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主人
臘月里,下了一場雪,是歲尾的雪,也是新年的雪。
清寒的冬晨,有不少早起的人。他們穿著黑厚的棉衣來至園中,照例還像往常一樣在湖邊獨行,不為看雪,也為看雪。
湖水結了冰,上面沒有滑冰的人。綿軟的雪,滿滿地鋪了一湖,白得開闊,耀眼。
雪光,是額外的饋贈。亭臺樓榭,已被白雪映襯得明麗纖巧,更何況紅柱碧瓦上,又覆著一層淡淡的清光。
多么素凈而微妙的反光,因雪而生,卻是雪的另一種意思。漫長的寒冬,萬物樸素,如今被皎潔的雪光一照,方顯出近似魂魄的靈動。如若不信,就去看瘦弱的柳,厚重的石,冷綠的竹,去看它們立在雪光里的瑩明的寒姿。
是啊,還有我,一俟雪光映眉,就連我這樣俗氣的人,也沾了幾分溫潤。
想想那雪中的庭院,那住著怡紅公子的游廊與廳堂。丫鬟的粉襖翠裙,在白亮的雪地上映得分明,借著猩紅的門簾,更可見斜飄的飛雪。
想想那端著茶盤的素手,想想那幾句清脆的叫聲。在這樣大雪封門的日子,這些拘謹慣了的孩子,完全可以放開規(guī)矩,而在自己的小世界鬧上一鬧。
或許,黛玉也會過來的吧,踩著滿庭的雪,披著鮮艷的斗篷。她挑起門簾,搖搖地進來,呵幾下手,再拿起寶玉的書,瞄上幾眼。
在雪光滿室又溫暖如春的房間,她存了心思,對著寶玉說上幾句云里霧里的話。忽然想起城南也有個大觀園,在這樣的雪天,櫳翠庵的梅花怕是也要開了。
想見那荒涼的墻外,梅色寂寂,只是今時今日,誰又是那個前去折梅的人。還不如我,一個人,一場雪,呆在寂靜的園中,獨對陰寒的清晨。尤不如我,踏上足跡一二的小橋,登上翠彩依舊的畫亭。望著銀色茫茫的遠山,聽一會兒滿湖的雪聲。
不會再幻想有人紅衣?lián)蝹悖ぱ┒?,人到了一定時候,就該試著獨賞風花雪月。不是那人不好,更非人心無情,我只想找回一些純粹的時間,用到自己身上。
曾經的姹紫嫣紅,經不住幾回春去秋來。到最后,萬千繁華歸去,多情的我,亦活成一場大雪。
在這漫漫的雪天,我又與草木何異,平靜如時鐘的心跳,再無法驚動任何一片雪花。新春來時,蘇醒的草木,去發(fā)它今歲的新芽。
我抖落一身的雪,剪梅煙驛,掃塵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