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自我修煉與孩子的自在成長

胡麗娜

我的兒子今年上小學四年級，從一位滿懷期待與憧憬、忐忑與激動并存的新手母親，到現(xiàn)在盡管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卻依然歡喜在育兒愈己的道路上求取真經(jīng)的老母親，其間的酸甜苦辣、經(jīng)驗智慧能說上三天三夜而不重復。

我是一位大學老師，自己所研究的專業(yè)兒童文學與孩子有著格外密切的關系。所以我是抱著對理想兒童的期待和建構的心態(tài)進入母親的角色的。可是，當我從熟悉的文學中的兒童轉向現(xiàn)實的孩子，一個新鮮的、一個出生時候未帶有任何說明書和操作指導的生命體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最好的文學和故事就是生活本身，它更加豐富多彩，更加五味雜陳，甚至有更多意料之中的驚喜和驚嚇。因此，陪伴孩子成長的這十年來是我對于兒童文學，對于家庭教育，對于人的成長，不斷進行思考和被否定，又屢戰(zhàn)屢敗、勝利與挫敗交織的過程。

“慢一拍”的相處方式

時至今日，我依然是一個困惑與焦慮、欣喜與滿足并存的媽媽。這也是大家在家庭教育方面普遍的感覺。我們都渴望給予孩子能力范圍之內最好的，但事實上，從生命到來的那一刻，他并非愿意為我們所操控，他是獨立的，會以自己獨特的生命軌跡來探索屬于他的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所以，這是我們需要認清的現(xiàn)實，你喜歡安靜的孩子，他卻是一個愛動愛鬧的孩子；你希望他學藝術，他卻對機械無限熱愛。

作為父母，我們要學會妥協(xié)，學會接納，學會以一種包容和信任的態(tài)度來祝福他的成長。當然，你不能期待自己的付出與祝福立馬有可觀的效果，他的成長或許比我們想象的要慢一拍，那就讓自己閱讀吧，讀一些育兒的理論書籍和作品，比如《阿虎開竅了》《生氣湯》《正面管教》，可以找有經(jīng)驗的長輩與朋友傾訴一通。但最后，無論是清晨還是深夜，要面對孩子的依然是你自己，所以我們要找到自家孩子的節(jié)奏。

我提倡父母和子女的相處，要慢一拍。慢一拍，是一種等待，是一種信任。記得兒子在很小的時候喜歡吃餅干，喜歡把餅干塞滿嘴巴。有一次，他在塞滿嘴巴的同時，兩只手還在抓餅干，按照以往的習慣，我覺得是時候進行教育和提醒了，應該先把嘴里的東西吃完再去拿。但那一天，我突然很想觀察一下孩子接下來的行為，所以就慢了一拍。于是乎，我發(fā)現(xiàn)了那么小的孩子，下一個行為所抓取的食物，不是給自己吃，而是拿起來喂給身邊的大人。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對孩子是不夠信任的。很多時候，我們要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和空間，讓他自由地去表達、去探索，即便出現(xiàn)我們覺得不好的苗頭，也要允許孩子試錯，錯了之后再讓他意識到，再去反省。事實上，即便他的處置不到位，我們再去規(guī)范也未嘗不可。

讓孩子在自然中探索

在城市化的今日，孩子的探索和成長，最好的情境就是在自然當中去認知和成長。在現(xiàn)代社會，閱讀的重要性一再被強調，但閱讀的東西未必能進行內化，這就是缺少了一個轉化的機制——自然的浸潤。記得兒子小時候，我在家里寫《蘭亭集序》的毛筆字，他就很好奇，白紙黑字所呈現(xiàn)的這些東西是什么？順應他的好奇心，滿足他的求知欲，我就把文字念給他聽。孩子的記憶是驚人的，他很快就記住了這千古名篇中的句子。但是，他對這些文字和意境的感悟，是在遙遠的以后。若干年后，雨后去走金蘭古道，走了一段，他突然停住，驚喜地叫著“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這就是一種激活和情境的喚起。是的，在那一刻，嘩啦啦的流水，青翠的山林最能激活他的知識儲備，激發(fā)孩子的詩意，真正讓知識與生命的融合。

過去童年曾經(jīng)最為日常的體驗，對現(xiàn)在的孩子卻是奢侈的。現(xiàn)在很多孩子因為和自然的疏離，文學當中的具有美感的場景和景物，變得很難被感知到。 有一段時間很流行那一首“苔米如花小，也學牡丹開。”但很多孩子未必看到過苔蘚開花，于是我就帶他走進野地，去看一看成片開花的苔米。在這個過程中，小孩子就會發(fā)現(xiàn)并感嘆苔米生命的堅韌。這是文學的感悟，同時還可以和孩子一起查閱了解苔蘚生長的知識。而當孩子俯下身來，認真地去觀看苔米的時候，或許他會發(fā)現(xiàn)對一只螞蟻來說，苔蘚就是一片森林。視角的轉換在自然中會有特別驚喜，而從不同角度和立場去看待問題，這正是我們孩子很需要學習的內容。

事實上，當一個孩子有充足的戶外體驗的時候，那些描寫祖國大好河山，描寫豐收喜悅的詩文，才能夠真正地感覺和連接。只有積淀了足夠的自然體驗，孩子接觸到具有美感的文字時，才能感同身受地欣賞，也才有自己創(chuàng)造美的寫作可能。

還有我們所期待的溫暖的內心甚至悲憫情懷。有一段時間，兒子經(jīng)常會偷偷從食堂帶骨頭去喂一只流浪狗。每次喂食，他都會喊小黑小黑，一段時間之后，只要他喊小黑那只流浪狗就會跑過來。還有道旁樹楓楊，楓楊有著像小刺猬一樣的果子，果子掉落在堅硬的水泥路上，兒子就會感嘆在堅硬的水泥地上，這些果子沒有發(fā)芽的可能，所以他希望把這些“小刺猬”送回家，把那些果子輕輕地撥到樹根底下，因為那里有柔軟的泥土，這樣或許它們有一種生長的可能。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所倡導的悲憫的情懷，一種真正的大愛。這樣的一種愛，在自然中，孩子最容易自然地養(yǎng)成。

耐心傾聽，平等對話

好的家庭教育是一個平等自在傾聽和對話的過程。很長時間以來，兒童作為一個群體，其發(fā)聲的機會是有限的。他們沐浴著陽光和愛，在大人的注視、約束中成長。我們總是給孩子以我們認為最好的東西，包括兒童文學，也是寄寓著成人對于兒童成長的期待和引導。兒童真正的主體性，他們的建設性體現(xiàn)在哪里呢？

我覺得對于兒童真正的主體性的尊重，是對自由探索精神的包容，這在家庭環(huán)境中尤其值得倡導。我們以為孩子是沉浸在小小世界中的小人，但他們也是努力而執(zhí)著的生活者。他們經(jīng)常會以自己有限的認知和經(jīng)驗來豪邁地解釋這個世界。這個時候他們就像神奇的阿基米德，給他一個杠桿，就能撬動地球。你給孩子一個解釋世界的權利，他能還你一個異樣別致而精彩的世界。

記得兒子小時候關門的經(jīng)歷。關上門之后，留下了一條窄窄的縫，風就吹了進來，對于這樣的現(xiàn)象，他就開始不解而又滿足地喃喃自語。他認為風是一個很瘦很瘦的風，所以能穿過縫隙。這樣的童言稚語不正是最具有想象力的文學創(chuàng)作嗎？我把他的話進行整理，就是一首精彩的童詩：“呼呼起風了，我把門關上，留下一條窄窄的縫，呼呼呼呼，風還是進來了，這么窄的縫風也進得來，她一定是個很瘦很瘦的風吧?！痹谶@樣一個兒童的邏輯體系當中，我看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中所珍視的童年感覺和力量，看到了一種神奇的所謂天賦和靈感。

除了留給兒童自我感知和解釋世界的權利之外，我們還要和他進行平等的對話，和他一起走向更遠的遠方。有些時候是帶有引導意識的對話，當一個孩子發(fā)問的時候，不要簡單粗暴地說我不知道，而是興致勃勃地和他一起去發(fā)現(xiàn)答案。需要強調的是，在親子對話中，不僅要滿足孩子的好奇心，還要有限度地、適度地向他敞開這個世界的一些真相。更重要的是，引導他以自己的認識去發(fā)現(xiàn)。我們一直都說童心是最好的詩心，那么一個孩子對于文學的最好感知，最充沛的想象力在這樣的親子對話中能夠被激發(fā)。

兒子上小學后，開始接觸到越來越多的科學知識，他開始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奧秘，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更廣泛的興趣，機器人制作、電子制作等。對我這個文科生媽媽來說，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但一個孩子以專注而熱情的姿態(tài)，自由地探索，即便是朝著父母陌生的領域前進，不也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嗎？尊重孩子的主體性，就是允許他多元可能與選擇，即便他與我們如此不同，也要給予祝福和幫助，讓他有機會走自己喜歡的道路，而不是你給他選定的道路。

后記：

這就是一位老母親，帶著自省與欣喜，帶著關懷與憧憬，回望與孩子攜手走過的十年的一點感悟與思考。這十年，我看到了自己的努力與不足，醒悟到了所謂為人父母就是一場不間斷地修行，一番觀照自我的療愈與成長。這十年，我在孩子的成長中，看到了孩子的包容與信任，感受到孩子迎向未來世界的努力與堅持。當然，這世間沒有完美的孩子，有的只是真實的孩子，一個我們無限熱愛的孩子。這一個孩子，如同我們自己，不完美，有缺點，但執(zhí)著而堅韌，愿意為了我所愛的人，為了更好的自己，歡喜地努力著。

（作者系文學博士，兒童文學博士后，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