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川紅
盼著,叨念著,新年到了。那一年來得早,因為沒有臘月三十,二十九就是三十。
爹一直沒有去趕集,賣豬的錢還沒要來,沒要來就沒有錢,沒有錢就趕不了集,趕不了集就買不了年貨。二十八晚上錢才到手——豬201斤,6毛一斤,一百二十塊零六毛,我早算過了。少給了1毛。爹說存一百到信用社,攢著翻修瓦房子,二十留著過年用。爹早早起來趕集。天陰沉沉的,刮著尖風(fēng)。本來爹說帶我一起去,可是太冷。爹用扁擔(dān)挑著兩個筐子獨自走了。
已經(jīng)下午了,我在堂屋烤著爐火,望著空空的院子。下雪了,潔白的雪花從空中飄飄悠悠落下來。
爹終于回來了,我趕緊躥出去,看到筐子里空空無物,吃驚又失望。爹不說話,進(jìn)屋放下扁擔(dān)、筐,一言不發(fā),拍打著身上的雪。串門子的娘也回來了,看到爹第一眼也笑吟吟的,可是往筐里一瞟,臉當(dāng)即凝固了:“買的東西哩?”
爹坐下垂著頭:“沒買?!?/p>
“沒買你上街干啥?沒有賣的?”年三十是“叫花子集”,娘懷疑都收攤過年了。
“不是,我……錢丟了……”爹吞吞吐吐。
我哭喪著臉,娘氣得發(fā)抖,語不成聲:“恁大個人,咋能丟?你咋不給你丟了!”說著滾下淚,哽咽著:“這年咋過?啥也沒有!”
爹氣弱小聲地說:“隔不到年外?!?/p>
“你是沒本事人說話!大人好說,娃咋過年?連個糖疙瘩也沒有!”
聽見提到我,我哇一聲哭了。
爹給我擦淚:“乖,不哭,爹不好?!?/p>
娘叨嘮:“我起早貪黑,養(yǎng)了一年的豬,生產(chǎn)隊收工回來抽空薅一把草,頓頓飯舍不得吃完,給它留一點兒……”
理虧的爹不說話。每次娘一發(fā)火,爹都這樣。外面誰家孩子放了幾個炮,提醒了娘。想著爹可能還沒吃飯,娘就籠火氣呼呼拉著風(fēng)匣給爹炕個饃干。
爹偷偷問我:“你不是有一塊錢?”前幾天娘帶我給一個親戚家送幾雙新做的棉靴,走時,親戚大方地給我了一塊錢。娘推讓著不叫我要,親戚還是塞給了我,我一直裝在貼身的口袋里。我不吭氣。爹有點兒低聲下氣:“一年到頭,咋說也要給先人送點兒紙錢。”娘撇撇嘴:“丟人不,問娃要?”我看爹難為情的樣,涼手伸進(jìn)棉襖里掏出了那帶著體溫的一塊錢。
氣歸氣,心疼歸心疼,大過年的,不能吵架,不能罵人,只能忍著。娘重重嘆嘆氣,不再埋怨爹。娘去準(zhǔn)備扁食餡兒,沒有肉,只好包素的,好在還有點兒豬油渣。
爹從墳上回來,賠著小心幫娘包。沉默了一會兒,娘說:“我串門子,聽說前頭大奶肚子疼得厲害,一大早大爺拉上街了,他兒子還沒回來,唉!”我知道那一家,輩分高,兒子在東北當(dāng)兵。爹心不在焉,“哦”了一聲。娘像安慰爹,說:“大過年的,看來人好好的比啥都強(qiáng)。”
雪更大了,一會兒地上全白了,夜色也暗下來了。爹娘包好了扁食,等煮好出鍋,我就可以放炮了。炮是前幾天去舅家玩時那兒炮廠的姑娘媳婦塞給我的零炮,表姐給編成了串。這時進(jìn)來了一個人,娘一看,叫道:“喲,大叔回來了?”來人穿著軍大衣,笑著說:“回來了?!彼掷锬弥粔K臘肉、一條干魚、一個報紙包的啥子。娘疑惑地說:“這是咋?大奶她——?”娘住了口,怕說出來不合適。
來人看著爹說:“多虧了大侄子。要不是他,我媽恐怕沒命了?!蹦锟粗徽f話的爹,又看看來人,迷惑不解。來人掏出一沓錢:“這是一百二,點點。”娘更糊涂了。
“我媽不美氣(方言,身體不適),我爹拉上街,半路遇上大侄子幫助拉到了醫(yī)院。是盲腸炎,再晚一點兒就沒命了。我爹錢帶得不多,是大侄子……”來人說完事情的緣由,從口袋里掏出兩個子彈殼,遞給我:“做個摔炮玩。”我高興地接住了。
來人走后,娘問爹:“你咋不說清?”
“還不是怕你不愿意?也說不準(zhǔn)啥時候才能給?!?/p>
娘說:“買不來東西算了,反正在屋里吃紅薯疙瘩也沒人知道。年晃一下就過去了。開春再逮個豬娃?!?/p>
我點燃了鞭炮,鞭炮噼噼啪啪響了起來。緊接著,整個村子都響起了鞭炮聲。
[責(zé)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