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生在六月,撿拾歲月美好,我是六月拾光,喜歡清靜獨處,也愛友人三兩聚首笑談。
成長路上曾經迷茫,世間道路千條又有哪條是屬于我的?愁緒無處疏解,我便一一記錄在筆端,憂傷的,介懷的,憤怒的,開懷的,感動的,了悟的……慢慢我的筆下有了世界,開始它是黑白的片面的,漸漸有了色彩多了靈動。
我喜歡沉浸在自己筆端的世界里,不斷去探索新的可能,感悟新的情緒,創(chuàng)造新的故事。這個世界精彩紛呈,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我深感其奧妙無窮,更欣喜能在這里將它與大家分享。
海內存知己,相逢何必曾相識。
編者按
故事開頭或許會以為這是一個鄉(xiāng)野丫頭逆襲的故事,可看到結尾,才感受到她的命途多舛,她的為愛勇敢,以及她的愛而不得。
災荒之年,餓殍遍野,她在山林尋找野菜之際,撿到了奄奄一息的他,從此便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助他建功立業(yè),生死相隨。
可惜天不遂人愿,命運從來就未有什么道理可言,待一切安定之時,他娶了別人,她則遠嫁和親。
早知如此她還會在荒郊野嶺選擇救他一命么?
會的吧,因為君若安好吾心悅之。
敬請品閱本期新人佳作。
序
建元初年,月凝公主和親北漠,紅妝十里,陪嫁的宮人寶物數不盡數,送親的隊伍這頭已到了城門,那頭還未出宮門。闔城百姓夾道相送,都說齊元帝這是要將宮中寶物都陪送過去,顯見傳聞中說齊元帝極其寵愛這個妹妹,果是不假。
有書生指責道:“與北漠大戰(zhàn)剛剛平息,怎可因個和親公主便這般勞民傷財,都道這齊元帝出身貧苦最是體諒民之疾苦,我看也不過如此,與景帝之時未有所差!”
旁人聽了糾正道:“兄臺這就有所不知了,這月凝公主可非尋常女子,她與齊元帝結識于微末,助其建功立業(yè),更是在北漠大軍壓界之時,挺身而出大敗韃子,奠定了我軍勝局,實乃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杰,此番為表兩國交好,又自請和親,莫說是齊室皇宮,就是整個建安城的寶貝都陪送過去,這位公主也當得!”
書生聽了面有赧然,正這時,人群熱鬧起來,原是送親隊伍行近。大紅花轎上垂著的流蘇顫動,而這公主果與別家不同,見百姓熱情,干脆出了花轎,翻身上馬,身形利落矯健。護衛(wèi)在兩旁的侍衛(wèi)見狀登時一緊,欲要拔刀,他們得了皇后旨意,護衛(wèi)公主和親在明,防衛(wèi)公主異動在暗。
馬上公主眉梢?guī)Γ剖峭嫘τ炙剖浅爸S的向著守衛(wèi)劍下寒光斜睨一眼,隨后轉過身朝著兩旁百姓招手示意。護衛(wèi)觀望良久,見無異狀,這才收刀入鞘。
得見公主真容,兩旁百姓歡呼聲更甚,送親隊伍已過,還追著相送,那名先前頗有微詞的書生,一時有些怔愣,他從未見過如此女子,與圣賢書中的賢良淑德大為不同,卻又如初日晨光,讓人生不出一絲鄙薄。
百姓一直跟到城門口,月凝這才下馬入轎,回身想再望一眼這故土故城,抬頭卻見城墻處立著一抹黑色身影,左右金吾衛(wèi)持刀守立。
秋風瑟瑟,吹動那人衣擺,一如當年在城下遠遠瞧著他任兵點將揮斥方遒,心下卻時刻擔憂著突然飛來的流失或跳出的刺客。如今他已身居高位,兩旁有護衛(wèi)侍立,再不用她來擔驚受怕。不過今日只此一眼,日后再見怕是不能了……
早知如此她還會在荒郊野嶺選擇救他一命么?
會的吧,嘴角勾起一抹凄清笑意,罷了,多看無意,多思亦無意,命運從來就未有什么道理可言,月凝收回視線,轉身入轎,紅唇輕起,送親隊伍卸下吹打家事,朝著西北大漠而去,漸漸成為建安城外小小的幾個黑點。
1
天啟二十三年,一日深夜,齊宣帝駕崩,本該傳位太子,宮中得勢宦臣卻與晉王勾結,瞞下帝王死訊,晉王借機發(fā)動政變,于當日夜間從朱雀門入,夜半包圍皇城,誅殺太子、太子妃及宮人共計三百七十二人,并在東宮內外潑灑煤油,扔下火把付之一炬,大火燃了整整三日才被撲滅,昔日富麗堂皇的宮室被燒為灰燼,只是在清點尸首時,雜役官數來數去少了兩具尸身,而尸體早已燒黑碳化分辨不出,為免給自己添麻煩,雜役大筆一揮,寫下東宮上下全部遇難的奏折呈了上去。
次日,晉王登基,史稱齊景帝,年號康乾。
齊景帝對外宣稱太子聽到先皇薨逝的消息悲痛萬分,失手打翻了油燈造成大火。此說法疑點重重,可如今已是改朝換代,也就成了眾人口中不能言及的秘密。而此累累血案直至元帝登基才得以撥亂反正,記入史書,史稱朱雀之變。
許是齊景帝篡權奪位身形不正,自康乾二年起,大齊接連三年大旱,田地干裂,收成銳減,朝廷非但不體恤民情,反而苛收賦稅,增加徭役。一時之間餓殍遍野,餓死渴死之人數不勝數。而身居皇宮大院內的景帝一日卻因吃不到鱸魚,問罪相關官吏三十六人有余……
三丫蹲在鍋灶邊,瞧著她娘將一把高粱米扔進鍋中,鍋鏟攪動,卻不見米之蹤影??伤怪锌湛?,心想著哪怕是一碗米漿水也是好的。
一旁的小弟正啼哭不止,但這哭聲早已成為饑貧交加日子里的背景音,沒人上前去哄上一哄。
“去叫你爹來吃飯!”她娘從屋里端出個大碗出來,三丫眼睛一亮,知道那是大姐出嫁時換回來的白面餅子。不防卻被二丫推了一把,“讓你去叫爹呢,磨蹭什么呢!”邊說邊朝她亮了亮拳頭。
三丫無法,只得去尋,正是農忙時,三丫沒在田地里找到人,倒是在村口見到正蹲在地上與人閑話的陳阿爹。
三丫心里惦記著白面餅子,腳下便快了幾步,陳阿爹小時候落病,跛了一條腿,因此村里人都叫他陳拐子。陳拐子追不上她,便罵著用手中的拐杖去抽她的腿,幸而三丫閃得快,才免遭一頓棍棒。
一張餅最后分到三丫手中只有半個手掌大,還是她這個五歲娃娃的小手掌。
可這時,小弟已三兩口吃完自己的,還伸手要,陳拐子逡巡一圈,命三丫將她的餅分給弟弟,三丫不愿,陳拐子一巴掌打過去,餅掉在地上,小弟見了哇的大哭出來,陳拐子破口大罵,“賠錢貨,一個兩個的賠錢貨,到第三個還是個賠錢貨,吃什么吃!浪費糧食!”
她娘垂著頭悶聲不語,三丫顧不得身上疼,只盯著落在地上的餅,趁著陳拐子大罵哧溜一下爬起來撿起餅便往外跑,陳拐子在后頭追罵,可跛著腿,如何追的上。
2
饑荒鬧到第三年頭上,她娘終是熬不住,丟下一家人跑了,陳拐子將二丫賣給村中大戶換來些糧食,但前些日子小弟還是害了一場大病去了。陳拐子因此性情更加暴虐,三丫白日里不在家里待著,只鉆進山林里摘些野果挖點野菜充饑,也好過時不時便被抽打一頓。
一日里,三丫在林間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這年頭餓死渴死是常有之事,三丫見慣了,并不害怕,反而上前去翻尸身,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找到些吃的。
這一翻找不要緊,卻將死人翻活了過來。這二人一老一小,老的已經氣絕,包袱里沒吃的,卻有不少金銀細軟,三丫雖吃驚卻并不感興趣,金銀雖是好物,卻不能當飯吃。轉而再去翻那男孩尸身時,被他頸見一塊玉壁吸引了注意。
三丫不懂玉,但此玉瑩白似雪,細膩如脂,只一眼便將人的目光牢牢吸住,三丫鬼使神差的伸手過去,而正她想要拿來細瞧之時,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三丫一驚,抬頭對上一雙薄涼的眼睛。
男孩多日未曾進食,只清醒這一瞬便又昏迷了過去,三丫猶豫再三,將他拖回了家中。
陳拐子回來,見家中無緣無故多了一張嘴,本欲破口大罵,三丫及時捧上一錠銀塊,陳拐子被銀光一晃偃旗息鼓,瞧著面容俊秀的男孩,想自己沒了兒子,正好有人延續(xù)香火,便讓他襲了三丫死去弟弟的名字,喚他陳生。
此后日子慢慢好過了些,大旱過去,地里終于見了收成。
田間的活計有陳生與三丫,陳拐子卻越發(fā)懶散暴虐起來,日日去換了酒來喝得酩酊大醉,醉后撒酒瘋,只要有些微不順便抄家伙揍人,三丫沒少挨打,但陳拐子的棍棒卻不敢落在陳生身上,每回陳拐子犯瘋,陳生便將三丫拽到身后,清冷的眸子盯視著他,總讓陳拐子想起鎮(zhèn)上的官老爺,舉起的棍棒便落不下去了。
村里的學堂重新開門教學,每回路過,陳生都要在窗口站上好久,三丫瞧不出那夫子筆下如同鬼畫符的圖形有什么吸引人,卻拿過陳生的鋤頭,獨自去田間多攏了兩畝地。
晚間燃不起油燈,陳生便借著月光在院子里寫寫劃劃,三丫掏出本書遞給他,陳生一瞧,正是夫子在講的詩經,驚訝道:“哪來的?”
“撿來的。”
“真的?”
“真的?!?/p>
陳生沒再問,三丫微微松了口氣,在他檢視的目光下,確是很難說假話。
半晌陳生忽然問:“三丫,你叫什么?”
叫什么?
“本名叫什么?不能就叫三丫吧?!?/p>
見她不語,陳生心中一軟,用一只木棍在院中沙地中寫下月凝二字,“今晚月色如凝,你若喜歡就叫月凝可好?”
三丫接過木棍,照著陳生的樣子反復描摹,“月凝,月凝,月色如凝……”這些鬼畫符好像也沒有那么沒意思了。
恍然間,三丫忽然想到陳生是自己弟弟的名字,那么陳生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可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問出口,好像這個問題一旦澄清,有些事便注定要改變了。
3
陳生走的那個晚上,三丫似是早有預感。
陳生看著她嘆氣:“三丫,你知道我不叫陳生,我不屬于這里,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p>
三丫垂頭不語,拉了他摸黑潛入山林之中,摸索著在林間挖掘,瞧著天邊露出的魚肚白,陳生不耐“三丫,我真該走了。”
這時三丫面上一喜,將一個布包裹從地底拽出來,借著初日的晨光,陳生看見上面熟悉的花紋,輕輕打開,里面的金銀玉器并未因長時間埋藏地下而失了光澤。
陳生頓了頓,對三丫道:“我本名魏昭,前朝太子乃是家父,齊景帝作亂謀逆,我欲為父報仇,匡正大齊,而此路漫漫,定然九死一生,你可愿隨我一同?”
三丫幾乎沒有猶豫的點頭,她其實沒太明白陳生的話,只在心中想,“原來,他叫魏昭?!?/p>
一早,陳拐子被一聲金石墜落之聲吵醒,罵罵咧咧到院中一瞧,原來是盞鑲了紅寶石的金盞,頓時喜出望外,揣在衣兜中匆匆去了鎮(zhèn)上換酒,待到酒都飲盡才發(fā)覺陳生與三丫都不見了蹤影……
出了村,出了鎮(zhèn),出了城,站在茫茫曠野之上,三丫方知天下之大,一時間竟有些前路何從的茫然。
“我們去幽州,幽州都尉林國生乃是父王舊部,必定會出兵撥亂反正?!毙袢障?,陳生,哦不,魏昭的身影被鍍上了一層閃亮的金色,三丫瞧著目光中也便有了方向。
林國生雖念及多年主仆情誼,將魏昭引為上賓,卻多年來偏安一隅,并不想再操兵戈。日常只叫獨女林妙兒負責魏昭起居,自己卻多尋借口對他避而不見。
林妙兒是典型的大家閨秀,一言一行都溫婉大方,在她面前,三丫有一種天然的自卑,初次相見時,林妙兒身著一件藕荷色的錦緞襦裙,裙裾隨著步伐輕蕩似是一朵開在水中的幽蓮。“姑娘如何稱呼?”林妙兒溫聲詢問,聲音如同山中清泉。
“我,我叫月凝……”三丫將右腳抬起摩擦著后腳跟,蹭掉上頭沾著的泥塊。
林妙兒微微抬起頭,垂眸看她,“月凝?確是個好名字?!?/p>
三丫學著她的樣子,在院中端著脊背走路,魏昭瞧見了笑她,“你這是從哪學來的滑稽樣子?”
三丫羞囧,“林小姐教我閨中禮儀,下月幽州有詩會,我不會作詩,只想著禮數上不要有失?!?/p>
不想魏昭卻板起面孔,“你與她們不同,不必去什么詩會,我去與林妙兒說,你自待在府上就好?!?/p>
三丫當時聽了心下歡喜,自認在魏昭心里,她是與其他女子不同的,可不想多年之后他還是娶了其他女子,她的確不同,也僅僅是不同而已。
4
魏昭不再頻頻向林國生提及復國一事,只請求讓他帶領一隊兵馬,林國生欣然應允,卻給了他一隊老弱病殘,魏昭并無微詞,只整日扎在兵營中。
三丫想要跟著他,但兵營中不許女子進入,便著了男裝混跡進去,魏昭拒了她兩回,見并無作用,也就放任她去了。
魏昭與部下演習排兵布陣,三丫便在一旁觀看,一日魏昭詢問手下,若是幽州被圍該如何破解,底下眾口不一,有說鼓舞士氣殺將出去的,也有人主張緊閉城門不出,保存實力。幽州因處于軍事要塞,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因而修建之時注重城防,不僅城墻高大堅固,還有外圍護城河攔隔阻截,若是固守也不失為良策。
待眾人散去,三丫端上一杯清茶,魏昭瞧著杯中茶葉漂浮,忽而出聲問道:“剛剛的問題,若是你,會如何抉擇?”
三丫一愣,見魏昭并非玩笑,放下茶盤道:“不論是攻還是守,都得看當時形勢,若是敵弱我強,那就一舉殺出去,免得后顧之憂,若敵強我弱,固守便是個好辦法,消耗敵軍而我軍以逸待勞,到時候找到合適時機出擊也能以弱勝強?!?/p>
魏昭聽了贊道:“三丫若是男子,當是建功立業(yè)大丈夫也?!?/p>
要說話不禁說,康乾八年,匈奴南下侵齊,兩方數次交戰(zhàn)均以大敗收場,眼見匈奴兵至幽州,朝廷的急令下來卻是嚴防死守,不許出城迎戰(zhàn)。
幽州仕人王洵求見林國生,道:“誠然幽州城固若金湯,易守難攻,但若匈奴來犯,我軍閉城不出,匈奴定然采取久圍之策,沒有糧草補給,幽州能堅持到幾何?百姓又能堅持到幾何?”
然而林國生并不采納,只覺朝廷到時定會派來援兵解幽州之困,喚人來將王洵請出府去。
王洵哀嘆一聲,只嘆幽州不保。這時一年輕男子上前來,“在下魏昭,先生剛剛所言,可有應對之法?”
王洵定睛一瞧,是先前站在林國生旁側之人,又見他英挺瀟灑氣度不凡,便將心中所想盡數告知。
探子回報,匈奴大軍將在三日后抵達幽州,在第二日晚間林國生命令關閉城門,任何人等不得出入,而就在命令下達一個時辰前,魏昭率領著自己的小隊人馬偷偷潛出城,隱入山林間。
5
“公子所在何處?”林國生沉著臉問跪在堂下的三丫。
三丫一副惶恐樣子,話都說不全,顯然是被嚇壞了,林妙兒目露輕視,道:“不過是個鄉(xiāng)野丫頭,想也問不出什么,爹爹還是另想辦法,匈奴大軍臨近,魏公子孤身一人恐有危險?!?/p>
林國生目光逼視過來,林妙兒不禁垂下頭,“念在曾經主仆情誼,老夫已是仁至義盡,如今是生是死便看他造化了,你也看清形勢,管好自己!”說罷甩袖離開,林妙兒委身稱是。
兩軍相交,幽州閉城不戰(zhàn),匈奴人將林國生的祖宗十八代變著法的罵了個遍,而林國生只一個忍字當頭,堅決不戰(zhàn)。
第五日上,匈奴兵開始安營扎寨,真的打算長期圍困幽州城。林國生雖做好了死守的打算,但隨著城中軍糧儲備越來越少,心中也慌亂起來,問手下人道:“朝中援軍何時能到?”得到的回應永遠是,“援軍馬上趕來,景帝命將軍繼續(xù)堅守。”可馬上是幾何?林國生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連圍了數月,幽州城門仍緊閉不開,匈奴人只道漢人都是膽小如鼠之輩不敢出城迎戰(zhàn),遂逐漸放松了警惕。三月后一日夜間,匈奴大營忽然火光大做,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匈奴人以為是大齊援軍趕到,一時間軍心潰散,四散奔逃。
而此時幽州城內卻是疑慮紛紛,外頭的是遲遲不來的援軍,還是匈奴人自導自演誘敵出城的計策?
混亂中,三丫將城門打開,高喊一聲:“援軍到了,出城殺呀!”
城中軍士被匈奴人日日問候祖宗,早憋了一肚子的氣,見狀蜂擁出城,追擊潰逃的匈奴,林國生眼見局勢控制不住,也只得打馬沖殺進戰(zhàn)場。
大齊迎來對戰(zhàn)匈奴的首場大捷,并以少勝多的局勢成為兵法史書上一段為人稱道的戰(zhàn)役。但這都是后話,然而當林國生清點戰(zhàn)場,發(fā)現(xiàn)所謂的援軍不過是魏昭手下幾百將士,還具都是老弱病殘之輩時,心下的后怕是他人所不知的。
朝中的封賞下來,封林國生為上將軍,魏昭為驃騎大將軍,領兵十萬抗擊匈奴。
使者舉著圣旨手臂微微發(fā)酸,而面前的這位初出茅廬的年輕后生卻好似入定一般,不得不又出聲提醒:“魏昭接旨……”手中一空,這年輕人終是反應過來,接過圣旨,使者滿意一笑,揉著發(fā)酸的胳膊回京復命。
林國生也長舒一口氣,他真怕魏昭會一時意氣用事,拒不接旨。
魏昭將圣旨扔進火爐,見其慢慢焚成灰燼,“終有一日,你將后悔頒布這封詔書!”
6
匈奴與大齊的戰(zhàn)爭愈加焦灼,而魏昭的名字也在匈奴軍中傳開,匈奴老幼婦孺不知大齊皇帝老兒,卻知齊軍中有個戰(zhàn)無不勝的兇神將軍。
三丫快馬在軍中前行,路上的兵士知他是將軍身邊的親衛(wèi),恭敬的避讓一邊喚道“陳大人!”三丫點點頭,繼續(xù)打馬,終在城墻上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魏昭只著便衣親自指點著將士排兵布陣,三丫將甲衣塞進他懷中,魏昭不耐,“又不是戰(zhàn)場,穿什么甲衣?”
三丫不動,“我乃將軍親衛(wèi),護衛(wèi)將軍安全乃是職責所在,還請將軍體恤屬下!”
兩人僵持半刻,最終還是魏昭敗下陣來,不情不愿的穿上甲衣,此時已是軍師的王洵擄著胡須笑道:“如今天下最厲害的人恐怕要數陳護衛(wèi)莫屬!”
三丫奇怪,“最厲害的人怎么說也是將軍,我哪里算得上。”
王洵搖搖頭,“匈奴人忌憚將軍,但將軍忌憚陳護衛(wèi),所以陳護衛(wèi)可不就是這天下頂頂厲害的人?”說罷眾人皆笑。
雖說有了王洵這個智囊團,魏昭幾戰(zhàn)均無敗績,軍中士氣高昂,正是如日中天之時,但三丫心中還是不安,而事實也證明她的不安并非空穴來風。
一日齊軍與匈奴大軍交戰(zhàn)在渭水之畔,原本的計策可謂奇巧精絕,兵分三路,一路正面吸引敵軍火力,一路側面奇襲,第三路繞到敵軍背后突襲,三路大軍呈包抄之勢一舉將敵軍殲滅。
然而敵方領兵者是以殺將著稱的匈奴名將狄戎,此人用兵詭譎多變,為防有變,魏昭特意囑咐第三路大軍盡快斷截匈奴后方,合圍匈奴。可當頭兩路大軍與敵軍殺得水火不容之時,第三路大軍卻仍是遲遲未到,這時匈奴一方突然鼓聲大振,一顆項上人頭被掛在旗桿上高高豎起,狄戎高聲喊話:“魏將軍可是在等此元大將?怕是要到陰曹地府才好相會了!”
這狄戎竟識破了我方計策,三丫眉頭緊皺,而下一刻便見魏昭翻身登上了城墻,站在高處,大聲號令齊軍:“匈奴小兒殺我同胞,踐踏我家園,今日定叫他們血債血償!”高舉寶劍振臂高呼,底下將士一呼百應,士氣高漲,朝著對方戰(zhàn)線拼殺過去。
狄戎彎弓持箭,直指城墻上的魏昭,三丫爬上城墻奮力一撞,箭羽還是刺入魏昭胸口,當即吐出一口溫熱的鮮血,濺在了三丫頸間,主將受傷,城墻上一時大亂,幸而王洵在場,扒下魏昭甲衣穿在自己身上,高呼:“軍師被賊人所傷,斬匈奴,為軍師報仇!”
“斬匈奴,為軍師報仇!”
“斬匈奴,為軍師報仇!”
……
見著魏昭一臉慘白被將士扶下城墻,三丫只覺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了一般,半晌才恢復力氣,回身看向對方陣營中,狄戎高坐馬上,冷眼旁觀戰(zhàn)場,三丫拾起地上一柄不知是誰掉落的長刀,打馬出了城門,越過層層匈奴兵,直奔著狄戎而去!
7
三丫坐下這匹馬名喚白龍,是此前幽城之戰(zhàn)時從匈奴手中繳獲的血汗寶馬,三丫向魏昭討要,魏昭好笑道:“你連馬都不會騎,要馬作甚?”
三丫振振有詞:“有了馬自然便會騎了!”也果不其然,日后軍中騎術比拼,三丫屢獲頭籌,魏昭覺得是馬的緣故,想要用別的馬匹交換,都被三丫回絕。
“好白龍,快一點,再快一點!”似是聽到三丫心中的聲音,白龍腳下如飛,急轉躲過斜刺的長矛,躍起避過橫掃的彎刀,三丫竟然一路穿過重重阻隔,直沖入匈奴陣營,最后一個起跳,躍過數名匈奴兵,居高臨下將長刀朝著敵軍主將的頭頂壓下!
這一擊三丫用盡了全力,再加上沖刺的慣性,狄戎抽刀格擋,卻也被大力將刀震飛出去,但狄戎不愧素有殺將著稱,當即抽過副手手中的長矛,斜刺向三丫。
三丫連忙臥倒在馬背上,頭盔卻仍是被挑落,頓時發(fā)絲飛揚,狄戎不禁愕然,“你竟是女子?!”
三丫趁機抽刀直劈,劃傷狄榮右臂,狄戎長矛回掃,三丫避閃間滾落到馬下,便一刀砍向馬腿,戰(zhàn)馬倒地,狄戎也跌落下來,兩人四目相對,三丫迅速爬起用匈奴話大喊:“將軍被殺啦!將軍被殺啦!”
這是王洵教的,當時統(tǒng)共教了她兩句,另一句是“我投降?!保f是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匈奴士兵見果然不見馬上主將的身影,頓時亂了陣腳,狄戎大怒,要殺了她,三丫快步鉆入人群中,她自小被陳拐子追著打,腳上那是童子功,最后竟被她險險的逃脫了。
齊軍此戰(zhàn)本處劣勢,但被三丫這么一鬧,竟然險勝,三丫渾身是泥的叫開城門,魏昭坐在車上,三丫見他雖面色蒼白,但正襟危坐,一臉怒容,還有力氣生氣,看來是無大礙了,三丫一笑,力竭倒地。
三丫這一覺直睡了兩天,但剛醒過來,便被魏昭責令到校場罰跪,理由是目無法令,藐視軍規(guī)。軍中大小軍官都偷偷潛到校場看她,三丫奇怪,問前來探望的王洵,“罰跪有什么可瞧的,他們這是作甚?”王洵點頭,“罰跪是沒什么可瞧的,可能他們沒見過女子罰跪吧?!?/p>
三丫語塞,“我是不是闖禍了?”
王洵一副高深模樣,“你呀,闖大禍了!”
不久王洵奉魏昭之命請罪朝廷,陳言因治下不嚴亂了軍規(guī),愿解驃騎將軍之職予以謝罪,而此時魏昭與林國生統(tǒng)領幾近全國之兵對抗匈奴,他若甩袖不干,景帝要去哪里找第二個魏昭來領兵作戰(zhàn)?所以此事也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言功過相抵,不再追究。
倒是大齊上下傳出了女將軍的美名,還有各種陳家女與魏將軍的香艷故事在坊間流傳,百姓對此頗為津津樂道。
8
朝廷雖未降罪,但三丫也再不能待在軍中,便被送往幽州林國生府上,日日與林妙兒兩看兩相厭。
康乾八年,經過四年混戰(zhàn),大齊終將匈奴打回陰山以北,而魏昭、林國生帶領兩路大軍卻并未停歇,一南一北兵臨都城長安。
齊景帝畏罪寫下千言陳罪書,道明曾經殺兄奪位的累累罪行,并攜帶天子璽綬打開皇城門親自迎接魏昭進城。
不日魏昭登基稱帝,史稱齊元帝,年號建元。
建元元年,齊元帝封林國生為大司馬,其女林妙兒為皇后,軍師王洵為宰相,而曾經與齊元帝傳出香艷故事的那位陳家女卻是被封了公主,讓一眾坐等吃瓜的大齊子民大為失望。然而故事到了這里還不算結束,遠道而來的匈奴使者遞交上了一份和談書,又將這位女將軍牽扯進來,原來匈奴殺將狄戎也發(fā)動了政變,成為新一任的烏耶單于,為結兩國之好,欲與大齊聯(lián)姻,因在戰(zhàn)場上曾惜敗于這位女將軍,草原崇尚力量,便想要娶這位女子為閼氏,匈奴甘愿每年送上牛羊萬匹為貢。
“公主,皇后娘娘請見?!笔虖膭倓傔M來通傳,此時已是皇后的林妙兒便已步入大殿。三丫挑眉不理,不過還是那老一套,讓她以國家子民為重,和親匈奴,再旁敲側擊的講陛下與她不過是兄妹之情,莫要心存妄念之類。
三丫對此皆是默然處之,不點頭也不否認,任林妙兒除了齊元帝那里便是她這里跑得最勤,每日也只能無功而返。
只是這日殿中倒是來了位新鮮客人,三丫瞧見一身官服的王洵,擺弄花草的動作一頓,笑道:“軍師換了這身馬甲我倒險些認不出來,怎么,大人也來做我的說客?”
王洵淡笑不語,隨后慢慢收了笑,“你與他一路走來,自比旁人更知曉其中艱辛,旁人只道如今他大業(yè)有成,可誰又知他如今行事更加艱難,國家剛剛經歷戰(zhàn)火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而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外部又有強敵環(huán)視,他的難處,別人不知,你我還不知么?”
王洵走后,三丫枯坐一夜,她只是個農家女,玩不清官場上這些彎彎繞繞,本想等他一句明言,他若讓她嫁,她便嫁,但恐怕他并不想開口做這個壞人,環(huán)視空曠的公主殿,殿宇華美富麗,但三丫瞧著,卻并不比多年前的茅草屋更加自由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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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已過三更天,齊元帝從奏章中抬起頭來,揉揉發(fā)酸的眼睛,抬眼竟見王洵仍跪在堂下,“夜深露重,相國還請回吧!”
王洵卻并不起身,俯首跪拜:“望陛下以大局為重!”
齊元帝不做聲,盯著他的目光卻逐漸銳利,良久身前案幾忽地被他掀翻,桌上卷折散了滿地,咕嚕嚕滾下殿來,撞到王洵腳邊。
王洵再次俯首跪拜:“望陛下以大局為重!”
齊元帝終是破口大罵:“無良臣子,終日以大局壓朕,朕是天子!難道連一女子也保護不了,做這天子還有甚用!他匈奴若不依盡管來犯,我大齊可擊退他一回便能勝他二回,何至叫女子委身求和!”
王洵仍伏拜在地,屈身而言,話語卻像利劍一刀刀扎入心間,“正因陛下是天子,才不得僅憑一時意氣,要為大齊四萬萬百姓謀福要為齊軍百萬將士立命,陛下一句戰(zhàn),有多少將士將殞命邊關,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又有多少女娃成為三丫?”
齊元帝身形一晃,抿唇難言,良久跌坐在榻上,聲音頹敗,“可我欠她頗多,如今又要親手推她入火坑……”
王洵知他已醒轉,亦長嘆一聲,“陛下勤于國政,大齊國力蒸蒸日上,匈奴必不敢輕待于她?!?/p>
齊元帝忽而一陣長笑,解掉頭上龍冠砸向大殿,金冠墜地,在寂夜中響動驚心,“這九五至尊何如?不若做個流落街頭的流民乞兒,意愿隨心!”
第二日,三丫自請和親匈奴的折子呈到了齊元帝案上,字跡歪歪扭扭,是他在一個個清輝月夜手把手教她寫下,手指拂過仿佛見到她皺眉思索該用哪個字的畫面,不禁嘴角勾笑。
旁側林妙兒道:“月凝深諳國事為重,有公主如此,實乃大齊幸事。”
齊元帝將信箋折好揣入懷中,卻道:“朕亦以大局為重,娶爾為皇后。”說罷不顧林妙兒僵在臉上的笑意甩袖而出,擺駕到三丫所在的宮室之外卻并不命人通傳,“莫叫她知曉,朕已是無顏見她?!敝弊揭谷A初上,殿中掌燈又熄燈,才又命宮人回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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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有載,公主月凝和親匈奴,維系兩國邦交,百年之內再無戰(zhàn)事。大齊國運昌盛,百姓和樂,萬國來朝,造就空前盛世,史稱建元盛年。
只是關于這位傳奇帝王,還有一則野史流傳,不知真假,說是月凝公主出嫁后,宮人打掃公主曾居住殿宇發(fā)現(xiàn)一則手跡,上書“君若安好吾心悅之。”齊元帝見其字,身感悲痛,竟罷朝兩日,回顧這位勤勉帝王一生,也僅此兩日未有早朝。
責編: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