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林
六月也是五月,夏天
從九點開始,才漸漸撐開它熾熱的
紅傘。到了黃昏,就漸漸收起,
把清涼再次還給修水。
晦明的事物令人著迷。
陽光普照從來也沒給我?guī)硇腋!?/p>
不是因為我愿意居于幽暗,而是
“在根本處,我們是無名的孤單”。
我就是在清晨和黃昏時間
愛上這座小城的,一條河與一條河
有相似的稱謂和共同的血緣,
不像一個人與一群人,有天然的隔膜。
我看到群山,把小城溫柔環(huán)抱,
一個巨大的搖籃,綠油油、毛茸茸的
看不見一塊曾經(jīng)受傷的石頭,
就像它從來也沒被鐮刀和斧頭砍伐過。
這才是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
我站在高處,久久凝望,讓這些山
在心里慢慢生根,并寂寞而勇敢地
努力抵達群山的夢境......
金生麗水,眉山生金水河。
金水河從西南流向東北,
穿越整座鄭州城。
金水路車如流水,市聲喧嘩,
金水河河水清淺,默默無語。
我為何復述這些?
肉體所到之處必有心靈震顫?
大腦溝回存儲的記憶從不可靠,
必須用文字加以固定,還是隨時都要為自己
尋找一個寫作的理由?
從東明路明珠酒店向北,
金水橋似乎解答了我這些疑問。
橋頭南側的西墻上,有三塊圖解:
一塊是文字介紹金水河地理,
兩塊是圖片,分別拍于近期和從前。
一度我認為,文字經(jīng)由執(zhí)筆者生成,
必帶有個人立場和主觀性,
而照片由照相機攝取,
當然是一種客觀存在。然而今天
站在兩張照片前,我卻疑竇叢生——
第一張攝于1956年,四個著皂衣的長者
抄手走在獨木橋上,金水河兩岸
泥土新鮮,草木茂密;
一張攝于1980年,一群孩子在岸邊讀書,
兩岸的泥土,均已被石頭和水泥覆蓋。
為一個地方寫詩,不一定非要弄清
這個地方的歷史,甚至也不一定非要
知道這個地方的現(xiàn)在和未來。
更多時候恰恰相反。就像
你突然喜歡上一個女子一樣。
第一次來巨野,從黃河口一路高速,
看到了梁山、鄆城,就是沒看到
巨野,以至于錯過了下高速的出口。
不得已在下個出口出來時,巨野
微小的路牌才進入巨大的視野。
直到入住酒店,全國到處都
大同小異的酒店,也沒想象出
巨野真正的模樣。但當我放下行李,
巨野這個詞像一朵浪花在腦海里翻滾,
還是忍不住馬上為巨野寫首詩。
巨野。是巨大的田野嗎?還是這個地方
或者這個地方曾經(jīng)的人們,都有著
巨大的野心?再或者,就是當年
為這個地方取名的人,曾經(jīng)感嘆于自然
巨大的野外,而人卻只有狹小的內(nèi)心?
帶著這些疑問來到餐廳,主人唐江波
介紹巨野的地理和人文,而無論是對于
巨野北側的八百里水泊,還是對于
春秋時經(jīng)常來這里轉悠的孔子,
在座的又有幾人不知?
但當我看到唐江波舉起酒杯
對著一桌子豐盛的酒菜,說出
歡迎來到我們這個小地方時,我又一次
忍不住一驚,巨野,難道就是
如此巨大的一個小地方?
一個人去看黃河,打的,
從金水路和東明路路口出發(fā),
只需半小時車程。
出租車司機告訴我,
黃河除了水,也沒啥好看,
炎黃二帝像,還是新做的,空心。
可他又說,但到了鄭州不看看黃河,
就像到了北京沒登登長城,一樣。
北京我去過多次,但長城,
只在年輕時登過一回,登過一回,
就再也沒有登過。
黃河不一樣。從源頭到尾閭,
盡管每一段河水,都是一樣的河水。
一樣的起始一樣的結束,
一樣的記憶,泥沙俱下。
我還是會忍不住一次次去看它,
就遠遠地,站在岸邊,久久地看它——
從不疲倦的流水,永不止息的流水,
如此單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就像一個古老的寓言,
——單調得我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