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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淑芳小說《東方之終》的哥特敘事

      2023-05-12 21:56:13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
      外文研究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哥特唐人街族裔

      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

      李良博

      一、引言

      自2007年憑借第一部長篇小說《東方之終》(TheEndofEast:ANovel)登上文壇,華裔加拿大新生代女作家李淑芳(Jen Sookfong Lee)在十多年間接連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十余部作品,其中包含五部小說、四部非虛構(gòu)作品和一部詩集,為華裔加拿大英語文學添上了濃墨重彩之筆?!稏|方之終》由出版嚴肅文學作品為主的克諾夫出版社(Knopf Canada)出版,并以該社享有盛譽的年度“新面孔小說”(New Face of Fiction)形式推出。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受到了北美媒體的廣泛關(guān)注,獲得贊譽無數(shù)。相比之下,國內(nèi)學界對李淑芳以及她的小說卻鮮少關(guān)注,相關(guān)的作家作品研究也較少見到。本文嘗試從哥特批評的視角來審視《東方之終》,解讀20世紀溫哥華華裔男女被幽閉困限的生存狀態(tài),華裔族群所遭受的暴力經(jīng)濟剝削以及他們深藏在加國土地上的世代隱秘與自致身份定義。

      傳統(tǒng)哥特小說多與黑暗、恐怖、怪異、神秘和壓抑等特質(zhì)聯(lián)系在一起,并衍生出諸如廢舊古堡、受困女主人公、超自然力量、家族秘密、幽靈、死亡、厄運、極端、暴力、禁閉等一系列重要元素和母題。但是,自18世紀濫觴之期起,哥特小說這一文類在兩個多世紀的發(fā)展歷程中一直在變化更新,不斷突破文類傳統(tǒng),演變出新的元素、概念、形式和主題。尤其是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哥特文類持續(xù)發(fā)生突變,跨領(lǐng)域、跨學科的亞文類不斷出現(xiàn),例如當代女性哥特、后現(xiàn)代哥特、后殖民哥特等等,哥特文本已然成為了“性別、種族、歷史、階級、國族和自我”(Smith 2013: 10)話語的交會場,以及社會政治和歷史文化的隱喻交叉路口。更為重要的是,哥特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文學文類,更是發(fā)展成為了一種美學理論,一種批評話語(陸薇 2010: 55)。

      迫于長期以來受壓抑和被邊緣化的歷史文化處境,族裔文學敘事自一開始便有著“豐富的幽靈敘事、怪怖和妖魔,但是卻缺乏一種修辭或批評話語來討論它們”(Ng 2008: 2)。正是在這一層面上,少數(shù)族裔文學與當代哥特文本敘事是十分契合的。哥特批評話語對華裔文學因此也具有獨特的燭照意義:華裔文學的“離散性、流動性、雜糅性和潛文本性”,華裔文學敘事所表現(xiàn)的華裔族群那些神秘的、沉默的、不可言說、但又不可不說、不得不說的獨特生存經(jīng)驗都召喚著哥特批評話語的觀照和分析(陸薇 2010: 55-57)。透過哥特敘事的棱鏡來透視族裔文學敘事,我們有望發(fā)現(xiàn)新的解讀空間與可能性。

      二、幽閉在溫哥華唐人街的華裔男女

      哥特小說標志性的故事發(fā)生背景一般都是幽靈不斷纏繞、出沒的古舊城堡、廢墟、寺院、密室等,其特征就是無盡的黑暗和恐懼(Punter 2013: 7、11)。在小說《東方之終》的開場白里,溫哥華這座城市就是作為幽靈一樣的空間出場的。連綿不斷的冬雨使得溫哥華終日籠罩在一片陰郁的灰暗(omnipresent grey)之中,這讓敘事者常常分不清白天與黑夜;透過迷霧看到的溫哥華猶如黑暗的冥府地獄(netherworld),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大海和土地將她團團圍住,讓她深感懼怕驚恐(frightened,afraid)。而溫哥華唐人街也如同這座城市一樣,“在每一個層面上看都好似幽靈”(1)文中所引The End of East (J. S. Lee, Toronto, Ontario: Alfred A. Knopf Canada, 2007)小說原文為本文作者自譯,下文不再另注,頁碼隨文標出。(Lee 2007: 12)一般。那些迷宮一樣的昏暗狹窄的街巷,那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神秘下行臺階,以及那一塊塊似乎隱藏著某種邪惡、陰暗秘密的紫色玻璃磚瓦,無不給這座城中之城蒙上一層神秘暗黑的色彩,讓敘事者心生恐懼。

      在哥特小說里,陰森可怖的廢舊古堡和密室(上鎖的房間)常常暗藏著被幽禁的悲慘女性和不可告人的可怕秘密。哥特學者麥道夫(Madoff 1989: 49)認為,哥特式小說里充滿了上鎖的房間——那些獨特的、復雜的建筑空間里的密閉房間,而幽閉空間里暗藏著秘密也是哥特式小說的一個顯著特征?!稏|方之終》里的溫哥華和唐人街顯然就是這樣的幽閉空間,是幾代華裔移民被陋巷區(qū)隔之所在,而被幽禁其中的不僅僅只是華裔女性,也包括華裔男性,以及他(她)們那些被隱藏的、沉默的家族歷史經(jīng)驗和秘密。

      《東方之終》以第一人稱薩米(Sammy)的視角展開敘事,其中祖母少蓮(Shew Lin)和母親小笙(Siu Sang)分別是祖輩和父輩女性的代表。作為華裔女性,她們原本就是加國族裔歧視和移民政策的直接受害者。沉重的“人頭稅”負擔和此后更加嚴苛的禁止華人進入加國的《排華法案》導致祖父陳世坤(Seid Quan Chan)無法將新婚妻子少蓮接來加國一同生活。在他們的婚姻生活中,有將近40年的日子都是大洋兩岸的天涯相隔。當少蓮終于來到加國與世坤團聚之時,兩人都已是年過半百的華發(fā)老人。作為來自香港的“郵購新娘”,小笙也是只身奔赴加國與自己素未謀面的未婚夫相聚。她們都帶著迎接新生活的美好夢想來到溫哥華,不想?yún)s雙雙遭遇了被禁閉失聲的殘酷現(xiàn)實。少蓮和小笙都不會講英文,這一“失聲”的現(xiàn)實直接限制了她們在加國的社交活動。少蓮終日躲在唐人街自家的廚房里勞作,以照顧好丈夫和兒子為自己的唯一任務。小笙唯一一次獨自走出唐人街,獨自去溫哥華市中心的“冒險”活動就以失敗而告終。這次慘敗的商場之行給她帶來了深入身心的恐懼苦痛以及飄零海外的“陌生感”(羅媛 2016: 27),讓她從此以后再也不敢獨自邁出自家的屋子半步,并最終成為了“屋子里的瘋女人”。

      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之下的男性家長也一樣深陷在被幽閉的慘痛境遇里。在族裔父權(quán)制的壓抑之下,他們也淪為了被幽閉的“女性化”的哥特式人物,被長期困限在溫哥華唐人街里,因為被歸化為他者“意味著在這片土地之上的地理空間中,邊界是永恒的存在,總有你不能或者不應該冒險進去的地方”(Hayashi 2007: 152)。世坤20世紀初剛剛抵達溫哥華就被困限在唐人街的華人店鋪里,做一些打掃擦洗之類的清潔活計。勞作之余偶爾到唐人街之外的城區(qū)里看看,卻從未敢靠近過溫哥華西區(qū)的富人社區(qū)。溫哥華城中鼎鼎大名的史丹利公園(Stanly Park)對他來說是一個永遠不敢跨越的“禁區(qū)”。將近半個世紀之后,薩米的父親博文(Pon Man)也只敢在中午游客稀少之時走進史丹利公園里看看。公園里的白人游客要么十分警惕地側(cè)目瞥他一眼就趕緊遠遠地躲開,要么如同看到幽靈一般歇斯底里地尖叫或者怒氣沖天地將他驅(qū)趕開。對于博文來說,史丹利公園依然是一個讓他畏懼害怕的“禁區(qū)”。

      哥特小說里一個常見的母題就是人物跟他身處的建筑物或生存空間之間的鏡像映照關(guān)系?!稏|方之終》里的華裔男女與困限他們的溫哥華唐人街之間正是這樣一種鏡像關(guān)系。加國歐裔白人主流文化人為地給唐人街打上中國性符號,將其隔離成溫哥華城中的一座孤島;華裔移民男女也被主流白人社會族裔化為異己他者,被隔離幽閉在唐人街這座孤島之上。唐人街這一意象既是幽閉監(jiān)禁的結(jié)構(gòu)象征,也是族裔異化和壓抑的權(quán)力象征。哥特式小說的典型意象和母題在《東方之終》里成了華裔生存經(jīng)驗的隱喻,揭示了族裔化和性別化的指定身份與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之間的關(guān)系。作者李淑芳顛覆了傳統(tǒng)哥特小說里被幽禁的人物設定和既定慣例,使被族裔化、被他者化、被消聲的華裔家族和族裔歷史經(jīng)驗借由哥特式顯形登場。

      三、族裔化和性別化的勞動力分層

      哥特批評專家龐特(Punter 2013: 7、13)在他的《恐怖文學》(TheLiteratureofTerror)一書中指出:哥特小說的重要特征就是與恐怖相關(guān),強調(diào)那些令人恐懼的事物和現(xiàn)象,并從對恐怖的描繪中獲取力量,因此,“哥特”與“恐怖”在文學史上歷來是交織在一起的。哥特式的恐怖常常將故事人物置于各式各樣的暴力威脅之下,從而使其經(jīng)受對于生存困境和心智健全的深深焦慮與恐懼?!稏|方之終》里能激起讀者內(nèi)心深處恐懼之情的描寫不在少數(shù),例如族裔化和性別化的勞動力分層和由此而來的暴力經(jīng)濟剝削給華裔移民帶來的身心創(chuàng)傷與生存壓迫,以及在種族制和父權(quán)制合力圍剿之下,華裔女性因自我失落而飽受的精神焦慮等等。

      20世紀加國勞動力市場按種族、性別和階級分層組織,因而華裔移民在加國勞動力市場中的地位既不可能脫離父權(quán)制的政治和勞動力結(jié)構(gòu),也不可能脫離不同表現(xiàn)形式的種族主義政治和勞動力政策(Diotte 2012: 262)。當國家立法都已經(jīng)被打上族裔不公的烙印之時,勞動力市場自然也就被歧視性族裔政治和政策打上了顏色印記。1874年和1885年,因為“華裔移民沒有歐裔白人的本能,也沒有白人的感情和抱負”(2)時任加拿大政府總理麥克唐納(John A. MacDonald)之語。(Ward 2002: 41),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和加拿大先后取消了他們的投票權(quán),這就意味著他們不能進入法律、醫(yī)學、藥學和會計等行業(yè),也不能謀求政府職位(Barman 2020: 250),而只能做一些修路、挖礦等低薪的體力活兒或者歐裔白人男性不愿意做的勞動,例如那些被認為有損于男性尊嚴的女性化勞動(feminized labor)。

      小說里反復提及的一個意象就是華裔男性的身體。不管是世坤,還是兒子博文,抑或是早期修筑加拿大太平洋鐵路的華裔勞工,他們的身體無一例外不是瘦弱的(thin)、瘦骨嶙峋的(bony)或者是皮包骨頭(skinny)一般,給人一種幽靈般(ghostlike)的恐怖印象。華裔移民男性的身體同時還是女性化的,像女孩子一樣漂亮(pretty like a girl),也像女性一樣柔弱。這樣一種“怪異的身體”(grotesque body)意象正是主流白人社會文化對華裔男性族裔化和他者化的產(chǎn)物,以便襯托所謂的“正統(tǒng)的身體”(classical body)意象——歐裔白人男子的身體被認為是結(jié)實健壯的(brawn)、充滿男子漢氣概的,是“正統(tǒng)的身體”形象。20世紀加拿大社會彌漫的種族主義氛圍就這樣不遺余力地將華裔男性的身體族裔化和女性化了。

      在此社會背景之下,華裔男性最初的加國生存經(jīng)歷幾乎都是被禁閉在唐人街里,做一些清潔打掃之類的“女人的活計”(women’s work)。正是因為華裔男性擁有“女性化”的身體,那么由他們來做那些“女人的活計”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事實上,女性化的卑微工作已經(jīng)成為華裔男性移民模式化的常規(guī)工作(Wong 2002: 49)。甫一來到溫哥華,世坤就發(fā)現(xiàn)“唐人街的好幾家店鋪都雇他在打烊以后去清掃前臺和辦公室。他們不敢雇那些白人清潔女工,因此就由世坤來打掃裁縫店里散落的線頭,擦拭洗衣房的玻璃窗和清洗理發(fā)店里的毛巾”(17)。很顯然,在種族主義政治態(tài)度和社會政策之下,那些白人婦女是不可能為華人店鋪的雇主工作的。博文來到溫哥華之后最初的工作也是在唐人街的理發(fā)店和餐館里幫工。因此,被困限在溫哥華唐人街里的大多數(shù)華裔男性移民都經(jīng)歷了相似的境遇,他們都不得不在華人店鋪里從事類似的工作,成為被族裔化和女性化的清潔男工。

      “世坤”們所從事的女性化勞動不僅卑微而且廉價:通過將這些種族化的身體建構(gòu)為“他者”,這一奉行種族化政策的社會環(huán)境有效地將華裔移民在鐵路修筑、農(nóng)業(yè)、漁業(yè)、罐頭廠、餐館、洗衣房等領(lǐng)域的體力勞動貶低化和貶值化(Wong 2002: 40)。盡管從事著同樣的工作,盡管華裔移民十二分地賣力勞動,跟白人工人相比,華工的酬勞永遠要低得多,因為不管他們怎樣辛苦勞累,都只能拿所謂“中國佬的工錢”(Chinaman wages),也就是半價的工錢(half-price)。世坤同時做幾份工,每日辛苦勞作長達14個小時,花了整整7年才還清他為來溫哥華所借的旅費。由此不難看出,華裔移民在加國的勞動是多么地低下廉價。每每想起這一沒日沒夜的駭人經(jīng)歷,世坤都不禁“想到奴隸這個詞,……永遠都是一個受害者,永遠都是一個犧牲品”(232,斜體強調(diào)為小說中原有)。

      20世紀初加國勞動力市場的性別分層導致大量的服務性勞動均由女性從事(Barman 2007: 324),這些勞動也自然地被貼上了女性化勞動的標簽,被普遍地貶低化和貶值化。類似的勞動如果從外部社會轉(zhuǎn)移到家庭內(nèi)部,又可以被稱作無報酬的家務勞動(unpaid/unwaged domestic labor)。小說中的兩位女性代表人物少蓮和小笙帶著夢想來到溫哥華,但是族裔化的社會現(xiàn)實迫使她們只能躲藏在溫哥華唐人街的家里,終日跟做飯掃地、擦洗縫補之類的家務活為伍。同樣是從事打掃清潔的勞動,相比華裔男性的低薪來說,她們的工作價值更是被貶低到了極點,非但卑微還完全沒有任何工錢,女性的勞動價值完全被抹殺掉了。種族主義父權(quán)制社會結(jié)構(gòu)體系下少數(shù)族裔的勞動總是經(jīng)由種族化、性別化和分層化而被一再貶低,族裔勞動者對社會的貢獻也被貶低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由此便可實現(xiàn)對其經(jīng)濟剝削的合理化。事實上族裔女性總是被暴力地排除在經(jīng)濟周期之外,在生產(chǎn)收益分配中她們是隱形的(Waring 2004: 1)。

      更為可怕的是,即便這些勞動完全不被父權(quán)制社會經(jīng)濟體系所認可和重視,少蓮和小笙卻仍然將它們視為爭奪家庭地位和權(quán)力的所在,幽閉的屋子也成為了婆媳進行斗爭的戰(zhàn)場,以此來實現(xiàn)她們所認為的對整個家庭的“影響和控制”。少蓮起初在家務上的擅長和優(yōu)勢成為了她打壓和傷害兒媳婦小笙的有效手段。小笙奮力反擊,瘋狂地用照看5個孩子和打掃屋子這些家務活將自己一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她將這些家務勞動視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因為這些是“擋在她和徹底崩潰瘋狂之間唯一的東西”(163)。毫無意義的爭斗和高負荷的家務勞動,凸顯了在種族政治和家庭政治的合力圍攻之下移民女性那無處安放的自我以及自我失落之后的焦慮與憤怒。由此我們不難看出,身處種族主義和父權(quán)制雙重壓抑之下,華裔女性所經(jīng)受的經(jīng)濟政治暴力更為深重,她們所遭受的精神焦慮和心靈創(chuàng)傷也更為恐怖駭人。

      四、幽靈歸復與華裔身份自致

      前文提到哥特式小說的故事發(fā)生背景多是古堡廢宅之類的古舊神秘空間,而隱匿其中的又往往是那些不可告人的過往和秘密。這些秘密雖然被壓抑消聲但卻拒絕隱身退場,不斷地追隨纏繞著故事中的人物?;舾駹?Hogle 2014: 2)指出秘密的縈繞可以有多種不同的形式,但是最為常見的就是幽靈和鬼魂的纏繞。龐特(Punter 2013: 2)也認為哥特式小說中最普遍的元素之一就是幽靈鬼魂的明顯存在?!稏|方之終》的故事敘事正是從祖父世坤的亡靈歸來開始的。在公園散步的薩米感覺到有亡魂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確信那就是祖父的亡靈。她很想擺脫,可那亡魂卻一直跟隨著她,不肯離去。幽靈的不斷纏繞昭示著那些再也隱藏不住的、隱秘未決的罪行或沖突(Hogle 2014: 2)再次顯形出場。那么被祖父世坤帶進墳墓里、有生之年未能言說的華裔世代隱秘到底是什么?其亡靈的纏繞復歸又是為著什么呢?

      小說《東方之終》講述了四代華裔移民的加國生存史。早期修筑加拿大太平洋鐵路的華裔勞工在鐵路完工之后就成為了“多余的”一群,被困頓在唐人街棚戶區(qū)里潦倒度日。一位白人小伙子說“這是一個貧民窟,這座城市讓所有的窮人和被棄絕的人生活在這里,這樣他們就不會臟污了那些整潔漂亮的(白人)社區(qū)”(47)。華裔勞工都是懷揣著金山夢和希望來到加國的,他們都夢想著在加國“……會有工作,酬勞不低的工作,僅僅兩個月的薪水就足夠你一大家子吃一年的。在一個有這種機會的地方,做工肯定是極容易的”(15)。然而,這個承載著自由、機會和成功希望的金山之地實際上卻是歐裔白人主流社會對華裔移民實施種族化和他者化歧視之場所,華工對這個國家建設所做的貢獻也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認可和回饋。正如埃伯索爾德(Aebersold 2015: 13)所言:“一旦移民到達那里,……極低的薪酬,超長的工作時間和惡劣的生活條件迫使他們只能成為無名無姓的苦力。他們被剝奪了(經(jīng)濟)利潤……,他們的貢獻也幾乎都被遺忘了”。

      第二代華裔以祖父世坤為代表。他一生的秘密始于20世紀初來到溫哥華的那一天。1913年,世坤少小離家,獨自漂洋過海來到加國,自此便開始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孤獨漂泊的移植生活,把大好的青春和汗水都奉獻在了溫哥華。小說結(jié)尾處,當人生將盡,所有的夢想都已失落之時,他回顧自己的一生不禁困惑自己到底是何身份?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理發(fā)師?不,所有這些都沒有孤獨來得真實。他的一生就是孤獨。作為一個沒有加國公民身份的華裔移民,一個沒有能力給妻子兒女繳納人頭稅的華裔苦力,世坤的大半生都是在與妻兒天涯相隔的孤獨絕望中消逝而去的。他初抵溫哥華港口時的直覺仿佛已經(jīng)預言了他的一生:

      只有一個念頭劃過他的腦海:我不敢想象一切都將會好起來(斜體強調(diào)為小說中原有)。

      (運送華裔勞工的)船……充滿了絕望,人們拿一種貧窮交換另一種貧困。……他在想這個海洋(如此靠近,如此野蠻)是否會將他吞噬掉……(14-15)。

      至此我們可以看出,社會環(huán)境被強勢政治力量和族裔化歧視政策操控,世坤們也因此被人為地族裔化、他者化和去身份化,落入身份焦慮的深淵。而個體記憶往往隱含著一個“大我”集體的民族文化記憶(周權(quán) 2018: 30)。世坤們的這些個體經(jīng)歷也就是華裔先輩們失聲的集體記憶,是他們言說無門的世代隱秘。所有逝去之人都可能會歸來,但有些亡魂是注定要纏繞歸復的:那些在有生之年遭受了社會的壓抑,將不可言說之秘密帶進墳墓的魂靈(Abraham 1987: 287)。于是,幽靈的不斷纏繞將一種長期被壓抑或未解決的社會暴力顯形在世人面前,尋求關(guān)注和正義,要求采取相應的行動(Ferreday &Kuntsman 2011: 1;Gordon 2011: 2),并不斷干擾主體的屬性和自我認知,迫使人們重新定義自我身份。祖父世坤的幽靈歸復讓我們認清了族裔化身份的形成實則是一個政治過程,一種社會建構(gòu),是社會秩序和特權(quán)作用的結(jié)果。但也恰恰是族裔身份的這種建構(gòu)性給了華裔移民重塑社會環(huán)境和重新定義自我身份的希望和機會(Aebersold 2015: 26)。

      文化研究專家霍爾(Hall 1996: 2)認為文化身份具有流動性和建構(gòu)性,是一個從未完成的過程,總是處在過程當中。如同所有歷史事物一樣,它也經(jīng)歷了不斷的變化,受制于歷史、文化和權(quán)力的“游戲”,不斷地與歷史、語言和文化話語進行協(xié)商(1990: 225, 1996: 4)。公民身份并非自然產(chǎn)生,而是通過這種多重協(xié)商成為象征性秩序中的一個主體,其可能性通過對自我表達和自我實現(xiàn)的不懈渴望來協(xié)調(diào)(Donald 1996: 179)。在協(xié)商過程中,指定身份被改變,并被重新建構(gòu),生成一種自致的公民身份(achieved citizenship),即為紐鮑爾和埃伯索爾德所指的自我正名(self-justification)、自我重塑(self-reinvention)和自我定義(self-definition)(Neubauer 1983: 26; Aebersold 2015: 22)。這一自我的敘事化過程必然會帶有想象性和象征性,但絕不會削弱其話語性、物質(zhì)性和政治性效力(Hall 1996: 4)。

      正是因為身份是在特定的歷史文化話語內(nèi)部建構(gòu)生成的,因而需要一種特定的表達和表征策略(Hall 1996: 4)。與土地和自然景觀建立深層聯(lián)系便為其中一種:土地歷來與身份息息相關(guān),擁有土地、開墾土地和探索土地的自由代表了自由公民的權(quán)利(Aebersold 2015: 13)。由于地域的移植移民自然會非常關(guān)注身處的自然環(huán)境,并從自身視角去體驗這片嶄新的土地(Gamber 2015: 1),與之建立起深層聯(lián)系,進而以自己的方式重塑社會自然環(huán)境,建構(gòu)起一種全新的歸屬感和公民身份感。

      小說敘事來到博文這一代時,華裔族群開始努力擺脫主流文化強加給他們的族裔他者標簽,明顯展露出了少數(shù)族裔自我建構(gòu)的意愿和努力。博文在白日辛苦勞作之余,堅持晚間自學完成會計課程,最終如愿成為了一名公司會計,搬離唐人街,在溫東置辦了自己的房子。他在自家的菜園里種上各色瓜果蔬菜,精心照料確保菜園長勢繁茂。依照自己的喜好和心愿來種植自己的菜園讓博文擁有了與加國土地建立深層關(guān)系的獨特方式,也讓他在加國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存在印跡,從而免遭被強勢文化意識形態(tài)全面擦除的厄運?!罢嬲龘碛羞@片土地的人是那些把自己的故事植入其中的人”(Linton 1994:47)。這一主體存在感以及與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的積極雙向互動打破了主流文化強加給華裔群體的族裔他者指定身份,給予了博文真實的主體意識、歸屬感和公民身份感,讓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再也不是一個所謂無名無姓的中國佬和唐人街的苦力小子。

      博文的菜園跟父親世坤在筑路華工棚戶區(qū)看到的菜園大為不同,跟世坤租住房屋后院的菜園也形成了鮮明對比。世坤看到的是長在淤泥垃圾堆里瘦小打蔫的蔬菜,這讓他不由地心生絕望和挫敗感。他房間窗戶正對著的菜園雜草叢生,被草叢淹沒的蔬菜幾乎都看不到了,沒有人關(guān)心它們的死活。而作為華裔三代的博文卻將菜園當作表達自己、實現(xiàn)自致身份的一種話語方式,茂盛的菜園也因此成為了一個充滿著他的獨特加國經(jīng)驗的隱喻?!耙坏┻@些人把他們……的渴望種在……土地上,土地就成了他們的;最終土地會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已經(jīng)成為……(這片土地)的祖先” (Linton 1994: 45)。歷代華裔群體的故事已經(jīng)跟這片土地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小說將近結(jié)尾的時候,薩米在照料完父親的菜園之后再次憶起了父親生前常說的話“這些植物只是不斷地生長、生長,即使我們想阻止它,我們也做不到”(183、228)。

      華裔群體的加國生存史早已印刻進這片土地和根植其中的植物里,不容擦除;華裔先輩作為加國最早的開拓者和建設者的歷史身份不容忽略;華裔移民的加國公民身份也不容異化和他者化。《東方之終》開篇之時,薩米一度非常害怕溫哥華連綿不絕的雨水有一天終將會沖刷掉她的“顏色”(colour),但最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慢慢地接受并且逐漸愛上了溫哥華的雨水。雨水沾濕了她的頭發(fā)、衣服和床單,甩不掉也揮不去,就像家一樣(vii、 viii)。作為小說中最年輕的華裔子代,她真切地感受到中國性與加國性最終融會到一起,融進了她的身體里。對于身份上的“連字符”現(xiàn)象(hyphenated identity),不同的華裔作家有著不同的處理態(tài)度和方式。例如華裔美國女作家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對此的主張就是要去掉這一連字符,將“華”視作形容詞,將“美”視作名詞,形成一種以“美”為中心的偏正結(jié)構(gòu)的身份認同Kingston(1982: 60)。而李淑芳的作品則似在講述連字符的建構(gòu)性,打開了連字符內(nèi)蘊藏的廣闊的中介空間,族裔性的華人身份與公民性的加拿大身份共同構(gòu)成了“在之間”(in-betweeness)的華裔-加拿大身份建構(gòu)與認同。身份上的“在之間性”或許才是最貼近華裔真實生存狀態(tài)的。

      五、結(jié)語

      《東方之終》將哥特傳統(tǒng)與族裔性別話語融會繞纏在一起,揭示了華裔移民在加國遭受的族裔壓迫與不公。歐裔特權(quán)文化將溫哥華唐人街異化為族裔困限空間,貶低以致擦除華裔移民對加國建設所做的貢獻,破壞他們的加國歸屬感和身份認同感。但小說敘事不僅僅是重現(xiàn)歷史,更是通過講述來自我正名、自我定義。“過去仍在向我們講述。但卻不是作為一個簡單、真實的過去來向我們講述”(Hall 1990: 226)。這一講述總是通過記憶、敘事和幻想來重構(gòu)身份,房屋建造和園藝都可以成為它定義公民身份的策略(Appadurai 1996: 183-186)。華裔借由在溫東置屋和種植菜園這一獨特的環(huán)境重塑和自我表達方式重建自身與溫哥華社會自然環(huán)境的深層關(guān)聯(lián),重立華裔移民作為加國開拓者和先民的重要身份,建構(gòu)出華裔身份的另一種敘事并最終獲得一種自致的加國公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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