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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嚎

      2023-05-15 14:52:52張建春
      安徽文學(xué)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狼嚎星野老屋

      張建春

      令子山常回老屋。老屋宅在紫云山深處,山石構(gòu)建的,上百年了。老屋陳舊,不大的窗戶難點亮黑洞洞的空曠。

      令子山回老屋主要是去看望爺爺、奶奶和父親、母親,他們都已掛在了墻上。

      爺爺、父親的目光像刀子,奶奶、母親的目光柔和,都一律的古舊,卻又能把令子山一而再地吹動。

      令子山順帶著還要看看一張狼皮,它也掛在墻上。

      狼皮是掛在四張相片對面的墻上的,若干個鐵釘固定了它,如是一張干枯的樹葉,懸在嶙峋的山石上。據(jù)令子山父親生前說,這是紫云山最后一匹狼的皮,是令子山的爺爺領(lǐng)著父親埋伏了一天一夜獵殺的,槍彈穿過了狼的雙眼,皮毛完好無損。

      狼皮剝下繃在了墻上。和狼皮同時存在的還有一張獎狀,是給打狼英雄令子山爺爺?shù)模苍N在墻上。但紙質(zhì)的獎狀被山雨和蟲子叼走了,狼皮似鐵,多少年了還承接著爺爺?shù)蹲訕拥哪抗狻?/p>

      令子山一直以為,墻上爺爺和父親刀子樣的目光是專門對著狼皮的,狼皮也是狼。

      令子山爺爺一輩子獵殺過一百零一匹狼,令子山父親說起這些時很是驕傲。那時的紫云山狼多,成群結(jié)隊,還常結(jié)隊下山,撕咬家禽家畜不說,很多紫云山人留下過狼咬的疤痕,甚至有孩子被狼扛進(jìn)了深山。

      夜間的狼嚎,往往嚇得窗戶的燈光明了滅,滅了又明。于是就有了爺爺持槍打狼,就有了不止?fàn)敔斠粋€的打狼英雄。

      隨著令子山爺爺?shù)臉岉?,最后一聲狼嚎消失了。令子山的父親說,自此晚上的覺睡得安穩(wěn),有了長長的夢鄉(xiāng)。

      令子山?jīng)]聽過真正的狼嚎聲,紫云山狼嚎聲消失已久了,令子山也就沒了少時被狼扛去的提心吊膽。

      令子山到深山老屋和祖父母、父母對視,不知何時多了樣事情,學(xué)狼嚎,嗷——嗷——嗷。令子山是對著狼皮嚎叫的,嚎聲讓狼皮上的毫毛抖動,如是一匹狼又活了。令子山學(xué)狼嚎過后,轉(zhuǎn)身看爺爺和父親,他倆的目光交匯了下,變得鋒利,狠狠地投向狼皮,似是令子山的嚎叫磨亮的。祖母和母親的目光是游離的,像在說:這不是狼嚎,那嚎叫有殺氣,有血腥味。

      嗷——嗷——嗷。令子山不管,他放開了嗓門嚎,讓群山呼應(yīng)了再呼應(yīng)。令子山太希望聽到狼嚎聲了,希望這嚎聲穿透山的寂寞,和群鳥的啼鳴交織在一起。

      令子山有些責(zé)怪爺爺和父親,為何不停止扣動扳機,讓最后的狼嚎留在紫云山?

      曾死去的山如今又活了,活了的山缺少狼嚎的穿插。倒是野豬、兔子、獾子、山雞等橫行霸道,讓令子山頭痛。

      單就一個野豬,禍害了多少山林、良田。野豬趕不走、攆不完,猖狂得和人對峙,血紅的眼像是要吃人。

      有了狼,有了狼嚎,野豬們還敢造次嗎?

      令子山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只身回到紫云山的,他是山之子,他愛紫云山,他要在紫云山干一番事業(yè)。紫云山是多好的地方啊,山清水秀物產(chǎn)豐富,大有用武之地。

      令子山干得不錯,紫云山的一角因他而沸騰起來。可沒有狼嚎的山不是紫云山,令子山為這苦惱。

      前不久,一家文旅公司找到了令子山,要在山里辦家名為“紫云星野”的民宿,規(guī)劃設(shè)計都是一流的,令子山為之心動不已。“紫云星野”打出了“深山觀星語,林間聽狼嚎”的廣告語,令子山一下子愣怔了,哪來的狼嚎?

      令子山又一次來到山中老屋,他把責(zé)怪的目光投向祖父和父親,轉(zhuǎn)而沖著狼皮,“嗷——嗷——嗷”地嚎起來,一聲比一聲慘烈……令子山要喚醒爺爺和父親,阻止若干年前的那場獵殺。令子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場景置換不過來。

      “紫云星野”還是落戶了紫云山。令子山作了保證,山大林深什么鳥都有,山和山相連,狼會來的,林間的狼嚎會出現(xiàn)的?!白显菩且啊毙帕肆钭由?,實際上是聽信了紫云山。

      果然,在“紫云星野”開園的夜晚,星子從蒼穹飄來,閃閃爍爍;而狼嚎聲隱約地從林間傳來,忽忽悠悠。

      是孤狼的嚎聲,但也真切。這一夜,令子山潛身在老屋里,背對著祖父母、父母的目光,對著狼皮“嗷——嗷——嗷”地嚎著,直到嗓子嚎出了殷紅的血……

      終于有一天,深夜的紫云山響起了群狼的嚎叫聲。那嚎叫聲從山的深處傳來,連帶著山聲林聲夜鳥聲,交響而混雜,但狼嚎聲是主調(diào),令子山在睡夢中驚醒,驀然間就熱淚盈眶,多好聽的聲音哦。

      第二天,令子山去了山中老屋。老屋依舊,打開門,令子山驚呆了,那張枯葉般的狼皮不見了,留在粗糙的山石墻上的,是一匹朝天狂嚎的狼的身姿,深深地銘刻在山石的紋理間。

      墻上,令子山祖父母、父母的四道目光平和,悄然地投向門外,向山嵐處飄飄而去。

      嗷——嗷——嗷。紫云山的狼嚎此起彼伏,攪動山云和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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