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夏
昨夜,萬籟入夢。
山上,鐘磬悠悠。
一寺棲身于云霧間,我拾級而上。
入寺,佛問:你可愿遁入佛門?
我答:愿意。
這時,寺外鐘聲響,歸鴻驚翅入山谷,寺門“吱呀”一聲,將暮色拒之門外、清秋鎖入院內(nèi),仿佛一隔千年。
風(fēng)撲棱棱地撞向窗戶,屋頂?shù)耐咂才矂恿四_跟。
我從夢里驚醒。
發(fā)現(xiàn),肉身尚在家中。
入伏,齋坐。
讀太白詩:身世如兩忘,從君老煙水。
欲學(xué)其境界,即胡謅兩句:身世兩相望,難修塵世心。
久未提筆,早已忘卻文字的味道。奈何,奈何。
女兒過來,說餓了。
于是,入廚房做飯,卻打翻了醬油瓶。
醬油沒了,可以再買,那生活的五味瓶呢?
無解。只是告誡自己:你要品生活的味。
三緘其口,心齋坐忘。
夜未央,風(fēng)微醺。
山高無仙,月小有名。誰在那里“當(dāng)浮一大白”?
四季大白天下,清清白白。
何日春來兮?
花紅柳綠燕雙飛,曲水流觴樂詩和。
子曰“吾與點”同。
誰與我同?
某日,讀《徐霞客游記》。悠悠天地,任其達探。
掩卷,只吁相逢恨晚二十年。
我欲乘風(fēng)遁去,卻難出家門,仿佛古時被困于閣樓的閨秀,望桃花源而嘆。
也罷。遂脫掉鞋子、襪子,以一雙玉足涉房間、客廳、廚房及陽臺,笑曰:物生其中,人居其內(nèi),家又何嘗不是我的天地呢?
聽于無聲,見于未形。心齋之大,大于星漢之天,也大于山水之地。
寂寂者,宇宙也。
入秋,珠雨洗山。山青,秋清。
我讀李修文,目洗其念故友《霓裳詩》:“等這些衣裳穿完了,冬天就來了,等這些布用完了,我就會死去;冬天更需要美麗的衣裳,而死亡,就是在喜悅中,回家?!?/p>
我亦一女子,肉身穿梭于塵世、靜坐于家中,常以詩附庸風(fēng)雅。不曾參悟禪道,未能洞徹生死。
無禪心,無慧心?無解。
夜里,風(fēng)入松,雨入耳。燈明家暖,人靜秋涼。
回望櫥柜,繡羅衣裳彩似春。
捐進《霓裳詩》,贈裳與伊人,可否?
掩卷,閉目……
癸巳年末,欲屯書過冬。消遣、取暖,皆可。
遂往書市。某書局新版典藏《史記》,全套十本,五百九十元。
手入口袋,痛并快樂。
壬寅歲末,故態(tài)復(fù)萌。
遂欲網(wǎng)淘。再見某書局《史記》,又是新版典藏,一套五本,一百五十九元。
我下意識摸摸口袋,再手復(fù)原位。
冬,還是要過。仰頭,望月,長嘆:歷經(jīng)三年非常之冬,司馬還是司馬,我還是我否?
夏日。狗喘,蟬鳴,人汗。
某男,自視學(xué)淵理明,常坐書房學(xué)陶公。抬雙手而作停半空狀,欲對空氣,以彈琴自樂。
其妻驚詫,移步近前,問:夫君作甚?
對曰:最愛半山小樹林,鳥鳴蟲唱暑全消。
妻搖頭,嘆氣,笑答: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言畢,門關(guān)、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