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
橋頭河的水,只能用一灣或一泓來描摹。橋頭河,地處陜西省渭南市合陽縣同家莊鎮(zhèn),歷史悠久,環(huán)境幽美,廣聚人氣。這里有一個小小的村落,名叫鵝毛村。鵝毛村村頭有一棵大槐樹,樹齡已逾四百年。從鵝毛村下坡到橋頭河,路邊有一座古戲樓,因年久失修,岌岌可危。戲樓門楣上隱隱約約可見“百舸爭流”四字。
橋頭河谷地寬約一公里,在河谷地以山峁為界分了南北兩條小支流,河道兩側(cè)的小村依山傍水,繁衍生息。西邊有漢村河、郭家河、后裕河,接臨黃韓侯鐵路、如意南莊、王家塬村,村莊始終保持著原生態(tài),溝坡上的松柏,河灘水地的楊樹,生長得粗壯挺拔。
從西沿河走,兩岸草青柳翠,水碧天藍。水道或如蛇腰,或如彎弓,勾勒出誘人的玲玲曲線。及至東邊水庫面,越發(fā)廖闊碧翠,一片蘆葦蕩,不大,卻很美。間或有幾尾游魚躍出水面,蕩漾開一陣陣漣漪來。水里有樹的倒影,疊印在山的倒影上,再間雜些野梨蘋果的花影,宛若一幅山水田園水墨長卷,令人流連忘返。漁樵互答間,隨即想起那戲樓上古人題書的“百舸爭流”匾額,不能不讓人嘆為觀止了!
村邊的場上,有七八個麥秸堆,個頭雖說不大,但應(yīng)該算得上是全合陽縣獨一無二的罕見的麥秸堆群了吧!村民們靠水吃水,家家戶戶有水地蘆葦,每到夏秋之季,蘆葦長得特別茂密。農(nóng)閑時,村民便用割下的蘆葦打箔子(瓦房用)。
九十年代初,曾有人在戲樓邊辦了個造紙廠,時間不長便閑置了。后來,縣上在橋頭河建了濕地保護區(qū),飛鳥游魚眾多,父親則常常去那里垂釣。談及父親,我心中五味雜陳。
2022年2月,父親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六歲。父親雖是車工出身,帶徒無數(shù),算是桃李滿天下。父親帶過的徒弟,如今也多數(shù)是年過花甲了。每逢春節(jié),他們總是結(jié)伴前來給父親拜年,共敘職業(yè)生涯中那些美好的記憶。直至父親去世前,尚有徒弟時不時地前來探望。他的大徒弟郭大姐常跟我說,“之所以與師父感情深厚,不光是因為師父給我們傳授技藝,更因為他的言傳身教,讓我們在工作和生活中受益匪淺?!薄皫煾赋Uf,干就干最好,爭就爭一流。”
父親七歲喪母,被其叔父接去牙克石(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牙克石市)養(yǎng)大,供學(xué)至中學(xué)畢業(yè)。父親十七歲只身一人奔赴烏達(內(nèi)蒙古烏海市烏達區(qū)),成為了一名國有煤炭企業(yè)職工。由于父親工作出色,之后被當(dāng)作支援“三線建設(shè)”的先鋒,來到了陜西省,扎根礦山,自此把一生奉獻給了澄合。
父親自幼生活在科爾沁大草原,他的少年時代和其他牧民一樣過著清貧簡單的生活。十五歲那年,叔父送給他一枚“木陀螺”,他十分喜愛,珍藏于懷中,時不時地拿出來把玩,心里對這個“小玩意兒”的加工工藝來了興趣。他小小的腦袋里對這個外表光滑、能夠飛速旋轉(zhuǎn)的“木陀螺”產(chǎn)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閑時,他便拿了陀螺琢磨,問他叔父陀螺是怎樣做成的?他叔父一時間答不出來。
自打父親進了烏達煤礦,他接觸到的是與叔父的職業(yè)完全不同領(lǐng)域的人??粗粋€個面黑齒白,頭頂?shù)V燈的礦工們,父親心里有點打鼓:“這就是我將要從事一生的職業(yè)嗎?”師父老劉似乎看懂了他的小心思:
“聽說機修車間那邊這幾天招技工呢,你年紀輕,別跟著我挖煤了,學(xué)點技術(shù)去吧?!?/p>
“你不是成天搗鼓那個陀螺么?它就是車工車出來的……”
一聽說陀螺是車工用車床加工出來的,父親瞪圓了眼珠子,瞅著師父直咧嘴:
“我去,我去,我要當(dāng)車工!”
三年車工學(xué)徒,父親褪去了稚氣,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車工;八年車工班班長,歷練出父親過硬的車工技術(shù)和突出的管理能力;十八年機加工車間主任兼黨支部書記,當(dāng)過勞模,受過表彰,還曾經(jīng)脫產(chǎn)一年,跟隨世界著名數(shù)學(xué)家華羅庚先生學(xué)習(xí)“優(yōu)選法”。父親把工作干成事業(yè),干得風(fēng)生水起。
人活一世終有一老。轉(zhuǎn)眼,父親到了退休的年紀,閑不住的父親迷上了垂釣。不論春夏秋冬,不論天氣好壞,只要得了空閑,他就會約了三五“魚友”去橋頭河釣魚。以至于我回趟娘家,都極少見到父親。但是父親釣回來的鯉魚、草魚、羅非魚、黑烏鯉,我倒是吃了不少。偶有周末,陽光燦爛,風(fēng)和日麗,我亦會跟隨父親騎著摩托車,一起去橋頭河玩上一天。間或,也會有一尾兩尾魚兒上鉤,讓我也體驗到了垂釣的樂趣。
后來,父親老了,我也因為工作繁忙,再沒有陪父親去過橋頭河。再后來,父親病了,在阿爾茨海默病的折磨下,父親逐漸失智,進而失能??粗諠u消瘦的面龐,飽經(jīng)痛苦、備受折磨的身軀,我卻什么都不能分擔(dān),內(nèi)心無比痛苦。回想往事,與父親一同垂釣,共享天倫之樂的一幕幕,心頭真是陣陣酸楚。
如今,父親離我而去已整整一年了。在他去世后,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出過往一點一滴的畫面,而且日益鮮活逼真。而今,橋頭河的水依舊清凌凌,一眾垂釣的魚友中,再也不見了那個我最熟悉的身影!
素 雪:本名宿建梅,蒙古族。“書香三八”讀書活動特約作家、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詩詞學(xué)會會員、陜煤集團職工作家協(xié)會理事、陜煤澄合職工詩文協(xié)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