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現(xiàn)代漢語中,人們經(jīng)常會說“××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敬你是條漢子”等,其中“好漢”“漢子”為何是用量詞“條”而不是其他量詞“位、個”等,本文主要探析選用量詞“條”的原因,首先分析解釋“條”作為量詞的發(fā)展與歷史演變,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并且逐步趨于完善;其次是用量詞“條”來修飾“好漢(漢子)”的具體原因,主要是由于“漢”字的本義限制、“漢子(好漢)”的形象特征和“漢子”原有的賤稱之意。
【關(guān)鍵詞】量詞;條;好漢(漢子)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1-012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1.040
探析之所以用量詞“條”來修飾“好漢(漢子)”的原因,本文主要從兩方面入手,首先需要先確定“條”作為量詞使用時所出現(xiàn)的時期,由于最初的“條”是只作為名詞使用,并沒有其他的詞性,此時“條”的用法比較單一。當(dāng)其演變?yōu)榫哂辛吭~的詞性時,此時“條”的用法增多。其次厘清用量詞“條”所修飾的物體事物的發(fā)展與演變,最初所修飾的事物中并沒有“漢子(好漢)”,但“條”所修飾的事物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量詞“條”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修飾“漢子(好漢)”的情況。從“條”作為量詞的發(fā)展軌跡來看,最初是東漢時期“條”開始作為量詞,隨著時間的推移與朝代的更迭,“條”能夠修飾的事物范圍不斷擴(kuò)大,直到元代及以后,用“條”修飾的所稱物體開始出現(xiàn)“漢”“漢子”等,直至今日,繼承了用“條”來修飾“漢子(好漢)”的習(xí)慣。本文分析解釋了為什么用量詞“條”來修飾“好漢(漢子)三種主要原因,以期為學(xué)界提供參考。
一、“條”作為量詞的出現(xiàn)
“條”在《說文解字》(許慎)中的解釋是指:“條,小枝也。從木,攸聲?!痹臼亲鳛槊~出現(xiàn),本義是指“樹木細(xì)長的枝條”,后來引申出了“條令、條款”之意,可見此時在《說文解字》(許慎)中并沒有出現(xiàn)量詞的用法。在東漢初期以前,“條”一直是以名詞定位,或是以本義“枝條”出現(xiàn),或是以引申義“條令”出現(xiàn),例如:
1.遵彼汝墳,伐其條枚。(《詩經(jīng)·汝墳》)
2.科條既備,民多偽態(tài)。(《戰(zhàn)國策·秦策》)
直到東漢初期以后,名詞“條”的后面出現(xiàn)數(shù)詞,例如:
3.古禮三百,威儀三千,刑亦正刑三百,科條三千。(《論衡·謝短篇》)
4.科條三千者,應(yīng)天地人情也。(《白虎通·卷八》)
此時名詞“條”的實意虛化,后才逐漸作為量詞出現(xiàn)使用。
二、“條”作為量詞的發(fā)展
“條”原本詞性定義為名詞,直到東漢以后,才作為量詞使用。而用量詞“條”所修飾的事物與物體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也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搭配,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與朝代的更迭,逐漸發(fā)展、逐漸豐富。能夠使用量詞“條”來修飾的事物的范圍逐漸擴(kuò)大,所稱的物體逐漸完成從實到虛、從具象到抽象、從無生命到有生命等的變化,“條”作為一個量詞的用法逐漸發(fā)展與完善,并且一直沿用至今,成為一個重要的量詞單位。
(一)所稱物體為長形實物
先秦兩漢時期常用“條”指稱道路和長條狀的帶子,道路和帶子都是具有長寬兩維的物體,所以用“條”修飾是最適合的。例如:
5.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班固《西都賦》)
6.條屬者,通屈一條繩,若布為武,垂下為纓。(《禮記·雜記》)
7.故木之大者害其條,水之大者害其深。(《淮南子·詮言訓(xùn)》)
這里的“條”非常明顯是作為量詞使用,修飾道路和繩子等。經(jīng)過不斷發(fā)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可以用于指稱衣裙和被褥,例如:
8.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繁欽《定情詩》)
9.舍其七條袈裟助費。(《高僧傳·卷第十三》)
這里的“條”作為量詞修飾衣裙。繩子、道路還可以感受到是為明顯的長條狀的事物,是最初用量詞“條”修飾的物體,但衣裙的長條狀已經(jīng)漸漸不明顯,沒有明顯的長寬之狀,但仍是長形之物,只是變成了不只有長寬兩維的不規(guī)則二維有邊界物體,依舊使用量詞“條”。
(二)所稱名詞從實物擴(kuò)展到虛物
唐代是量詞的發(fā)展逐漸從成熟走向完備的重要時期,因此唐代時量詞“條”的發(fā)展非常迅速,從最初修飾實物到能夠修飾具有長形軌跡的虛擬事物,例如:
10.皇帝與高力士見一條紫氣,升空而去。(《敦煌變文集·葉凈能詩》)
唐以前,量詞“條”修飾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長條狀的實物,而“紫氣”實為看得到摸不到的事物,只是運動時具有長形軌跡,也用“條”修飾。
(三)所稱名詞從無生命事物擴(kuò)展到有生命事物
唐代以前,量詞“條”修飾的事物均為無生命事物,見以上所舉例子。而由于“條”作為量詞在唐代的發(fā)展逐步走向完善,所能修飾范圍進(jìn)一步擴(kuò)大,因此由只修飾無生命名詞發(fā)展到可修飾有生命的物體。例如:
11.忽見一條蛇,師便酴斷。(《祖堂集·卷十五》)
到了宋代及以后,“條”作為量詞的發(fā)展已趨于完善,句式也向現(xiàn)代漢語靠攏,并且所修飾的名詞擴(kuò)展到和人體有關(guān)的事物。例如:
12.德山老人一條脊梁骨硬似鐵,拗不折。(《五燈會元》)
13.卻又一條心兒想著,若死住法兒不開口,怕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保▍浅卸鳌段饔斡洝罚?/p>
14.如今倒鬧了十幾條人命出來。(《兒女英雄傳·第十一回》)
其中“條”所修飾的“心”似乎看不出和長條的關(guān)系,但將兩顆心甚至多顆心連起來就是條形的,因此仍具有長條相關(guān)性,現(xiàn)代漢語中“你死了這條心吧”也是由此沿用下來。包括“人命”也能用“條”修飾是因為生命從生到死的過程在時間上是長條的,時間軸也是一個長條事物,因此“人命”也可用“條”修飾。
元代開始,量詞“條”能夠用于修飾人,但也是僅限于“漢子、好漢”等這一類以“漢”為主的詞語,其他人物名稱詞不能用“條”修飾。例如:
15.三條好漢、三條樸刀,唬得五個人頂門上蕩了三魂,腳板下走了七魂。(話本《萬秀娘報仇山亭兒》)
(四)所稱名詞從具象事物擴(kuò)展到抽象事物
宋代以前,使用量詞“條”所修飾的事物都是可見可觸的具象事物,例如上文中的“道路”“衣裙”“蛇”“紫氣”等(“紫氣”雖沒有具體的形狀,但古時人們將“云氣”看作“紫氣”,實際上云是能看得見的,因此在這里將“紫氣”歸為具象事物),而到了宋元明清時期,量詞“條”由原來的只用于修飾具象事物發(fā)展到也能夠用于形容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事物。例如:
16.仁只是一條正路,圣是行到盡處。(《朱子語類·卷三十三》)
17.自從今日,脫下衣服首飾還我,與你三條門路。(《全元曲上》)
18.晁蓋莊上有三條活路,我閑常時都看在眼里了。(施耐庵《水滸傳》)
這里的“正路”“門路”“活路”都是通過“道路”一詞的引申比喻,才產(chǎn)生了“門路”“活路”等這些抽象的語義。從漢時期到隋唐五代時期,量詞“條”所修飾的都是可以看見的具象的事物,到了宋代,量詞“條”的適用范圍愈加擴(kuò)展,宋以前“條”修飾的是具象的“道路”,從宋代開始,量詞“條”也就可以用來形容表示心理、意念等抽象意義的“路”,其他由實詞引申出來的具有抽象意義的事物也可用量詞“條”來修飾。
三、用“條”修飾“好漢”的原因
不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現(xiàn)代漢語中,人們只會說“××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敬你是條漢子”,但并沒有想過為何“漢子(好漢)”要用量詞“條”修飾,按常理來說人物名稱詞一般是用量詞“位”“名”或者“個”修飾,例如“一位姑娘”“一個和尚”“一名書生”等,為何形容“好漢(漢子)”多用量詞“條”而不用“位、個、只”等其他量詞,其中有什么特殊原因使得人們將“漢子(好漢)”歸類到量詞“條”的范圍中,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解釋。
(一)從“漢”字的本義來看
“漢”的本義有兩個:第一,銀河系。古人將銀河系稱為“漢”,也叫作“云漢”“銀漢”、“天漢”。例如:
19.維天有漢,監(jiān)亦有光。(《詩經(jīng)》)
20.星漢燦爛,若出其里。(曹操《觀滄海》)
第二,水名,指漢水。例如:
21.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孟子·滕文公上》)
22.吾不得志于漢東也。(《左傳·桓公六年》)
由以上兩種“漢”字的本意可見,無論是銀河系還是水流,都是長條狀的事物,屬于“條”修飾的范圍,所用量詞皆為“條”——“一條銀河系”“一條漢水”,因此可以推測以“漢”字為核心字的詞語“漢子”“好漢”等遵從“漢”字本義的修飾方式,應(yīng)該用量詞“條”。
(二)從“好漢、漢子”的形象來看
“好漢”給大眾的形象大都為頂天立地的,例如“綠林好漢”就是指除暴安良、劫富濟(jì)貧的英雄人物,他們在人們的想象中是具有高度的,并且是豪放的,這種形象給人一種想象中的“長條”的感覺,“條”所修飾的事物就是長條狀的,而同樣用于形容人的量詞“位”具有濃重的褒義色彩,多用以表示社會地位比較高的人物或是長者,以示尊稱,例如“一位領(lǐng)導(dǎo)”。并且以“位”形容的人物多為端莊謹(jǐn)慎的形象,“漢子”“好漢”等給人的形象卻是粗魯直爽、脾氣暴躁的,因此用“位”來形容不太妥當(dāng),應(yīng)用量詞“條”來修飾。常稱“好漢”多為孔武有力的成年男性,性格豪爽,素來不拘小節(jié)。例如《水滸傳》中描寫李逵時:
23.一個彪形黑大漢,脫得赤條條的,兩只手握兩把板斧,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施耐庵《水滸傳》)
形容裸體為“赤條條”,上述“好漢”“漢子”等形象素來不拘小節(jié),因此身上的著裝可能并不是十分整潔與完整,行俠仗義之時更會不在意衣裳的去留,甚至裸露上身,為一個“赤條條”的形象,因此“好漢”“漢子”等就用“條”來修飾。
(三)“漢子”原有賤稱之意
人們常說“一條好漢”“敬你是條漢子”,卻不說“一條小姑娘”“一條小孩子”,雖說人是條狀的,但卻只用“條”形容“漢子”“好漢”,而不形容小孩、姑娘、書生等人物,是因為“漢子”這一詞最開始并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帶有褒義色彩,在當(dāng)今,“漢子”或者“好漢”多指頂天立地、有責(zé)任心的男子,但古時“漢子”卻有賤稱之意,如同犬馬畜生。
24.今人謂賤丈夫曰“漢子”,蓋始于五胡亂華時,北齊魏愷自散騎常侍遷青州長史,固辭之。(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
25.卿之妻子任在州住,當(dāng)使?jié)h兒之中無在卿前者。(《北齊書·盧文偉列傳》)
26.韓鳳于權(quán)要之中,尤嫉人士。每朝士諮事,動致呵叱,輒詈云:“狗漢大不可奈,惟須殺卻!”(《北齊書·恩幸傳》)
27.遷青州長史,固辭不就。楊愔以聞。顯祖大怒,謂愔云:“何物漢子,我與官不肯就!明日將過,我自共語?!保ā侗饼R書·魏蘭根傳》)
這幾句中的“漢子”和“漢兒”略有不莊重的色彩,貶義較多,與現(xiàn)在演化過來的帶有“漢”字的詞語不同。這是由于當(dāng)時漢人地位得不到提升,因此以“漢”為主的“漢子”“漢兒”等詞多帶有貶義和歧視色彩。
從南北朝時期,一直到陸游所在的南宋,“漢子”都是一個具有貶義色彩的詞匯,所使用的量詞也就跟形容犬類一樣,使用“條”來修飾“漢子”。一直到元明清時期,“漢子”演變得不再有“鄙人”的意思,并且人們還往往在“漢”的前頭加個“好”字,說成是“好漢”,這時“漢子”的感情色彩進(jìn)行了轉(zhuǎn)變,由貶義詞變成了中性詞甚至是褒義詞。但所修飾量詞繼承了下來,就一直沿用“條”。
但使用形容狗的量詞來形容“好漢”,可見“好漢”并不只有褒義色彩,因為有時“好漢”也是落魄低賤的,并不是所有的“好漢”都是光明磊落被人稱贊的形象。最明顯的就是《水滸傳》里的好漢大多是落魄低賤的,像一條落水狗,并且有些好漢其實也未必光明磊落,因此也稱不上“一位英雄”,而量詞“個、只、頭”等詞在氣勢上不如“條”,所以用“條”來形容“好漢”是最為恰當(dāng)?shù)摹?/p>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條”最初是名詞,后來演變?yōu)榫哂袃蓚€詞性:名詞和量詞。當(dāng)將“條”量詞用法時,又經(jīng)過時代的變遷、朝代的更迭,其所稱物體的范圍不斷擴(kuò)大、發(fā)展,并趨于完善。短語“一條好漢”的搭配使用量詞“條”的原因能夠從三個方面進(jìn)行分析。首先是“漢”字的本義與水相關(guān),因此用“條”修飾以“漢”字為核心字的“漢子(好漢)”是說得通的;其次是會意“好漢”頂天立地的長條意向;最后由于“漢子(好漢)”一詞在某些時候會帶有貶義色彩,因此用形容犬馬畜生的量詞“條”來形容“好漢(漢子)”。詞義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可能在未來某個時期,量詞“條”或是“好漢(漢子)”等詞又有了不同的解釋,本文淺析了量詞“條”修飾“好漢(漢子)”的原因,希望為語言學(xué)界盡到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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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茜,女,重慶涪陵人,重慶師范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國際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