占有和使用?雖然這些平臺、企業(yè)在收集和處理數據時產生了一定成本,但其通過數據獲取的巨額利益卻遠多于其付出的成本,這并不能成為平臺占有數據并利用其獲利的理由。平臺對于數據的收集、保存、處理使用戶生產的中間數據所有權變得模糊,這需要政府部門承擔起監(jiān)管的職責。2021年8月20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這部法律旨在保護個人信息權益,規(guī)范個人信息處理活動,促進個人信息合理利用。但該部法律在實際實施的過程中,還存在一定爭議問題,而關于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藍江認為,真正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向是數據共享[5-6]。通過對于一般數據的共享,而不是掌握在少數企業(yè)或者是少數國家政府手中,這樣才能超越數據資料的私人占有,從而讓人們走向一個全新的時代。
隨著數字資本的不斷積累與擴張,在市場上誕生了各種互聯(lián)網平臺,這些平臺前期投入大量資本,通過吸引海量用戶、收集用戶的海量數據這種方式不斷循環(huán)擴張以此來獲取大量利潤,隨著利潤的不斷積累,最后占據市場并取得壟斷地位。隨著平臺的不斷擴張,平臺在占據整個行業(yè)生產力的同時,人們的社會活動也會受到各類平臺的影響并發(fā)生變化,在平臺逐漸取得壟斷地位的同時,也改變了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這才是平臺壟斷的最終目的。例如社交媒體平臺的出現,人們開始熱衷于在社交軟件上交流;打車平臺的出現,讓人們開始習慣使用網約車服務而摒棄了傳統(tǒng)打車的模式;外賣平臺的出現,使人們開始接受“手機點餐”這種生活方式;網購平臺的出現,人們開始逐漸習慣在線上購物,對實體零售業(yè)造成了很大的沖擊;支付寶一類的網絡支付平臺的出現,人們出門只需隨身攜帶一部手機就能滿足支付需求等——這樣的各類平臺通過吸引用戶并改變用戶的生產、生活方式,最后逐漸主導了人們的生活、工作、娛樂和消費,并且人們面對這樣的社會浪潮,對這樣的改變無法拒絕。在信息社會中,使用這些平臺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成為進行社會互動的重要手段,如果不使用這些平臺,會導致人們逐漸與社會脫離,最后被數字鴻溝所隔絕。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平臺逐漸發(fā)展為不可或缺的另類的社會公共服務,從而逐漸取代了傳統(tǒng)的、由政府主導的公共部門的部分職能,所以,如何治理互聯(lián)網平臺的壟斷已成為當今社會的核心問題。政府相關部門對平臺監(jiān)管的尺度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例如外賣平臺“美團”、“餓了么”互相起訴對方逼迫商戶進行“二選一”,最后國家市場監(jiān)管總局對美團做出行政處罰,這只是政府參與監(jiān)管平臺的例子之一。對于平臺壟斷的監(jiān)管,存在以下幾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其一,平臺由于巨大的用戶量,其提供的服務逐漸具有公共性的特征,但平臺是私有制的資本企業(yè),這樣集合私有制和公共性于一體的情況,政府應當如何監(jiān)管?其二,由于經濟全球化,互聯(lián)網平臺也出現了全球化趨勢,例如facebook、TikTok等跨國平臺出現,這樣的跨國平臺政府應當如何采取有效監(jiān)管?這些問題還需要更深入的批判與討論。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提出了異化勞動的觀點,他指出:“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而在如今的數字信息時代,人們正在逐漸被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數字技術支配與掌控,出現了“數字型異化”的一些特征。克里斯蒂安·??怂拐J為,數字勞動的異化涉及勞動力、勞動對象和勞動工具以及創(chuàng)造的產品[9]283。人們在進行日常社會活動中已經無法離開移動設備這個工具,隨著人們對移動設備依賴性的增加,人們逐漸開始被移動設備所控制,人們開始與工具相異化;人耗費了腦力與體力勞動所創(chuàng)造出的勞動產品最終被資本家所占有,生產的越多就會被占有的越多,人們與自己的勞動產品開始相異化;隨著社會生活數字化的發(fā)展,普通勞動者們通過身高、體重、性格、勞動時間、勞動習慣等一系列數據指標,在虛擬網絡中形成了數字化個人,系統(tǒng)通過分析這些數據對人們的勞動過程進行規(guī)定與數據監(jiān)控,人們喪失了主觀意愿,逐漸變?yōu)閿祿目陀^存在,人們最終逐漸與自己相異化。數字技術給人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使人們逐漸被數字技術所異化,如何在發(fā)展科技為人類服務的同時,不被科技所綁架,這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
目前,信息技術已經滲透進社會生活的每個角落,參與了整個社會大生產的全過程。傳統(tǒng)資本通過與互聯(lián)網技術的結合,誕生出數字資本與數字勞動這樣全新的產物。在進行數字資本和數字勞動的研究中,我們需要運用辯證的眼光來看待,我們既需要肯定數字資本和數字勞動的出現給人們生活帶來了積極的改變,但同時也不能忽略它們的出現加重了對勞動者的剝削。那么就需要政府對數字資本采取更有效的監(jiān)管,使數字勞動者的權益得到保障。因此,采取何種措施才能更有效地監(jiān)管,這是有待我們積極思考并加以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