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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羊和小魚

      2023-05-30 03:49:02王曉靜
      莽原 2023年3期
      關鍵詞:小羊保姆

      王曉靜

      李小羊面對衛(wèi)生間的鏡子,看到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稀疏,而且夾雜了不少灰白的發(fā)絲。她嘆了口氣,扯下手腕上的皮筋,把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了一個疙瘩,然后,動作麻利地開始打掃衛(wèi)生。這是她頭一天上班,她想給雇主留下一個好印象。

      自四十歲從老家出來,李小羊在城里已經(jīng)打了十六年工了。十六年的日日夜夜像村頭的樹葉,稠密得數(shù)不過來;她也像樹葉一樣飄飄搖搖,歷經(jīng)風雨,卻浸淫出一身的老練和忍耐。十六年來,她做過政府機關的清潔工,醫(yī)院的陪護,超市的收銀員,但干的最多的是住家保姆。雖然她在城里沒有根,但這樣才能遠離自己的家,遠離村里人的白眼,遠離丈夫的拳頭和辱罵——那個渾人即便喝得爛醉如泥,也不敢打進城里,更不敢打上別人家的門。

      其實,保姆并不好干。特別是住家保姆,整天跟雇主家人同吃同住,表面上參與了雇主家的生活,但其實始終是個影子,甚至連影子也算不上——影子在燈光下還能顯形,保姆卻像個隱形人一樣,并不能真正出現(xiàn)在雇主的生活中——人家夫妻吵架,你要趕緊躲屋里裝作沒看見,沒聽見;吃飯時要自覺端著碗在保姆房里吃;雇主家來客人,你除了端茶倒水,盡量不要出現(xiàn),更不能探頭探腦偷聽人家談話……總之,要把自己的生活痕跡盡量淡化,要做一個處處存在但又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人。當然,更重要的是把家務活干好,這才是個讓人滿意的保姆。這些規(guī)矩沒人教過李小羊,但在十幾年的摸爬滾打中,在無數(shù)的白眼和委屈中她無師自通,積累了一套她李小羊的保姆經(jīng)。

      可即便把一切都做到最好,還是躲不過出其不意的傷害。有一年,家政公司給李小羊安排了個70多歲的老人,聽說退休前是某局的局長。公司的王姐擠眉弄眼地對她說:“這老頭兒,之前看了好幾個都沒相中,你模樣周正,肯定沒問題?!崩钚⊙蛴行┠碾y堪,什么叫相中相不中啊,自己出賣的是氣力又不是色相,這跟模樣有什么關系?但不滿和疑慮在喉頭打了幾個滾就咽下去了,一個土埋脖子的人了,還能拿自己怎樣?李小羊一直認為老年人只有一種性別,跟沖動、欲望搭不上邊。但她想錯了。

      別看那個老頭兒相貌斯文,卻像饑獸一樣,死死盯著李小羊,眼睛里仿佛伸出一雙濕答答的手,貪婪地摩挲著她的臉蛋、胸脯和腰身。她忍不住打個寒噤,干活時也總是躲著他??煽帐幨幍姆孔永镏挥兴麄儍蓚€人,貪婪的目光和粗重的呼吸聲如影隨形。有一次,她午睡時做了噩夢,猛地睜開眼,面前竟然懸著老頭兒的臉,滿臉的褶皺簇擁著那雙貪婪的小眼睛,像兩團燃燒的火苗。她尖叫一聲,慌忙拿空調(diào)被掩住半裸的胸脯。老頭兒支吾著退出了門外,當天還跟她道了歉。她猶豫了好一陣,為了那份不薄的薪水,還是選擇留了下來。結果那次之后老頭兒變本加厲,竟然上手了。她忍不住罵出口,老頭兒卻振振有詞:“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年齡了,還裝啥黃花大閨女呢!”她向老頭兒的兒子哭訴,那個小老板卻說:“現(xiàn)在不是流行‘保姆伴嗎?你給我爸當個伴兒吧,報酬嘛,我絕不會虧待你……”李小羊心里一陣惡心,二話沒說就離開了。她知道“保姆伴”的工資每月要多出一兩千,因為不僅要干家務,晚上還要陪睡,雖然老頭兒那一把年紀跟太監(jiān)也差不多,但她連想都不愿想。她掙錢都是為了兒子,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了,因為家貧連對象都沒找下,但再需要錢,她也有自己的底線。

      衛(wèi)生間收拾利索,李小羊轉到了客廳。

      嬰兒床里的寶寶正甜甜地安睡,一臉不諳世間疾苦的天真。雇主兩口都是市法院的法官,寶寶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是幸運的,他一出生手里就攥著金鑰匙,一腳跳進了蜜糖罐里。李小羊看著寶寶,又想起了自己兒子,不禁一陣悵然。

      “?!遍T鈴響了。

      “李姐,我媽來了,快去開門。”書房里,女主人陳倩喊了一聲。

      “好嘞?!崩钚⊙虼饝馈?/p>

      陳倩是個單純活潑又知書達理的姑娘,李小羊很是喜歡,她慶幸遇到了這么好的雇主。但從客廳到門口很短的一段距離,李小羊的腿忽然軟了一下,即將面對門外那個未知的女人,她竟有些莫名的緊張。當了多年保姆,李小羊心里很清楚,那些年輕女雇主背后總有幾個難纏的親戚——婆婆,小姑,媽媽,姐妹……她們見了保姆要評頭論足,指手畫腳一番。

      門開了,一個半老婦女跨了進來,一邊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李小羊,一邊扇著手嚷著好熱。

      也只嚷了一聲,當她看到李小羊,猛地愣住了。

      李小羊也愣住了,這個女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女人穿著件湖藍色的真絲連衣裙,身材雖然有些發(fā)福,但胸是胸,腰是腰的,將絲綢波光瀲滟的幽光鋪展得層巒起伏、恰到好處;臉上搽了粉底液,看起來白白凈凈,但下垂的眼袋、嘴角的法令紋、眼角的褶子,能看出她的年齡不小了。李小羊心想,按陳倩的年紀推算,這個女人應該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吧。

      “這是新來的李阿姨。”陳倩對她媽說,又給李小羊介紹,“這是我媽?!?/p>

      “您來了?!崩钚⊙蚩蜌獾匦χf,“別人都叫我李姐?!?/p>

      “噢,我叫白素蘭?!卑姿靥m回過神來,也笑笑,走進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目光卻比思緒慢了半拍,仍黏滯在李小羊的身上,收不回來。

      李小羊忙著給白素蘭倒了杯涼開水,放到茶幾上,說:“看您,保養(yǎng)得這么好,顯得這么年輕,不知道的,咋都想不到也是當姥姥的人了?!?/p>

      “李姐是哪里人?”白素蘭呷了一口水,問道,眼睛透過玻璃杯盯著李小羊。

      “安徽的?!崩钚⊙驔]來由地心里發(fā)虛,避開了白素蘭的目光。

      自從來到城市,李小羊不喜歡別人問她的家鄉(xiāng),她潛意識里總想把那個貧窮的小山村遠遠地甩在身后,好像要清除老家在她身上的烙印。她厭惡那個地方,貧窮落后,還有難以忘懷的恥辱和痛苦??擅慨斎藗儐柶?,就會一把將她從城里的虛幻中揪出來,把她的出身亮給人看。她明白這種逃離是徒勞的,因為她的根就在那里。

      她下意識地又補了一句:“我出來已經(jīng)十幾年了?!?/p>

      白素蘭無聲地笑了一下。這種笑意味深長,讓李小羊剎那間紅了臉。這笑容里隱含了很多內(nèi)容,像冰冷的鉤子,正扒開李小羊的皮囊往里面窺視。

      白素蘭又問:“聽倩倩說您姓李,叫小羊?”

      李小羊遲疑著說:“哦,家里孩子多,村里的牲口多,父母就隨便起了個名?!毙睦锵?,這女人問得如此詳細,只怕是個挑剔的主兒。

      白素蘭猛地站了起來,但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又坐下來開始喝水。

      李小羊心里也咯噔一下——這女人不但相貌看著眼熟,怎么聲音聽起來也好熟悉?莫非是自己從前的雇主?她在心里飛快地檢索了一遍,終是想不起白素蘭這個名字。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客廳的靜默。陳倩來不及詢問神色奇怪的母親,趕忙趴在小床邊拍著哄寶寶。

      李小羊也急忙湊過去,把手抄到嬰兒的屁股下摸了摸,說:“寶寶該換紙尿褲了。”

      她拿來新的紙尿褲,先在手里揉了兩下,揉軟和了,放到一邊,再小心地把寶寶抱到尿布臺上,抽去蓄滿尿液的尿不濕,套上新的。整套動作嫻熟有序,行云流水,她從這熟稔中找到了自信和從容,悄悄地在心里吐了口氣,但不用轉身,她就能感到那女人的目光還牢牢地粘在她身上,這目光讓她燥熱難耐,額上的汗又多了一層。

      難道這女人是哪個雇主的親戚?李小羊努力在腦海里打撈著殘渣碎片。十幾年來,她在這個城市漂來漂去,每到一處都要與很多人打交道,哪怕是當保姆,也經(jīng)常要面對雇主的親戚們、小區(qū)的鄰居們、樓下的攤販們,密密匝匝的人臉,想找出這樣一副細眉細眼普普通通的女人面容,還真是難。

      算了,不想了。李小羊?qū)Π姿靥m說:“您娘兒倆說話,我給寶寶喂奶了?!?/p>

      說完,就抱起寶寶進了保姆房。

      白素蘭往女兒家跑的次數(shù)忽然多了起來,高溫的天氣、灼熱的太陽,對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白素蘭好像失去了威力。

      陳倩私下問母親:“這個阿姨有問題?您是不信任她?”

      白素蘭搖搖頭,什么也沒說,眉頭卻輕輕地擰了起來。

      李小羊也察覺到了白素蘭的異常。這個女人對她的態(tài)度像一臺年久失修的空調(diào),忽冷忽熱。熱的時候給她帶各種吃的,送她小禮物;冷的時候眼神透著凜冽的寒光,像冬天窗外的冰凌,堅硬、清冷。李小羊摸不清這個女人,她就像一團迷霧。這讓李小羊越來越感覺到不安,她不自覺地想討好這個叫白素蘭的女人。

      白素蘭愛聽李小羊講她家鄉(xiāng)的事,李小羊從陳倩嘴里知道,白素蘭的娘家家境優(yōu)渥,她父母是大學教授,她又是獨生女,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李小羊想,或許這種家庭出身的大小姐才會對另一個陌生的世界充滿好奇吧,又或許,白素蘭的父母經(jīng)歷過知青上山下鄉(xiāng),所以對農(nóng)村有別樣的情結?李小羊沒問過,她不想、也不敢打聽。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人的關系也慢慢自然起來。李小羊便越來越多地說起自己的出身和老家的事情,那個小山村像一幅畫卷被她徐徐地展開,鋪陳在白素蘭面前。這種扒家底的過程讓李小羊有種隱隱的羞恥感,但這種感覺又讓她莫名地興奮。把那些溝溝壑壑里的污穢齷齪顯露在這個高貴的女人眼底下,真是件奇妙的事。

      李小羊談到自己兒時貧窮生活,談到父母用她換親給大哥娶了個媳婦,談到二哥三十大幾還沒能成親,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至今音訊全無,談到爹積勞成疾早早就離開了人世,也談到娘流淚太多雙目失明……這些驚心動魄的苦難被歲月浸泡久了,從她口中說出如同哈出的白氣,輕飄虛無。

      白素蘭問她娘家還有什么家人,她說大哥婚后就另立門戶了,家里只剩下了老母親。白素蘭沒問李小羊自己的家,李小羊也沒有說,那是她半生隱忍的恥辱,不能對外人說的——生了兒子不久,在一個秋天的夜晚,丈夫去地里看莊稼,打了大半輩子光棍的公爹竟爬到了她的床上。巧的是,丈夫耐不住秋夜的寒冷,半夜回到了家里,把正在用強的公爹逮了個正著??赡鞘撬?,又能怎么樣呢?丈夫就把一腔怒火撒到了李小羊身上,動輒就罵,稍不如意就打,喝醉了酒,更是不顧羞恥地罵她偷人,罵公爹扒灰……她受不了丈夫的打罵和村里人的鄙夷,才從老家跑了出來。這些恥辱和委屈,她很想找個人哭訴一番,可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她每個毛孔都能敏銳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心或惡意,對于白素蘭,不管她對自己再親熱,李小羊總能觸摸到那冰冷的核兒,她知道這是暖不熱的。

      就這樣,白素蘭總是淡淡地問,李小羊總是閑閑地答。日影在蟹爪蘭葉子上蹓跶了一圈又一圈,嬰兒哭了又睡,睡了又哭,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有時候,李小羊也會犯迷糊,這些話到底以前自己說過沒有?昨天說的和今天說的是不是重復了?或是說過的那些話有沒有走樣?

      慢慢地,李小羊發(fā)覺話題開始轉移到白素蘭身上了。這個女人好像不再對李小羊描繪的那幅鄉(xiāng)村畫卷感興趣了,她越來越多地開始說起自己的事——

      她說她小時候的事,說她吃的,穿的,玩的,說她上過的學校和學生時代的風光,也說起她的婚姻和家庭,說她事業(yè)有成的丈夫如何經(jīng)營公司,說她女兒女婿如何優(yōu)秀,更多的還是說她自己如今的生活,說每年都要出國旅游,說跟老姐妹們?nèi)ス渖莩奁返?,說她的老年合唱團,說每周一次的全身護理和保養(yǎng)……這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閑談,卻句句都是精心雕琢過的。她扯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畫卷鋪展在李小羊面前,引得李小羊不停地咂舌,卻插不進去話,那是她這一輩子都不可企及的錦繡世界。李小羊有時看著白素蘭的嘴唇翕動,會慢慢走神,這個女人,整天往女兒家跑,肯定是寂寞的,她丈夫一天到晚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怪可憐。

      “李姐,你也屬馬的?天哪,咱倆一樣大啊?!卑姿靥m一把將李小羊拽到穿衣鏡前,攬著她的肩,讓她看鏡中的兩個人。

      李小羊微微有些掙扎,便很快放棄了。白素蘭的胳膊傳過來一股強勁的力道,像鐵箍一樣堅定地箍著她。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縮頭耷肩,像只被老鷹挾制住的雞崽,縮在白素蘭的胳肢窩下,而白素蘭的眼睛里有種狂熱的亮光,燒得她的兩頰也有種奇異的灼痛。

      白素蘭說:“你年輕時候肯定比我漂亮,看你這眼睛,比我大,卻沒有神;再看看你的皮膚,太干了,嘖嘖嘖,一干就容易顯皺紋;還有你這眉頭,這嘴角,這些地方的皺紋最難去除了。哎喲,你要是不說,我都不知道咱們同歲,我還總喊你姐……你得注意保養(yǎng)啊?!?/p>

      李小羊看著鏡中的自己,像朵被北風吹干的野菊花,枯槁干癟,而身邊的女人則像被茶水泡開的上等貢菊,雖然也是干花,但被歲月滋潤得光亮舒展。

      她忽然暗中使勁,掙脫開白素蘭的手臂,垂著頭說:“妹子,我咋能跟你比啊。你命好,生下來就掉在了福窩里,我命苦,生在了黃連樹下。”

      白素蘭不依不饒地拉著她說:“下次我去做熱瑪吉也帶著你。女人啊,一定要對自己好一點。哦,對了,熱瑪吉是一種美容項目,估計你沒聽過吧?你不用擔心,費用我出啊?!?/p>

      窗外的蟬鳴一浪接著一浪,李小羊忽然感到窒息,為這燥熱的天氣,也為這空氣里無處不在的優(yōu)越感。

      晚上,李小羊等陳倩一家睡下后,悄悄地走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黑暗太過濃稠顯得這燈光無比刺目,也照出她臉上的溝溝壑壑,歲月的滄桑顯露無遺。她撫摸著眉間那深深的川字紋,努力回憶著自己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她的嘴角不像現(xiàn)在這樣往下耷拉著,那時她嘴角常噙著兩朵笑,她的眉眼是舒展的,走路都昂著頭,誰都知道老李家的姑娘漂亮,這是她唯一值得驕傲的資本。而如今……她不敢再看鏡中的自己,驚慌地捂住了臉,白素蘭嘲弄的眼神幽幽浮現(xiàn),李小羊第一次對她有了恨意。

      沒遇到白素蘭之前,李小羊是滿足的,她本身就是個知足常樂的人。樓下的保姆們扎堆抱怨自己的雇主太摳,防賊似的防著她們,只有李小羊總是微笑著,她覺得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被雇主當成家人,只要得到自己該得的就知足了。在這個城市,酒鬼丈夫鞭長莫及,打不到她,最多只能在電話里罵幾句;村里人那種鄙夷的眼神沒有了,她的日子慢慢地變得有滋有味了。可白素蘭的出現(xiàn),撕碎了她簡單的幸福。她瀟灑自在,錦衣玉食,享盡尊寵,占盡春光,那是她的福分,但白素蘭像高居云端的菩薩,用悲憫的眼光看著她,把她當作匍匐在泥淖里乞食的蟲豸,讓李小羊清清楚楚地看到以前自以為是的小幸福就像個氣泡,一戳就破了。

      李小羊無力地蜷縮在床上,忽然覺得這狹小的保姆房變得空曠起來。月色從窗外汩汩地流進來,漫延成一片遼闊的海域,她在這海浪里哀怨地飄蕩,直到飄進夢鄉(xiāng)。

      陳倩是個粗中有細的姑娘,母親的高談闊論有時也拾著聽到幾句,就悄悄把白素蘭拉進臥室說:“媽,咱好歹也是個知識女性,怎么能對人家居高臨下呢?何況李阿姨家的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去惹人家難過?”

      白素蘭低著頭沉默著,突然抬起頭,壓低喉嚨恨恨地說:“她欠我的!”

      陳倩驚訝,可再問時,白素蘭又不說話了。

      夏天轉眼就要過去,樹上的蟬嘶叫了一季好像感到累了,偶爾叫一聲,也沒了氣勢。但窗外的梧桐仍然濃蔭蔽地,綠得殺氣騰騰。

      李小羊接到她大哥的電話,說娘摔著腿了,想讓她回去看看。她跟陳倩請了幾天假,回了趟老家。她是悄悄回來的,沒去自己的家,直接去了娘家。娘摔得不輕,右臂骨折,半邊臉上都腫了。大哥讓她回來,主要是怕花錢,想讓她把娘接到城里治傷。她二話沒說,就把老娘接了出來。

      坐在火車上,李小羊跟娘說起了白素蘭。她說,娘,我怎么覺得跟她那么熟悉呢?甚至,我們說話的聲音都像。娘沉默了一會兒,問起白素蘭的情況。李小羊就把白素蘭說的、她自己猜測的,一股腦跟娘說了。當聽到白素蘭的娘家姓白,父母在大學教書時,娘緩緩抬起頭,已經(jīng)失明的眼里流出了渾濁的淚水,哽咽著說:“她應該就是你那個送人的姐姐……”

      “可是,”李小羊懷疑地說,“記得你說過我們是雙胞胎,可我倆長得一點都不像啊。”

      娘說:“別人家的雙胞胎都像得分不出

      來,你們兩個從小就不太像。不過,你們確實是雙胞胎,她是姐姐,比你早生了半個時辰?!?/p>

      接著,娘給李小羊講起五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一年,村里來了一對城里夫妻,說是做啥子田野調(diào)查的,村長讓他們住在了咱家。那對夫妻一看就是知識人,說話輕聲細語的,待人也彬彬有禮。當時你大哥七歲,你二哥五歲,你和你姐才三歲,家里養(yǎng)活四個孩子實在是困難。那對夫妻跟我們說他們都是大學老師,是端鐵飯碗的人,但身體有毛病生不出孩子,看你和你姐像兩個花骨朵一樣惹人愛,就想抱養(yǎng)一個回去,說孩子跟著他們絕對吃喝不愁,而且能上城里的好學校,還讓我們看了他們的工作證。我和你爸商量了一晚上,看著你們一個個瘦得像小猴子,怕跟著我們養(yǎng)不活,就狠心同意了。原本他們相中的是你,你小時候濃眉大眼的,長得比你姐還排場。

      可就在當天,發(fā)生了一件誰也沒料到的事。眼看著你就要走了,我想做頓好飯讓你吃,就在院子里燒了一鍋水,準備殺雞煺毛。沒想到你姐在院里跑著玩,不小心碰翻了鍋,開水燙傷了她的前胸和胳膊。城里夫妻很內(nèi)疚,認為是他們的來訪導致了孩子遭罪,當即表示愿意收養(yǎng)你姐,說帶她回城里醫(yī)院做手術。我們只好同意了,畢竟一個女娃如果身上有了疤,在農(nóng)村是不好嫁人的。臨走那天,那對夫妻又提了個要求,說從那以后,咱家不能再跟你姐有任何聯(lián)系。大概人家是怕聯(lián)系多了,攏不住你姐的心吧。想著家里日子苦,再想想被燙傷的你姐,我和你爹答應了。他們帶你姐走后,我們在屋里發(fā)現(xiàn)了三百塊錢……唉,這都多少年了,不管家里再艱難,我和你爹都沒動那錢,好像花了那錢,就真的把你姐賣了……

      “把我姐送了人家,你們就沒后悔過嗎?”李小羊問。

      “咋沒后悔過?后悔啊。”娘說,“你二哥跑出去的時候,我和你爹就后悔了。你換了你大嫂,要是不把你姐送人,還能給你二哥換房媳婦,你二哥也不會跑出去沒個音訊……”

      李小羊心里痛了一下。她想,女人的命咋這么苦啊,就像一個物件,像一頭牲畜,想送人就送人了,說換親就換親了。又想,假如當年被送出的是自己,那自己就不會被丈夫打來罵去,就不會遭村里人白眼了;再進一步,她就是陳倩的媽,就是城里的貴婦人,吃穿不愁,養(yǎng)尊處優(yōu),說不定也能使喚保姆……那么,假如姐姐是她家的保姆,她會對姐姐炫耀自己的高貴嗎?她想她肯定不會的,骨肉分離幾十年,終于見面了,親還親不夠呢,咋舍得欺侮她、往她傷口上撒鹽啊!現(xiàn)實恰恰相反,送人的是姐姐,留下的是她,姐姐成了白素蘭,是雇主,她還是那個李小羊,是保姆??墒牵憬銥槭裁磿@樣對她?

      李小羊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這個道理。

      下了火車,李小羊領母親去了醫(yī)院,掛號,就診,住院,好在母親的傷并不算嚴重,接上斷骨,打上石膏,大夫說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李小羊卻不能在醫(yī)院陪護母親,她給母親請了個護工,自己白天回陳倩家上班,只有到了晚上陳倩兩口子下班了,她才能去醫(yī)院陪護母親。

      白素蘭得知李小羊母親受傷住院,問李小羊母親住在哪家醫(yī)院,說陳倩上班走不開,她應該去醫(yī)院看看老人。這一問,李小羊完全肯定白素蘭就是她送人的雙胞胎姐姐了。她猶豫了一番,嘴上表示了感謝,卻還是沒有告訴她母親住院的具體地址。母親傷還沒好,又已年愈七十,她怕母女間的久別重逢會引起母親的情緒波動,造成什么意外狀況。

      然而,李小羊低估了白素蘭的能量。治療骨傷的醫(yī)院,全市也就那么幾家,她打了三個電話,就得知是哪家醫(yī)院了,連病房和床位都一清二楚。

      白素蘭趁李小羊上班的時間,一個人來到了醫(yī)院。

      住院部大樓的走廊仿佛延伸到無窮無盡的遠處,她走了好久,終于在一個灑滿陽光的玻璃窗處止步。四周消毒水的氣味圍了上來,包裹住她,她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依稀記得養(yǎng)父母帶她住院治療燒傷時,病房里也是這種味道,她就在這種奇怪的氣味里完成了植皮手術,度過了排異期。從那以后,她開始對消毒水過敏,一聞到這氣味,就打噴嚏,就喘不上氣來。她趕緊掏出口罩戴上。

      502病房到了,白素蘭的腳步愈加緩慢而沉重,她在心里暗暗給自己說:冷靜,已經(jīng)過了知天命之年了,不管是什么答案,都要穩(wěn)住。

      推開病房門,白素蘭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蒼老眼盲的女人。她把陪護支走,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這個老人。她白發(fā)紛亂,像頂了一頭臟雪,瘦削的額頭上,皺紋簇成了結,深陷的兩眼被皺紋擠成了一條縫,干癟的下唇包著上唇,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老人半靠著床坐著,受傷的胳膊吊在胸前,臉朝著白素蘭的方向遲疑地問:“是小羊來了?”

      白素蘭嗯了一聲,心頭一陣酸楚涌上來,眼睛一熱,視線就模糊了。她把一兜水果放到床頭柜上,拂了拂發(fā)鬢,快速擦了下眼淚。

      老人開始絮叨起來:“說了不讓你來,咋不聽話呢?那家人對你恁好,你可得好好干,別動不動就請假,人家扣工錢了多不劃算。我在這兒沒事,護工也照顧得周到,你就別再來看我了啊,孩子?!?/p>

      聽到這聲“孩子”,白素蘭心中幾十年來砌起的那堵墻轟然倒塌,她站在一堆殘垣斷壁間凄然而笑。定了定心神,她熨平了顫抖的話音,一邊剝了個橘子往老人嘴里送了一瓣,一邊說:“媽,您還記不記得我那個被送走的姐姐?”

      含著一瓣橘子的老人猛然間身子震了一下,屋里的空氣瞬間被凍住了。過一會兒,老人才重又開始咀嚼,她像一只蒼老的駱駝,慢騰騰地嚼著那瓣橘子,像是要嚼到地老天荒。終于,老人開口了:“記得,咋不記得,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p>

      老人的聲音里帶了哭腔。

      白素蘭繼續(xù)問:“您當初為啥送走了她,而不是送我?”

      她的心里敲起紛亂的鼓點,金戈鐵馬之聲大作,她死死地盯著老人的臉,如果那是一張紙,恐怕早就被她灼熱的目光點燃了。白素蘭嗅到了自己的殘忍,但她不能退卻,幾十年了,這個問題像藤蔓一樣在她心里葳蕤生長,死死地纏住了她。

      老人干涸深陷的眼窩里涌出來兩滴渾濁的淚,艱難地咽下了那瓣橘子,就像吞下了一枚苦果,喉嚨里咕咕響了幾聲,才緩緩地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是送走她,就是送走你,送走誰娘心里都疼啊?!?/p>

      停了停,老人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姐命好啊,她跟了一個好人家,享福去了……”

      老人蓬亂的白發(fā)微微地顫動,聲音像冬天拍打著窗欞的北風般凄冷。

      白素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幾十年累積的情緒像洶涌的洪水決了堤,一瀉千里,她猛地撲到老人懷里,失聲喊道:“媽……”

      老人伸出雙手,摸索著她的臉,遲疑地說:“你不是小羊,你,你是誰?”

      白素蘭渾身一抖,愣了半晌,她抬起頭,深深地抱了一下老人,拿出一沓錢塞到老人手里,穿過滿屋窺探的目光,快步離開了病房。

      身后傳來老人嘶啞激動的呼喊:“你是誰?是誰?”

      白素蘭幾乎是跑出病房樓的。風把她的頭發(fā)吹得紛紛揚揚蒙了一臉,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伸手捋順了頭發(fā),戴好墨鏡,雙手插進裙子口袋里,故作從容地往前走去。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茫茫人海,她一時無所適從,只能機械地邁著腳步。

      不知不覺間,白素蘭走進一間咖啡屋,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個亞麻色頭發(fā)的服務生走過來問:“請問,您想喝點什么?”

      白素蘭想了想,用冷凍過的聲音說:“一杯焦糖瑪奇朵,多放點糖漿!”

      其實,她往常只喝美式咖啡,到了她這個歲數(shù),任何甜食她都不碰,怕血糖升高。可是,今天她就想喝口甜的,生活已經(jīng)這么苦了,為什么還要喝苦澀的美式咖啡?

      窗外是寬闊的馬路,馬路斜對面就是一個地鐵站口。這個咖啡店可真會選地方,人們來這里啜一杯咖啡,和朋友說一會兒話,經(jīng)天橋過馬路就可以去對面坐地鐵。白素蘭也經(jīng)常從這里坐地鐵,這趟地鐵通往女兒家,也通往她的養(yǎng)父母家。

      白素蘭用小匙攪拌著咖啡,卻沒有喝,只是嗅著那濃郁的香氣,紛亂的思緒被香氣熨帖得漸漸平展下來。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養(yǎng)父這時候應該正在書房里畫畫,退休后他就迷上了臨摹沈周的國畫,那個書房堆滿了他畫的蒼山老樹,倒是與那四壁的老式書柜和滿柜子的線裝書相配。那個書房也是她的噩夢,童年的很多日子她都被禁錮在那個屋子,不許外出玩,不許看電視,只有寫不完的作業(yè)。還有養(yǎng)母,兩年前一次腦梗,她已經(jīng)行動不便,整日坐在輪椅上閉著眼聽手機里咿咿呀呀的戲曲,偶爾會口齒不清地抱怨白素蘭忘恩負義,不回去看望他們。

      不是白素蘭不想回去,是她骨子里對他們有種敬畏,這種敬畏從小就在她心里種下了,慢慢地竟長成個龐然大物,讓她無法對他們過分親近。直到長大以后,隨著她為人妻為人母,那種敬畏才一點點融化,但始終有個硬核梗在那里。養(yǎng)父母早就看出她恭順客氣的表面藏著的疏離和抗拒,他們常常私下里哀嘆:畢竟不是親生的啊……

      這敬畏是從剛到這個城市就開始的。那時白素蘭才三歲,為治療燙傷在醫(yī)院一住就是小半年。她嫌苦,不愿吃藥,膽子小,更怕打針,養(yǎng)母就嚇唬她,不聽話就把她扔在醫(yī)院不要她了。她想念遠方的親人,卻害怕被扔在醫(yī)院,只能委曲求全。好在手術很成功,她出院后就差不多忘記原來的親人了,只是原生家庭的陋習還跟著她,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她一見到桌子上的奶油蛋糕,眼睛都直了,伸手便去抓。養(yǎng)父母連聲制止,她卻置若罔聞,她貪婪地邊抓邊舔,弄得衣服上、臉上都是奶油。養(yǎng)母失去了耐心,用筷子啪啪地打了她的手,冰涼細長的竹筷子像條毒蛇咬了她一口又一口,疼得她哇哇大哭,看向父母的眼神里就多了小獸的戒備。慢慢地,小小的人兒靠著天生的敏感,摸透了養(yǎng)父母的脾氣,他們都有潔癖,做事一絲不茍,對自己對別人都要求嚴苛。在別的小孩還在父母懷里撒嬌時,她就已經(jīng)學會了察言觀色,努力做好每件事以此討好他們。她拼命學習,只為了捧回優(yōu)異的成績單以換來他們的笑容;她勤于家務,只為了得到他們的幾句夸贊。雖然她漸漸忘了自己是被抱養(yǎng)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在這個家里有種不安全感。別人的父母永遠是孩子的港灣,而她的養(yǎng)父母卻像是一葉系不牢的小舟。

      高二時,她跟一個男同學互相愛慕,其實只是每天寫寫小紙條,交流一些對人生的看法。在那個年代,誰敢越雷池半步?不知怎么被養(yǎng)父母知道了,他們給她轉了學,整整一個月不跟她說話,用距離、更用冷冰冰的鄙夷逼她和男孩斷絕了來往。那以后,她對他們的懼意更深了,慢慢地,她從這不確定、不牢靠的關系里嗅到了可疑的氣味,就在她考上大學離開家的前夜,她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埋藏已久的問題:“我是從哪兒抱養(yǎng)的?”

      養(yǎng)母驚訝地說不出話,她迎著養(yǎng)母訝異的目光,第一次沒有退縮,打定主意要得到答案,仿佛不問出些什么就對不起這么多年看出的、聽來的、猜到的端倪。

      養(yǎng)父先開口了,像要急于縫補一個漏洞:“是的,你不是我們親生的,是從山里抱來的??墒牵畮啄陙?,我們視你如同己出,雖然沒對你嬌生慣養(yǎng),卻也是疼愛有加;便是對你的教育,哪一次不是苦口婆心?怎么,你翅膀硬了,想離開我們飛走了?”

      養(yǎng)父的話里有悲愴的風聲,她忽然有些不忍,低下了頭。

      養(yǎng)母好像看出了她的羞愧,接著說:“既然你問了,我們也不能瞞你一輩子。不記得你父親叫什么了,只記得你母親叫鮮兒,你姓李,原名叫李小魚,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小羊。如果你想回到他們身邊,我們也不會攔你。但是你要知道,當初是你的父母自愿把你送給我們的,你不是被拐賣的?!?/p>

      養(yǎng)母又是這副腔調(diào),冷靜理性,但冷靜里含著冷漠,理性里含著防備。這么多年了,每當聽到她用這種腔調(diào)說話,白素蘭就直打寒顫。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尋找親人的念頭卻突然間煙消云散了。隨即另一個念頭開始糾纏她——為什么生身父母要送走她?為什么不是那個叫李小羊的雙胞胎妹妹?她開始沒來由地恨親生父母、恨那個淡忘了模樣的李小羊。

      當白素蘭第一次見到李小羊時,就感到那么熟悉,雖然兩人的相貌一點也不像,但聽她說話,簡直如聽自己的錄音一樣。她當天就向女兒要了家政公司的合同,當她看到李小羊的身份證復印件,那個被她咀嚼了無數(shù)遍的名字一下子就走進了她的心里。小魚,小羊,合起來不就是一個鮮字嗎?而鮮兒正是母親的名字——爹娘可真會省事,到了她們這對雙胞胎,連名字都懶得起了,把娘的名字一分為二,隨便就給了她們姐妹倆。她對親生父母那沒來由的恨,變得具體了。父親已經(jīng)去世,母親離得太遠,她便把這恨意轉嫁到了這個胞妹身上,恨她奪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親情,恨她讓自己一輩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在別人的屋檐下。她一遍遍在李小羊面前“秀”自己優(yōu)渥富足的美好生活,也許是因為空洞的內(nèi)心需要妹妹羨慕的目光來填充,也許是想以此激起妹妹的嫉妒難過,求得某種平衡。

      起風了。雖然在咖啡館感覺不到風,可能看見它放肆地吹起姑娘的短裙,揉弄路人的頭發(fā)。白素蘭身體里騰起一種渴望,她想奔跑在這風中,拉著風一起狂舞,讓這大風吹走所有的沉重,還天地一片清凈空明。她喝掉杯中最后一點冷掉的咖啡,起身走出了咖啡館,她想好了,要快點在這個大風的黃昏趕回家,去抱住那個瘦小的女人,喊她一聲“妹妹”。

      嬰兒床里,寶寶甜甜地睡著。

      李小羊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再過一個小時陳倩才會下班,而且也還不到做飯的時間,便打開了電視。電視里正播著一檔尋親節(jié)目,一位耄耋老人,把手放在開關上,正不安地等待著大門開啟……這是李小羊喜歡的一檔節(jié)目,那些主人公,有的在失親的悲傷中煎熬,有的在骨肉離散中怨恨,最終都在失而復得中團圓,原諒,和解。她也曾動過向這檔節(jié)目求助的念頭,更想象過找到姐姐時的情景,但沒有想到命運之手竟無意中把她們拉到了一起。她之所以沒有與白素蘭相認,一則忌憚白素蘭那忽冷忽熱、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怕人家不愿認她這個窮妹妹,二則不知道母親的想法,怕母親受不了情感上的折騰。這次接母親來市里治療,也是想相機行事——無論如何,她都想得到一個結果。

      電視里,親人們終于相見了,音樂聲突然大了起來。李小羊怕吵醒寶寶,趕忙伸手去拿遙控器,卻碰倒了茶幾上一個藥瓶。這是白素蘭的藥,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會帶著的,今天怎么忘在了這里?白素蘭有嚴重的過敏性哮喘,發(fā)病時如果不能及時用上這個氣霧劑,就會有生命危險。李小羊隱隱有種擔心。她下意識地想給白素蘭打電話,但拿出手機又放下了,關了電視,起身走到了窗前。

      窗外,天空已變了臉,猙獰地抽走白晝的光,烏云氣勢洶洶地聚攏起來,大風瘋狂地抽打著樹枝,塵沙飛舞,像在預謀一場災難。往日總是泡在這里的白素蘭,今天卻沒有出現(xiàn),遇到什么急事了嗎?李小羊心里焦急起來。

      這時,李小羊看到樓下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在狂風中跑過來,是白素蘭。她穿著那條印著水墨荷花的裙子,寬大的裙擺被風吹成了獵獵旗幟,一頭卷發(fā)也被大風揉成了亂茅草。她從遠處跑過來,踉踉蹌蹌,狼狽不堪。忽然,她停了下來,弓著背,用手攥著胸口的衣服,快要窒息的樣子,她艱難地抬起頭,朝著玻璃窗的方向,像是在對自己喊著什么。

      李小羊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她顧不上多想,返身抓起茶幾上的藥瓶,開門朝樓下沖去……

      責任編輯 劉鈺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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