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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 阱

      2023-06-15 16:22:58凌風
      湖南文學 2023年6期
      關鍵詞:陷阱

      凌風

      有段時間,疫情快結(jié)束的時候,我和一些游手好閑的年輕人自然地走到了一起,都是最近沒工作的。我們互相聊有什么地方能打工,交換對于廉價煙酒的看法,說說各自的情人。那時候大家都抽煙,欲望強烈。有時,我們的小圈子會消失一兩個人,悄悄退群,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了。除了一次是瞇了大家的錢(那之后所有人都加強了戒備),其他都是找到了還不錯的工作,當然,真正好的工作機會是聊不出口的。

      可總有山窮水盡的一天,我們身上的錢差不多花完了。開始想辦法擠到一張床上睡。有的人回家了,有的人,比如我,還想在P城多待一會兒。一方面出于我頑強的個性,另一方面出于我和家里不好多說的關系。和我一樣留下來的還有四五個人,其中我的學歷最高,他們便叫我來想辦法。我借了好多書來讀,也看了好多新聞,最后選了刷單這條路。不是我們?nèi)ニ?,而是讓別人來刷。原理很簡單,先注冊幾個電商,掛幾個圖片,有的標價便宜有的標價貴。然后給別人介紹這種賺錢機會,只要下單,可以馬上把本金和五個點的傭金返回去。大部分情況下,你沒法想象,也就是三四個來回之后,人們就開始買上萬的東西。到這個時候,就不用再對話了,離開網(wǎng)吧就可以了。一開始,還有人質(zhì)疑這事不靠譜。后來一天,我們路過一條小河的時候,看到河邊出現(xiàn)了幾頂帳篷。河水已經(jīng)干涸,可還是有股臭味,或者說,腐敗物質(zhì)的味道。那時候是秋天,有好多落葉堆在河道里,可我們覺得不僅僅是落葉,好像是世界的各個部分都在河道里悄悄腐爛著。帳篷里的人掀起簾子,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都夾著鼻夾。每頂帳篷旁邊都停著一臺電動摩托,寫著“美團”“達達”什么的,顏色和帳篷一樣鮮艷,像配套送的。他們看見我們,先笑起來,像要趕快解釋什么似的沖我們用力揮手。他們說他們部門的策略是把工資砍一些。這意思是,別誤會了,他們可不是失業(yè)人群。這時我們中的一個姑娘,應該是顧玉潔,突然聲音尖細地叫了一聲。那時正值傍晚,天色暗淡,但她還是精準地認出了他們肢體連接處的蓄積之物。那你們怎么洗澡???她問。他們相互看看,再次露出笑意。其中一個,隨意地指了一個什么方向,說,當然不在這里,我們會去另一條河里。那之后,我們就決定開始做刷單了。

      然后不久,我們開始擴展別的生意。我們的小團體里,我和兩個姑娘的配合最多,好看點的叫顧玉潔,我叫她“助理”。她原來是ICU護士,之前是碰到一個患者在ICU躺了很久,情況每況愈下,最后沒了。家屬打了她兩次。她的上級把她往前推,說挨打是白衣天使的必修課。她不愿意了。醫(yī)院于是給家屬賠了錢,然后把她開了。我偶爾會勸她再回去試試。我說,現(xiàn)在很多人心情不好,而且,有機會拿筆錢,多好。她就不說話,咬起嘴唇,臉頰有團粉紅色漲出來,像兩顆難以壓抑生命力的果子。我們的靈魂是如此相近,讓我有時不由自主談起共度余生的話題。

      另一個姑娘叫韓芳,我對她也有點意思。她哪哪都不錯,就是有點齙牙,這就讓我最在意的女性的笑容反而沒那么迷人。因此在我和她的感情前,總有一堵墻似的,怎么也越不過去。我叫她“實習生”。因為她剛大學畢業(yè)不久,確切地說,是剛從大學出來不久。她大四臨畢業(yè)那年,在校園封控的時候,跑出去見男朋友,被定性為公共衛(wèi)生事件,進去了一年。出來之后她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了,在“她說”勾搭一些有經(jīng)濟實力的男人,各取所需,每個月有一些收入(但因為長相的問題,收入并不多)。之所以加入我們,是因為不想依靠男人。雖然她才二十五,但已經(jīng)設想起自己衰老之后的狀態(tài)。畢竟時間是誰都沒辦法阻擋的。她的擇偶觀也發(fā)生了變化,開始喜歡上想法多的人,比如我。但怎么說呢,我對顧玉潔的感覺明顯要更強烈。那時我們幾個經(jīng)常一起看電視,韓芳會找理由坐到我一邊,但我會摟起另一邊的顧玉潔。有時就當著她的面,我倆的胳膊開始漫長而熱烈地交織在一起。她好像也不在意,喝酒,認真地分析電視里的內(nèi)容。

      那時電視里的內(nèi)容看完會讓人充滿干勁兒。經(jīng)濟形勢不錯,大家都在為小康生活努力奮斗。人們的生活有條不紊,打招呼臉上都洋溢著笑意。她們特別喜歡一部劇,講幾個女生如何縱橫捭闔成為投行翹楚。劇中人物色彩鮮艷地從她倆眼前過去,她們眼睛發(fā)直,好像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事。她倆還喜歡一部都市愛情劇,講一個門童追到了一個空姐。我挑戰(zhàn)她們,空姐怎么會看上門童?她倆立即扭頭瞪我,臉上帶著淚痕。有次我們調(diào)到了法治頻道,顧玉潔直接坐到韓芳一邊,把我推開了。她倆同時認真看起電視,讓我無所適從。

      不久后我們開始進入醫(yī)藥行業(yè)。我們在顧玉潔原來上班的醫(yī)院外找一些剛看完病的老人,讓他們多開一些藥出來,給點返利,我們再把這些藥賣給經(jīng)銷商。老人都很好說話,老人尤其有賺錢意識。所以我們一開始生意很旺。因為這個我更愛顧玉潔了,我問她怎么想出這么天才的主意,她說,刷單這事總有些地方解釋不通,但賣藥哪都能解釋。而且,這是件好事,我們賣的終端價比醫(yī)院還低,你要知道好多人還是吃不起藥的。

      可這個生意的波動性很大,醫(yī)院的流量忽漲忽跌的,有時,壓根沒人去拿藥。顧玉潔的情緒也跟著生意波動起來,有時她會半夜驚醒,不理會我的任何肢體動作,把不成功的一切都歸結(jié)到我身上。那段時間我們分頭去不同地方跑分銷商,生意越不好,顧玉潔出去得越多。有陣子幾乎完全沒生意了,她跑出去,不回消息。他們都說她在石家莊,跟“某個分銷商”在一起。三個禮拜之后一個早晨,她徑直走進屋子,眼眶帶著淤青。沒有理我,領著韓芳走進臥室。我過去敲門,傳出來一聲“滾”。我開始砸門,韓芳沖我嚷,你他媽還是個男人嗎?我不再跟門過不去,開始發(fā)現(xiàn)門所勾畫的邊界也并非絕對的。門實際上是流動的,也是溫柔的。

      我聽見顧玉潔先是小聲地哭,然后大聲地嚷,重復著一句話,這可怎么辦啊,這可怎么辦啊。我想安慰她,我們之前攢了一些錢的。但我沉默著,和門以及門外的空氣一樣。過了一會兒,里面也沉默下來,然后有人走過來,門開了,顧玉潔用力地摟住我的脖子。她說了幾遍對不起,然后說她永遠不想再離開我了。最后,她提議我們?nèi)ヮI證。

      為了領證這件事,她忙活了好一陣,先是續(xù)租一年,然后開始擴展新的生意(并沒找到),甚至開始規(guī)劃兒子在哪個床上睡。像我說的,她是做什么都很認真的女人。她還要忙著賣藥。因此自然少不了跟我的口角。在她眼眶的傷好了之后,我動過兩次手(因為她實在不肯閉嘴),但對我們來說,都過去了,也就不重要了。

      漸漸地,我感覺到顧玉潔和韓芳不怎么出去了。韓芳偶爾出去,但回來一定帶著酒氣。顧玉潔在屋子里喝。那段時間沒疫情,我問她為什么不出去收藥,她說已經(jīng)賣不出去了,怎么降價,都沒人買藥了。明明那么多人生病,卻他媽沒人買藥。為了平衡創(chuàng)業(yè)風險,我出去找了一個幫運輸死人、給他們穿衣服的工作。然后把我們的領證日期提前了,因為我看見顧玉潔已經(jīng)在下載“她說”。

      在領證前一天晚上,我?guī)齻兂鋈シ潘梢幌?。我們住在外城區(qū),酒吧都在內(nèi)城區(qū),因此要開一段。我們走出去的時候,我扭頭看了一眼。身后幾座方方正正的樓房是由無數(shù)個方方正正的窗戶組成的,大部分窗戶都透著灰白色的光,像無數(shù)只眼睛,有的用力地睜大,努力看清什么。有的無精打采。最下方的門洞被窗戶壓得無比拘束,失望地張開著。偶爾,那張嘴里巨大空虛的黑暗會被昏黃的燈光照亮,但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我猛然意識到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出來。我沖她倆笑著說,我們在玩自我隔離。我跟顧玉潔就是隔離時候好上的。之前我本來有個談了幾年的女朋友,但現(xiàn)在還有什么是不變的呢?門口一上鎖,我的想象就成了它會永遠鎖上。冰箱里明明有挺多吃的,我的想象就是冰箱會變空。顧玉潔當時是樓里的志愿者,能最先接觸到食物。很快我們就睡在了一起。二十一天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對前女友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我的愛完全轉(zhuǎn)移到了顧玉潔身上。

      路上,涼絲絲的風順著窗戶縫沖到我們臉上。道路像某種河流一樣。我感到我們不像去酒吧,而是正在去民政局。我想,雖然錢不好掙,但日子總是安穩(wěn)的。顧玉潔在副駕駛抽煙,她說,出來逛逛是挺不錯的。路過一條老小路的時候(就是兩邊都是五六層高的那種住宅樓),車速慢下來,路邊有幾個人朝向同一個方向仰著頭。我們走近時,才聽到樓上一個女人的哭喊。她大概在四層的位置,雙手撐著窗沿,兩只肩膀像是兩座過于緊張的山峰,腦袋像是被它們架起來的。她哭一會兒,就要喊幾句,聲音像是層層遞進的海浪,撞到礁石發(fā)出巨響,然后,下一波聲音繼續(xù)層層遞進。好像是關于她剛?cè)ナ赖恼煞虻?。她像含著小石子,每個聲音都聽不太圓,而且都是沙啞的。她訴說的對象完全不是樓下的人們,而是所有人,整個世界,還有我們頭頂晴朗而漫長的星空。顧玉潔讓我停車,我跟她說沒必要,警察估計馬上來。她很認真地向交頭接耳的人群走去,開始跟那個女人對話。那個女人回答的表情也很認真,顧玉潔顯然是唯一一個和她說話的人。我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我靠著車門,眼睛沒法從顧玉潔熱褲下的兩條腿上離開。我心想真是娶對了人。后座的韓芳也下了車,她在車頭和車尾之間來回走動,偶爾嘆口氣。她緊緊抿著嘴,可即便這樣也能看到門牙的邊緣,好像她隨時就要開口說話似的。過了一會兒,我看到顧玉潔的兩條腿開始微微顫抖,正好交替閃爍著藍紅燈的警車來了,我走過去把她摟回來。她的肩膀也在顫抖,眼皮也在,她的眼淚落到我的小臂上。上車之后她還是停不下眼淚,我只好問她,咱要不回家?她搖搖頭,說,怎么能這樣啊,怎么能這樣啊。我想喝一點對她也有好處,就接著開。她說,你怎么這么冷漠?我說,別這樣,好不容易出來,咱是找樂子的。過了一會兒她睡著了(或者沒睡,只是不愿意再發(fā)出聲音)。車里又熱起來,我把窗戶開大了一些,跟韓芳說,好像從沒跟你聊過那年的事兒,里面有意思不?她說,可有意思了,天天吃,長好多肉。我說,認識啥有意思的人不?她說,我待得短。我說,是不是有女犯人之間好上了的?她說,我們想不了那么多,每天最好的狀態(tài)是出去干活兒的時候。我說,干什么活兒呢?她說,做做小玩意兒什么的。我說,那有什么意思?她說,讓你發(fā)現(xiàn)命沒那么爛。

      酒吧里起初我們?nèi)齻€一起坐。但那里氛圍不好,可能因為便宜,人就多,總有人想要進入我們的圈子。我們一杯接一杯地喝,沒一會兒就頭暈起來。酒吧中間有人開始跳舞。我說,這氛圍多好。她倆點點頭,跟著節(jié)拍晃起身體。這時一個男孩——之前來過——又站到顧玉潔邊上。他對著顧玉潔耳朵說了句什么,我推了他一把說,我沒跟你說,我們自己玩?他的頭發(fā)和眉毛都很濃,臉是涉世未深的狀態(tài),笑起來的時候,我能明白女人為什么會被他吸引。顧玉潔說,就跳個舞怕什么的。我說,那我陪你跳。她說,你從來就不會跳舞。

      他們挪到了舞池,顧玉潔一開始舉起雙臂,像蘆葦稈一樣向左向右擺。不一會兒,雙臂就搭到了那個男孩肩上。韓芳在一邊開始笑。我說,笑你大爺?shù)?。她笑得更兇了。這時那個男孩的臉挨向顧玉潔的臉,他們像兩條魚似的貼在了一起。嘴巴用力地一張一合,好像只有從對方嘴里才能吸到空氣似的。我向舞池走過去,可舞池的人很多,我永遠走不成直線。人們就像一個個小漩渦,我剛剛逃離一處,就被另一處吸進去。我有種錯覺,像是經(jīng)歷了很多人、一場場一閃而過的生活。我的運動不受自己的控制,而是被大家的生活推著走。等到終于來到顧玉潔的位置時,他倆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找到他們并不費力,他們就坐在離原先座位不遠的地方。男孩的嘴唇已經(jīng)挪到顧玉潔的鎖骨,手也在順著后腰試探。我沖到他們面前,抬起右腿(我一般先用腿),又放下了。他們顯然沒有注意到我(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們身體形成的弧度越來越明顯。我突然意識到我和他們之間是隔著一道透明墻的,代表著我和他倆雖然在一個地點,但是在兩個世界。我看不到那堵墻,但我永遠無法穿越它。這他媽叫什么事?。∥覜_他們喊。我的聲音被他們淹沒了。這時一只纖長的手掐住了我的胳膊。

      韓芳把我?guī)Щ刈?。我把面前擺著的酒喝完。我們互相是真愛的啊,我說。然后,顧玉潔跟我相處的畫面切進來。我哭起來。韓芳認真地舉起酒杯,但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真愛萬歲,她說,也喝干了酒。我順著她的手看上去,這時發(fā)現(xiàn)她的齙牙也沒有那么顯眼了,或者說,沒有那么構成障礙了。音樂每過一個拍子我們都向?qū)Ψ礁稽c,等曲子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的身體貼在了一起。我的手因為對陌生身體的探索而變得異常興奮。韓芳越過我的肩膀就能看到顧玉潔,但她一直把頭埋在我懷里。其實我很快就準備自己創(chuàng)業(yè)了,她說。我鼓勵了她幾句。她可能本來是想等“領證”這個節(jié)點的,我想。我和她的擁抱這時遇到了一些阻力。她是我朋友啊,她說。

      我想了想,說,我本來覺得有點什么不對的,但仔細想想又沒什么不對的。

      我緊緊摟著韓芳,好像她的身體能幫我抵御世界上的一切,是我溫柔的長城。我忽然想到,韓芳才是一直在我身邊,而且符合我所有標準的那個人。

      這時一個看著比我大幾歲的男人一屁股坐到了顧玉潔原先的位置上。他伸出一只長繭的手招呼酒單。實在沒地方坐了,他沖我們笑笑說。酒吧的人比剛才更多了。我說,我們還有個朋友來。男朋友女朋友?他說。

      我跟韓芳松開了對方的身體。跟隨大哥的視線,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上方是有個小電視的。他的酒上來后,他跟我們桌上的空杯子依次碰杯。認識一下唄,我叫陳岱,一代人一座山的那個岱。他說。然后繼續(xù)扭頭看電視。我們?nèi)藰嫵闪艘粋€并不穩(wěn)定的三角,陳岱隨時都能脫離出去,又一直沒有脫離。這時電視上開始放一排俄軍大炮射擊的場景,大炮對向藍天,每發(fā)射一下,后座就迅速地撞擊大地,好像是在蓋一枚沉重的印章。然后,一顆光滑的彈殼退出來,像在熟練地產(chǎn)卵。陳岱迅速把身體扭過來,問,你們常來?我說我們第一次。他又笑了笑,我每天都來,都這個點,做夢,睡不著。我問他是做什么夢。他說他剛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就是那場沒倆月就結(jié)束了的戰(zhàn)爭。我才注意到陳岱的皮膚很黑,但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

      我們都好奇起來,問他兵種,他說是坦克兵。我們就開始問戰(zhàn)場上的事,之前只在CS里上過戰(zhàn)場。他說,那我就講講這個的故事。他把一條銀色的十字架項鏈放在桌上,上面印著一些很暗的鐵銹。他讓服務員給我們上了跟他一樣的酒,示意我們干杯,是純的伏特加(這里最便宜的酒),喝完的瞬間我就開始出汗,好像酒精已經(jīng)從我的毛孔滲出來。

      這是我遇見的第一個敵人,他說,當時我們在推進,他掉隊了。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把這個項鏈扯下來塞給我。他想說句話,可胸口的彈孔攢不住氣(韓芳這時捂起腦門)。他身上沒再找到什么別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幫他收起來了。后來我們有次小分隊探索,遇到了伏擊,敵人用專打履帶的反坦克武器,我們沒了機動,很快黑壓壓一群人野蜂一樣地圍過來,我們就被俘了(這時電視上開始轉(zhuǎn)播俄軍坦克在泥地里前進的畫面,他依然背對著屏幕)。我們是為數(shù)不多被俘的,回去都不知道要怎么處置。隊長為了保我們,把他知道的都說了。當然,都無關緊要,我們被俘之前發(fā)了信號,后面就交給空軍了。戰(zhàn)俘營主要是從身體上打掉我們的斗志。吃發(fā)霉的飯,有時候挨打。我們正在合計怎么跑的時候,他們過來說,交給我們一個探路的任務。是一片很平緩的山坡,長著又高又密的草。他們說這是個陷阱陣,讓我們打頭走。近處的幾個已經(jīng)被扒拉開,就是幾個幾米寬幾米深的洞,里面是密密麻麻又粗又尖的木簽,朝著不同方向伸向天空,珊瑚一樣。

      我想去跳舞了。韓芳說。她的手跟腦門粘在了一起似的,有點頭暈的樣子??伤]走。

      我就很納悶,陳岱說,我方肯定不會布這種陷阱,也不像他們的,陷阱看著很原始,對裝甲根本沒用。難道就是為了壓垮我們?可是布置又過于復雜了。我注意到木簽的材質(zhì)是當?shù)匾环N高山木。高山離這都十幾公里,要把木材這么運過來,說明他們很想擋住外人。我想起了高山里的原住部落,隱約感到這來自另一場戰(zhàn)爭。一場更根本的戰(zhàn)爭。他們在我們身后開了幾下機槍,我們就開始走。二十幾個人并成一排,大家一言不發(fā),走得很慢。不知為什么我想起那枚十字架了,摸進兜里,它還在,我攥住它。開始有戰(zhàn)友的慘叫聲傳來。我們越走越慢。

      好了,我去跳舞了。韓芳起身走向舞池??晌覜]有動,好像已經(jīng)忘了戀愛這件事。我的視線就像是木簽一樣釘在陳岱身上。

      媽的,跟他們拼了。一個戰(zhàn)友喊。但很快,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矛盾——回頭也可能踩進陷阱。我們的前方是平整如棉的草坡,風很大,草是麥浪一樣的形狀。我們不知道陷阱蔓延到哪里,但隱約感覺如果走出去,就能徹底地出去。我們接著往前走,身邊的戰(zhàn)友越來越少。后面的機槍聲越來越不真實,像一個個生雞蛋摔在地上。我走得越來越快。我跟自己念叨,我不怕掉這種陷阱,一下子就沒意識了。我怕的是掉進深井里,也就是說,那種不斷下墜的感覺?;蛘哒f,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怎么撲騰,都是徹底的下墜。然后,我閉上眼睛,開始跑。風很大,我根據(jù)風來判斷前進的方向。我漸漸聽不到戰(zhàn)友的聲音了,也聽不到敵人的聲音。不時地我感到腳底軟塌塌的,可能是踩在陷阱邊緣,但我一下便跳到下一步,好像風在托著我跑。我最后是摔倒在草地上的,我想站起來,但找不到著力點,這才發(fā)現(xiàn)兩條腿已經(jīng)一絲力氣都沒有了。草地很暖和。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高山就在自己眼前。巨大的血紅的夕陽已經(jīng)下降到山腰,一些人影在山腰上揮舉雙臂,夕陽只為他們的身體勾勒出純黑的形態(tài)——是連成片的V字。我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叫聲,意思似乎是他們已經(jīng)跟夕陽融為一體。我拿出那枚十字架,發(fā)現(xiàn)手心已經(jīng)被邊緣割破了,我的血和那個敵人的血在他的十字架上匯合了。我親了那枚十字架一下。開始往山下走,我是唯一一個活著走出戰(zhàn)俘營的。

      陳岱講完,又要了兩杯伏特加。我開始感到口渴,這時意識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汗。我不知從哪里擦起,只是喝下更多的酒。不遠處韓芳全身上下都在跟著音樂扭動。她微低的頭不停甩動著,像要努力記住什么,或者努力忘記什么。

      要送她嗎?陳岱問我。

      我搖搖頭。我們是來找樂子的,我說。

      我熱得難受,腦子里像有個漩渦,把什么都攪亂了。我抓起陳岱的手臂(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臂很精壯),把他往外拉。咱們附近溜達一下,等等我朋友。我說。

      我們沿著路燈多的地方走,夜色還深。我的汗慢慢消退了。偶爾有行人走過,掛著比夜色還要暗還要深的表情。他們都在走自己的路,偶爾會有一兩個詫異的眼神瞟向陳岱的平頭。我們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陳岱突然停住了。我扭頭看他,他把我一把推開。我坐到地上。

      離遠點,他說。

      我看到他雙腳下方的柏油路開始變形,他雙腳的一部分牢牢地陷進去,像從地里長出來似的。很快就陷到了小腿。我注意到是他周圍出現(xiàn)了一片圓形的沼澤狀物質(zhì)。我想拉他,但發(fā)現(xiàn)那個圓的半徑正好比我們的胳膊和腿加起來長一些。他試著掙扎了一下,但下陷反而更快了。我開始喊救命,我的聲音貫穿整個街道??陕愤^的人都只是在有條不紊地走著自己的路。我試著沖向其中一個人,被陳岱勸住了,他說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他沖我笑笑說。

      他找我要了一支煙,差不多抽完的時候,半個胸口已經(jīng)沉入陷阱。他的血液好像都被壓到了頭部,漲紅著臉。他晃晃手里緊握的十字架,跟我道歉,說這個他還想留著。然后很快陷阱淹沒了他,他什么蹤影都沒有了。

      風開始變冷(盡管是夏夜),我仔細地盯著陳岱陷下去的位置,但那里沒有任何異樣,那里的柏油馬路和別處一樣破舊,布滿污漬,看起來也是堅硬無比的。周圍的一切都和平時一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閃電般地快速跑開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看。然后,我竟然認不出陷阱曾經(jīng)的位置了。遠處,酒吧依然閃著五彩斑斕的燈,但我沒有絲毫回去的欲望。我繼續(xù)往前走,每步都走得很小心,先要試探一下前方的柏油路。我走了很遠,冷風穿透了我的鞋子,貫穿著我的雙腳。路上我碰到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我前面不遠處,跟我一個方向,低頭看著前方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著??床磺逍詣e,周身散發(fā)著一圈明亮而柔和的光暈,純白色的??赡苁潜还馑乙徊讲阶呓怂ㄋ?。我周身也是純白色的光了。它們像雪一樣下降,落在我身上,包裹起我。再也沒有冷風,光能托舉起我,上升或是去任何地方。但我并沒再接近他(她)。好像我身體里始終有一個部分是顫抖的、恐懼的。就這樣我停在了原地,等那個孩子走遠,消失不見,才繼續(xù)我的行走。我越走越快,感到越來越多的東西來不及經(jīng)過我的大腦,就被我倉皇地甩到了身后。

      責任編輯:胡汀潞

      實習編輯: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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