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連·格雷的畫像》中藝術與道德的關系

劉奇

內容摘要：奧斯卡·王爾德作為19世紀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他有著獨特的唯美主義藝術創(chuàng)作理論，《道連·格雷的畫像》就是他在這一創(chuàng)作理論指引下取得的藝術實踐成果。小說揭示了備受爭議的藝術與道德的關系問題，在他這一藝術實踐中，不難看到王爾德無時無刻不在展開著對道德的追問。首先具體分析王爾德在《道連·格雷的畫像》中藝術與道德各自的表現(xiàn)，揭示出藝術與道德兩者的沖突和融合；接著就對三個主要人物進行逐個分析并挖掘其體現(xiàn)的藝術與道德的關系；最后結合時代背景分析作者王爾德為何會背離他的唯美主義藝術理論形成如此矛盾沖突的藝術道德觀。

關鍵詞：奧斯卡·王爾德 《道連·格雷的畫像》 藝術 道德

王爾德是19世紀英國偉大的作家、戲劇家，也是唯美主義運動的領軍人物以及“為藝術而藝術”運動的倡導者。唯美主義者們一致認為藝術中不應該存在任何說教的因素，唯有“美”才是藝術的永恒追求，但他們卻難以將藝術獨立于現(xiàn)實生活世界之外，總會與生活中的道德產(chǎn)生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兜肋B·格雷的畫像》作為王爾德的代表作品，在小說出版后的一個多世紀里，學術界對王爾德的藝術道德觀的評價一直是持否定的批判態(tài)度，但殊不知我們看到的只是王爾德給他的藝術作品戴的一副假面具，其真實面目還在繼續(xù)等待著我們去揭開、去探索。

王爾德對待藝術與道德兩者的關系有著自己鮮明的觀點：“文學作品無所謂道德，也無所謂不道德——有的寫得博大精深，有的寫得稀松粗劣。僅此而已?！本褪窃谶@種“藝術至上”的理論前提下，王爾德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唯美主義藝術形象。但是我們卻能夠發(fā)現(xiàn)道連作為一個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的人，他總是需要和整個社會保持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而與社會的關系保持就離不開社會道德。因此，盡管道連的不斷作惡并不能影響到現(xiàn)實社會里的他，但其作惡的行為本身就表明他難以擺脫現(xiàn)實道德的規(guī)約而獨立存在。就連這個高舉著“藝術至上”大旗的王爾德也承認他寫的這個故事里含有某種道德。這就不得不造成了王爾德“藝術與道德無關”的唯美主義同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之間的矛盾沖突，同時就在這矛盾沖突中我們也能看到其內在聯(lián)系，觸及藝術與道德的交融。

一.《道連·格雷的畫像》中的唯美藝術與道德

王爾德尤其倡導“藝術與道德無關”等理論，但是在這部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這些理論只得到了部分的論證。當我們仔細深入閱讀作品并加以推敲時會發(fā)現(xiàn)，王爾德雖然標榜藝術與道德之間毫無關系，但小說中的道德隱喻是隨處可見的，這使得藝術與道德兩者都在小說中得到了鮮明的表現(xiàn)。

1.唯美主義的藝術至上

自《道連·格雷的畫像》這一小說出版后，它就一直被認為是最能體現(xiàn)王爾德唯美主義藝術理論的作品。有學者就曾說道：“作品以獨特的構思、機智的語言、巧妙的象征顯示了作家藝術形式的唯美主義追求?！边@部小說不僅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精彩絕倫的哥特式故事，也為我們分析研究王爾德的唯美主義藝術理論提供了重要的文本依據(jù)。王爾德認為，“通過藝術，也只有通過藝術，我們才能實現(xiàn)完美；同樣，通過藝術也只有通過藝術，我們才能抵御現(xiàn)實存在的可鄙的危險?！蓖鯛柕吕^而提出了“生活模仿藝術”這一美學理念，與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藝術模仿生活”理論截然相反。在這部作品中，年輕帥氣的道連因為看到畫家貝澤爾為自己所畫的畫像后受亨利勛爵的一番人生大論而突然想要青春永駐，甚至愿意為了自己永葆青春許愿靈魂交換歲月。那么疑問是：“為何這么多年道連看鏡子里面的自己沒有這么強烈的愿望？”究其原因就是道連因為看到畫家所畫的畫像，感受到了藝術之美，并得到了亨利勛爵對“美”的啟發(fā)后感慨青春之短暫和藝術之永恒，所以道連才會無所畏懼地祈禱自己能像畫中人一樣青春永駐。正是由于道連受到藝術之美的啟迪，并開始對藝術之美展開追求，他甚至認為藝術至上，甘愿為了自己永葆青春而舍棄自己的靈魂，這正表明了道連把藝術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

2.反叛道德的道德世界

小說一出版就被貼上了“無道德”的標簽，當時有評論道：“這本書是法國頹廢派文學這個麻瘋怪物的產(chǎn)物，是一本有毒的書，充滿了道德與精神淪喪的臭氣。”小說中雖然有著“藝術至上”的理念，但是我們從人物的語言和小說的整體情節(jié)構思中可以看到王爾德雖然主張對道德的反叛，并認為“藝術家沒有倫理上的好惡，藝術家如果在倫理上有所臧否，那是不可原諒的矯揉造作?！钡峭鯛柕聟s一直在反叛道德的同時塑造了一個更為重要的道德世界。在小說的開始，王爾德就借著亨利勛爵的口說出英國是一個美德只掛在嘴邊的國家，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道德腐敗隨處可見。王爾德借助這部小說，不僅僅是為了揭露當時的英國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隨處可見的偽道德，還是為了批判社會道德的墮落、告誡人們遵守道德，護衛(wèi)靈魂。

王爾德在小說中竭力塑造道連這個超越現(xiàn)實道德、沉溺于純美唯美主義的藝術形象。因為在畫像前愿望的實現(xiàn)，盡管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地追求享樂，追求各種感官的刺激，卻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犯罪痕跡。但我們看到的道連只是王爾德在他唯美主義藝術理論指引下的有意刻畫，實際上王爾德借助畫像，把道連身上的道德特征轉移到了畫像之中。在現(xiàn)實中生活的道連不可能與整個社會環(huán)境所割裂開來，道連面對產(chǎn)生細微變化的畫像做出了激烈的反應，而這一表現(xiàn)無疑是道連內心的道德意識所致。道連在追求藝術反叛道德的同時，殊不知自己內心深處有著清醒的道德善惡判斷，最后道連也是因為不愿承認自己道德敗壞的罪惡而自斃身亡。王爾德營造出這樣一個反叛道德的道德世界應當就是他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道德教化目的。

二.《道連·格雷的畫像》中藝術與道德的沖突與融合

在小說中藝術與道德的交織無處不在，而王爾德試圖以唯美主義的藝術反叛資產(chǎn)階級社會時代全部的道德。王爾德曾有過這樣的表白：“貝澤爾·霍爾華德是我心中的我；亨利勛爵是世人眼中的我；道連是我想要——也許，在別的時代——成為的我。”本章主要從小說中三個主要人物的角度分析藝術與道德兩者之間的交織。

1.畫家的角度

貝澤爾作為王爾德的“本我”，體現(xiàn)了王爾德真正的唯美主義理想藝術追求。他是一個對藝術有著狂熱追求甚至愿奉獻出生命的藝術家。小說中未接受亨利勛爵侵染的道連是貝澤爾藝術追求的具體形態(tài)，可是貝澤爾追求的藝術顯然是抽象的、脫離現(xiàn)實的，他這種對于非物質藝術的癡迷是令常人都無法理解的。道連曾經(jīng)對貝澤爾說道：“你喜歡你的藝術勝過你的朋友，我對于你不過是一尊青銅像而已，也許還不及，我敢說?！钡肋B的這句話表面上似乎只是對畫家貝澤爾的誤解或者調侃，但其實深刻地暗示了藝術與生活的難以融合，這也是小說揭示的一個悲劇預示所在。

貝澤爾雖然信奉唯美主義理論，但是他同時也具有著人道主義的道德。畫家追求靈魂的高尚，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始終堅定地維護當時社會的倫理道德。他雖然崇拜道連的美，但是內心深處有著對干凈靈魂的執(zhí)念與追求。于是他總是對出賣靈魂后的道連加以道德教誨，希望他能夠保持善良，即便在最后發(fā)現(xiàn)道連畫像的秘密后也是極力規(guī)勸道連并為他祈求上帝的寬恕。王爾德通過畫家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這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世俗道德位于藝術之上的主仆關系是不被接受的，同時畫家貝澤爾被道連殺害也表明了藝術不應當建立在道德之上。

2.亨利的角度

亨利勛爵作為王爾德口中所說的“世人眼中的我”，提倡新的享樂主義，追求感官刺激和瞬間的激情。亨利勛爵追求的是超脫世俗的唯美主義道德觀，他雖然一直唆使道連從事一些違背道德的事，讓道連逐漸脫離世俗道德的約束，但令人驚訝的是如此提倡“不道德”的亨利卻有著堅定的道德立場。他在小說一開場就談及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種種令人發(fā)笑的偽道德，嘲笑維多利亞時期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功利主義道德。雖然身處在虛偽的道德社會，但他也能夠一直保持著平靜淡然的心態(tài)，超脫于世俗，遠離罪惡。亨利勛爵追求的唯美主義藝術道德與畫家貝澤爾的人道主義道德不同，他看清了這個虛偽的道德世界，對此作出了自己的道德判斷。在那個到處充盈著世俗偽道德的社會時代，亨利將道連看作最好的實驗對象，利用他自己獨特的享樂主義道德哲學來感染這位白璧無瑕的少年。他是誘惑與邪惡的化身，為世俗倫理所不齒，而恰恰就是這一反理性、反道德的人物有著自己獨特的唯美主義道德觀。

3.道連·格雷的角度

道連出身高貴，外表優(yōu)雅美麗，畫家貝澤爾就是在這樣一個外表和靈魂都很完美的道連身上發(fā)現(xiàn)了無與倫比的藝術美。對于追求藝術至上的畫家貝澤爾而言，道連給了他全部的靈感。道連一直生活在藝術的宮殿之中，從一開始他就是畫家貝澤爾理想的藝術形態(tài)，之后不斷地追求永恒美、藝術美。當他發(fā)現(xiàn)了女演員西碧兒在飾演莎士比亞戲劇時有著獨特的藝術美之后，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可愛的女孩子。然而道連并非是喜歡上了西碧兒這個人，而是喜歡上了藝術化的西碧兒。最后為了愛情脫離了藝術的西碧兒，卻只能遭到她深愛的道連的鄙視，他無法接受這個毫無藝術美感的西碧兒，于是便狠心棄她離去。王爾德在這部小說中，將道連刻畫成一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物。他將道連的靈與肉分割開來，一個是我們現(xiàn)實中能看到的、作為王爾德唯美主義藝術理想的道連，另一個就是畫家貝澤爾為道連所作的畫像中的道連。王爾德正是借助畫像，把道連身上的道德特征轉移到了畫像之中，把這些道德給隱藏起來。這樣的刻畫手法巧妙地使得道連擺脫現(xiàn)實道德的束縛，成為一個追求藝術至上的唯美主義典型人物。而這一畫像和道連共同組成了一個既分裂又融合的統(tǒng)一體，畫像不是普通的一般意義上的畫像，它是道連人生中的道德記錄，承載著道連罪惡和作惡的一切。自道連為了永葆青春將他自己的靈魂出賣之后，畫像便使得道連靈與肉分割開來。隨著道連追求藝術享受的一步一步深入，道連的畫像也逐漸變化，在道連謀殺畫家貝澤爾之后達到高潮。他的容顏并沒有因為這些罪惡而改變，但是象征其靈魂的畫像則變得極其丑陋，道連在現(xiàn)實里的惡行在畫像中一覽無遺地展現(xiàn)出來。

三.《道連·格雷的畫像》中王爾德的藝術道德觀

在王爾德所處的那個世風日下的維多利亞時期，偽道德蔚然成風，王爾德以唯美主義藝術道德觀作為武器，有力地發(fā)出了那個時代的最強音。在文中王爾德的藝術道德觀的表現(xiàn)主要是通過三個主要人物的對話、獨白以及他們的經(jīng)歷來展示的。

1.藝術中的“不道德”價值

王爾德認為藝術的好與壞是與審美標準相關，那么就不存在藝術的創(chuàng)作得受制于社會倫理道德。只要能夠表現(xiàn)美，這個表現(xiàn)的范圍就沒有限制。不能因為顧忌了社會道德輿論就開始束縛自己的藝術。藝術創(chuàng)作中各種道德的與非道德成分只是創(chuàng)作中的素材，它有著自己獨特的藝術價值。藝術家追求美在很大程度上不得不依賴于與題材保持的一種審美關系，而題材是沒有崇高與低劣之分的。王爾德的《道連·格雷的畫像》一書的故事也是歷來為人唾棄，認為其完全沒有道德底線，是一部下流低賤的作品。可是小說中題材的“不道德”卻并非如人所說的是一本有毒的、充滿道德淪喪的臭氣的書。《道連·格雷的畫像》就是借助這些罪惡、色情和頹廢來揭露和批判英國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中的虛偽道德，這就發(fā)起了對當時社會風氣的猛烈一攻。藝術中的“不道德”因素能夠促進藝術創(chuàng)造，在王爾德看來，藝術家可以不加限制的選擇所要表現(xiàn)的對象，美德和罪惡就像是畫家調色板上五彩繽紛的顏料，沒有主次之分，只要能夠產(chǎn)生美的藝術效果，那就可以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素材。

2.藝術與道德的相輔相成

王爾德在書中通過道連·格雷的經(jīng)歷，認為藝術不應該建立在完全否認道德之上，完全否認道德的藝術追起和真正的唯美主義追求是背道而馳的。為了自身的發(fā)展而犧牲社會公眾的利益，這絕不是王爾德在小說中提倡的藝術道德觀，這樣的方式最后只能導致走向自我毀滅。這一小說的主題就是揭露和批判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中的虛偽道德，通過無限制地表現(xiàn)一些“不道德”因素，批判了因為道德墮落而失去靈魂的受懲之人，告誡世人應該遵守為人的道德。王爾德雖然一直是提倡“藝術不應受道德的約束”，但是王爾德的這一觀點并不能否認文學作品與道德的不可分割性，這只是王爾德以此作為揭露和批判黑暗的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虛偽道德的理論武器。

在王爾德的藝術道德觀中，藝術與道德雖然對立，但也是相輔相成的。因為藝術自身有其自己的藝術道德，有著自己的話語體系和邏輯體系，我們不能用世俗道德標準去評價其好壞。藝術既獨立于道德同時又依附于道德。王爾德強調藝術不應當受到世俗道德約束，但藝術并非完全不涉及道德，相反，藝術應當有其自身更高的道德。

通過對《道連·格雷的畫像》的深入解讀，我們更加了解了該小說的思想主題，也對作品中藝術與道德的關系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盡管王爾德主張在藝術作品中沒有限制地表現(xiàn)犯罪、色情和消極等“不道德”主題，對待藝術呈現(xiàn)極端主義的傾向，但是王爾德其實有著自己明確的倫理道德體系和道德觀念。在王爾德眼中，虛偽才是最大的不道德，在維多利亞時期許多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過著極度虛偽、庸俗的社會生活。而上流社會和下層人民的差距越來越大，社會偽道德泛濫，只有藝術世界才是最真實的，藝術作品十分清晰地表達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思想，所以它就是道德的。在這部小說中體現(xiàn)的唯美主義因素從未與道德分離，這兩者不是互相分離，而是成為了一個有機的統(tǒng)一體。這個統(tǒng)一體可以化為一把利劍，朝著維多利亞時期虛偽、功利、庸俗倫理道德發(fā)出猛烈的一擊，同時也是對維多利亞道德造成的人性自由與發(fā)展的提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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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名稱：江蘇大學第21批科研課題項目——王爾德童話中生態(tài)倫理意識研究，項目編號：Y21C098。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