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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我

      2023-08-21 08:38:08
      滿族文學 2023年3期
      關鍵詞:老蘇老杜小白

      辛 酉

      據(jù)說,人在死亡前,某種機制會激發(fā)大腦出現(xiàn)許多以往的畫面,如同播放電影一般,甚至一些之前早已忘記的事情也會被重新回憶起來,這個時間大約有三十秒,被稱為“人生閃回”。

      我今天六十周歲了,離死尚早,卻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把人生閃回。在告別三十七年文學期刊編輯生涯之際,許多人和事猶如走馬燈般再一次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

      文章名叫“編輯我”,沒別的意思,相當于“兄弟我”罷了,絕對是謙詞。只不過是說明一下我的職業(yè)。

      一個借來的故事

      這件事發(fā)生的具體年份已經(jīng)記不清了,唯記得那時博客初興,徐靜蕾成為第一個博客點擊量過千萬的人,被譽為中國博客第一人。老杜是某省級文學期刊的編輯,平時寫詩,也寫小說和散文。在此之前,他每年都會給我投一篇小說或者散文,以小說居多,大概持續(xù)了有七八年,算是我的老作者了。那年,他又給我投了一個中篇小說,小說的題目叫《一個借來的故事》。時隔多年,我至今對小說里講的故事記憶猶新。

      小說采用了故事套故事的形式,主人公叫老魏,巧了,和作者老杜一樣,也是一家省級文學期刊的編輯。小說第一部分的一千五百字寫的是:一天,老魏的一個朋友拿來一篇小說請老魏過目,終極目的當然是看看有沒有機會發(fā)表出來。小說的作者是朋友七十八歲的老父親,老人家一輩子沒寫過什么東西,年近耄耋,卻突發(fā)奇想,用自己一生的閱歷積累寫出一篇兩萬多字的小說。小說連題目都沒有,還是老魏幫忙給起的,叫《運河》。

      以老魏專業(yè)的眼光看來,老人家的這篇小說寫得很差,離發(fā)表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雖然他熬了幾個通宵,逐字逐句地潤色了一遍,但推薦出去后,仍被多家期刊退稿??吹嚼先思业男难獙⒂罒o出頭之日,老魏于心不忍,便將《運河》貼到了自己的博客上?!哆\河》的全文也就成了整個小說的第二部分,也是主體部分,共計兩萬多字。

      《運河》講了一個生活在運河邊上的無賴復雜擰巴的一生。由于不是本文的重點,具體故事情節(jié)在此略過。小說的第三部分是網(wǎng)友們在博客上對《運河》的留言以及老魏后來去朋友家看望并安撫老人家,加起來一共不到四千字。

      以上便是《一個借來的故事》的結構以及各部分所占比重。我看完之后的直觀感覺是,第二部分,也就是《運河》絕非文中老魏所說的那樣不堪。相反,里面的文字特別鮮活生動,且沒有期刊味,讀起來有很強的陌生感,故事也非常吸引人,有一種原生態(tài)的美感。能看得出來,作者雖沒經(jīng)過什么寫作方面的鍛煉和訓練,卻天賦極佳,只需編輯稍加雕琢,《運河》即可成為一篇難得的佳作。與之對應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就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了。故我給老杜的審讀意見是,只保留可單獨成篇的第二部分,第一、三部分刪掉。老杜在電話里說:“好的,王老師,我再好好琢磨琢磨?!?/p>

      誰知,我得到一篇好稿的高興勁兒還沒有完全過去,第二天老杜就打來了電話,老杜說他和他們編輯部的老師們又探討了一下小說,覺得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還是留下來好。我自然不能茍同,堅持自己的意見。老杜最后說:“如果那兩部分不能保留,那我就撤回投稿?!?/p>

      我倆沒能談攏,只能任由他去。

      那天晚上,我又認真看了一遍《一個借來的故事》,愈發(fā)覺得第二部分和第一、三部分相比較,從語感到用詞習慣再到文字風格,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對于老杜的文字我是熟悉的,第二部分是老杜故意追求的差異化嗎?我希望是??蓮膬?nèi)心來講,我也知道,真相大概率不是我希望的那樣。《一個借來的故事》是一個高度寫實的作品,那會兒還沒有非虛構的概念。如果有的話,虛構的部分恐怕只有老杜心里清楚。

      從那以后,老杜再未給我投過稿。當然了,即使再投,我也不會再用了。我留心了很長一段時間各大文學期刊的目錄,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借來的故事》或是《運河》。

      您說得太對了

      老杜屬于我的作者兼同行,接下來要說的這個老蘇是我的作者兼同事。老蘇原先是一家汽配廠的修車工,后來寫小說寫出了名堂,一時頭腦發(fā)熱,辭職搞起了專職創(chuàng)作。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光靠寫作根本養(yǎng)活不了自己,又不愿意回汽配廠當工人,就給我們當?shù)匚穆?lián)的領導寫了一封求助信。領導出于保護本地人才的考慮,就把他推薦到我們編輯部里當了編輯。

      對于作家型編輯,我一向是不太看好的。道理很簡單,在編的方面下功夫多了,肯定影響創(chuàng)作;若一心撲在寫作上,又肯定編不好稿子。況且我之前給老蘇做過幾次責編,對他還是比較了解的,語文底子薄,經(jīng)常是錯別字連篇,確實不是干編輯的料。

      編輯部里,不僅我對他的到來不感冒,其他編輯也大都是這種態(tài)度。但要說這老蘇還真有一套,知道自己的斤兩,來編輯部后把姿態(tài)放得特別低,甭管對誰都稱“您”,都叫“老師”,遇到不懂的問題就虛心請教?!袄蠋焸儭苯獯鹜曛螅_頭第一句話必定是:“您說得太對了……”

      老蘇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我和他桌對桌,年紀又相仿,接觸自然更多一些。有一次午休時間,幾位編輯湊在一起探討其他體裁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我說:“詩歌或者散文作者轉型寫小說,往往語言都很好。劇本作者就不同了,寫劇本對語言是有傷害的?!痹捯粑绰洌咸K搶白道:“王老師,您說得太對了。我以前看劇作家寫的小說怎么看怎么覺著別扭,您這一說,總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p>

      看他一臉虔誠,我不無得意,呷了一口茶,繼續(xù)展開來闡釋這個問題,末了,還專門偏過頭對著老蘇說:“你要做有追求的小說家,一定要遠離劇本?!?/p>

      老蘇鄭重其事地連連點頭,那架勢就像學生面對老師的囑托。

      有時候,老蘇也把他自己新寫的小說拿給我看,我這個“老師”,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漸漸地,我發(fā)覺老蘇的小說不如以前那么有靈性了,遂不由得感慨,要抹殺一個好作家,就讓他當編輯吧。我將自己的擔憂向老蘇和盤托出,他深以為然,并且主動向時任主編提出減少編輯工作量。主編滿足了他的要求,可是,他的小說依然沒有多大改觀。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收發(fā)室里看到一封寄給老蘇的退稿信,才知道他退步的真正原因。

      退稿信的信封是某電影制片廠的,上面有兩個手寫的大字“退稿”,或許是長途跋涉的緣故,信封側面漏了一個大口子,里面的稿紙?zhí)匠霭雮€身子來,正好可以看到第一頁上那兩行歪歪扭扭的鋼筆字:電影文學劇本《松樹屯的歌聲》,作者:蘇越生。

      后來回想,我和老蘇的疏遠大抵是從那一刻慢慢開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這是無關對錯的事,但若總是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一味地去迎合別人,屬實也沒什么意思。

      老蘇書沒念多少,人卻極其聰明,編輯業(yè)務學得很快。當編輯,自然要審稿子,老蘇自己本身搞創(chuàng)作,對稿子優(yōu)劣的鑒別,自不在話下,而且他審稿子總能從作家的獨特角度,審出一些我們這些老編輯看不出來的意味來。盡管如此,他常常以拿不準、心里沒底為由,拜托我再幫忙把把關。我總是仔細審讀后,再中肯地提出自己的意見。老蘇每次聽完我的意見后,習慣挑著大拇哥說:“您說得太對了……”

      意識到不對勁兒,是從外面開始有傳言說:“王欣榮老師審稿嚴且權限大,蘇越生老師通過的稿子,他說斃就斃?!?/p>

      于是,我認真回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了兩個特別有意思的規(guī)律,一個是老蘇拜托我看的稿子絕大多數(shù)都是要退稿的,另一個規(guī)律是稿子的作者都是老蘇在文學界的好朋友。

      那陣子電視上正熱播呂頌賢版的《笑傲江湖》,我心里想著老蘇,腦子里卻不自覺地出現(xiàn)岳不群的形象。

      后來有一次,鄰市作協(xié)的高主席直接投稿到我們主編那里,主編考慮到高主席和老蘇是鐵哥們兒,就將稿子轉給老蘇處理。老蘇呢,看完后故伎重施,又推給我。我沒動聲色,用最快的速度讀完了那篇一萬八千字的小說。高主席屬于成熟作家,文字絕對沒問題,但稿子存在一個嚴重的毛?。汗适潞藘禾。蛔阋灾我蝗f八千字的體量,作者完全沉浸在大量沒用的細節(jié)描寫中拔不出來了。

      主編轉的稿子,需要責編在稿箋上附上手寫的審讀意見。我寫的意見是:作者文字優(yōu)美流暢,小說故事情節(jié)動人,張力十足,為近年來現(xiàn)實主義題材中的上品,建議頭題刊發(fā)。

      稿箋提交給主編后沒一會兒,主編就讓我和老蘇一起去他辦公室,我猜測一定是因為我和老蘇的審讀意見截然相反。三方交談一開始,主編就開宗明義:“對高主席那篇小說,找你倆來再好好碰碰。老王你先說?!?/p>

      我當即回應:“還是讓老蘇先說吧?!?/p>

      老蘇干笑了兩聲后,當仁不讓,“高主席這個短篇其實就是一篇小小說,寫得太啰嗦了……”

      老蘇說完后輪到我了,主編和老蘇眼巴巴地盯著我的嘴巴。我沒有急于開口,頓了一下,把頭轉向老蘇的方向,伸出右手挑起大拇哥說:“您說得太對了……”

      從那以后,老蘇再沒讓我?guī)兔催^稿子。

      算起來,老蘇在編輯部一共干了不到四年,他參與編劇的電視劇登陸中央八套那年,辭職干起了專業(yè)編劇,徹底放棄了小說創(chuàng)作。辭職手續(xù)全部辦完后,老蘇單獨請我在編輯部附近的一個小酒館吃了頓飯。席間,他喝多了,終于吐露了些許真言。

      “王老師,我知道您反對我寫劇本?!?/p>

      “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權力?!蔽曳瘩g道。

      “我寫的第一篇小說就得到了省文學獎。剛得獎那陣子,我飄上天了,覺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成為巴金、老舍那樣的大作家??墒鞘∽鲄f(xié)的一位領導卻斷言我肯定走不遠,我不服氣呀,跑到他辦公室質問他憑什么那么說?領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反問我:‘你是什么學歷?你有什么過硬的背景資源?不要覺得得了個省獎就有多么了不起,你就是一個窮小子,你要努力的半徑太長了……’我不信邪,偏要好好寫給他看??墒?,后來的經(jīng)歷讓我明白了,太難了……太難了……還不如趁年輕寫點劇本掙點快錢。”

      老蘇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輕輕搖頭,他的眼神已經(jīng)讓酒精給浸潤了,迷離著,渙散著。我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老蘇最終選擇了“信邪”,并且信得還挺好,在編劇界和影視界混得風生水起,賺得盆滿缽滿。若干年后,我倆再次相見,是在一個作家朋友的新書簽售會上,我倆分別去幫忙站臺。眼前的老蘇已是滿頭華發(fā),大腹便便。

      他一見到我便熱情地迎上來,雙手握住我的手,“王老師,您還是老樣子?!?/p>

      我調(diào)侃道:“聽說,現(xiàn)在光蘇越生的署名就值兩百萬?”

      老蘇連連擺手,說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

      彼時,我已是副主編,編輯部已從文聯(lián)剝離出來,自負盈虧,舉步維艱,正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化緣求生存。

      我正色道:“老蘇,不開玩笑,你支援老東家兩百萬吧,我們設立一個以你名字命名的文學獎怎么樣?”

      “好的,王老師,沒問題,設立文學獎就不必了,回頭我讓秘書和您聯(lián)系。”

      老蘇回答得太過干脆利落,我反倒預感這事基本上就是打哈哈。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直到我今天退休也沒等來老蘇的秘書。

      夏頌安康

      當編輯每天自然要和各種稿子打交道,尤其是自然來稿。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自然來稿都是紙質投稿,最多的時候,編輯部一天能收到一麻袋的投稿。有的作者將稿子中間幾頁故意用漿糊粘上,退稿后若發(fā)現(xiàn)那幾頁仍然粘著,就斷定編輯根本沒看。有的本地作者心急,等不到退稿就跑到編輯部向編輯追問審讀結果,我大多數(shù)時候都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是由于每天看稿太多,記不清了。二是多數(shù)退稿確實沒全看完。編輯都重視有效閱讀,力求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多看幾篇稿子,故如果一篇稿子剛看完一半就認定它不行,沒有編輯會繼續(xù)浪費時間。

      有點扯遠了,回到正題。手寫時代,字寫得好,必定是要加分的。就像男人看到美女,肯定要多看幾眼一樣。有一個上海作者姓華,就叫他老華吧,字寫得就特別好,有點像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每個字都纖細修長,令人賞心悅目。老華很執(zhí)著,投稿非常有規(guī)律,一年一篇,都是小說,都在春夏之交寄到編輯部,每次文末必附上一句:夏頌安康。一連十幾年,年年如此??蓡栴}是,他的稿子質量不行,每次給他退稿,我都有那么一點點不舍,也在心里暗暗期待他下次的稿子能讓我眼前一亮,故退稿信上總要多寫幾句鼓勵的話。

      我倆就這樣通過一方信紙神交了十來年,素未謀面,彼此卻又十分熟悉,以至于他的簡介我都能背下來。他在一家經(jīng)濟類雜志工作,起初是編輯,后來當了編輯部主任,接著沒幾年又升任副主編,最后當上了主編。這一步步升遷都體現(xiàn)在他的簡介里,我在為他高興的同時,也不無遺憾,他的寫作水平始終原地踏步。

      那年春夏之交,老華的投稿還沒寄過來,我被派到上海開會。到招待所時已近下午一點,我在招待所附近隨便吃了點東西后在周邊閑逛了起來,路過一處民宅時,無意中瞥見門牌上寫著:××路196 弄2 號。我恍然想起老華供職的雜志社就在××路196 弄38 號。于是突發(fā)奇想,何不去看看他呢?給他一個驚喜。

      隨后,我沿著那條路一直向西,走了差不多十分鐘,來到那家雜志社樓下。門口有個收廢品的黑臉漢子,腳下擺放著一個臺秤,臺秤旁堆了一些舊報紙和空紙殼箱,看樣子已經(jīng)過完秤了,正和一個年輕姑娘口算價格。這時,從樓里出來一個年輕小伙子,身后拖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麻袋有些沉,小伙子拖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挪到臺秤前,他運了一下氣,雙手擎著將麻袋提到臺秤上。隨后,小伙子喘著粗氣向黑臉漢子說了一句上海話,我聽不懂,大致意思應該是:“這些也一起賣了?!?/p>

      可能是麻袋過重吧,小伙子沒拿穩(wěn),麻袋直接側翻在臺秤上,口也散了,從里面甩出一沓信封,有幾封正好落到我腳邊。我俯身隨手拾起一封端量了一下,是封投稿,郵戳上的時間是一年前,信封完好無損,沒被拆開過。

      “儂好?!毙』镒映艺f道。

      “你們從不看自然來稿嗎?”我問。

      “儂了嗨組撒?”小伙子有些警覺,也許是意識到了我的外地口音,他迅速轉換到普通話模式,“你問這個干什么?”

      “你是來給我們投稿的作者嗎?”那個姑娘也在一旁追問。

      “我是你們?nèi)A主編的朋友,來看看他?!?/p>

      此言一出,那二位即刻放松警惕,臉上浮現(xiàn)出熱情的笑容,告訴我老華此刻就在辦公室。

      進樓后,我踱步到在二樓盡頭的主編辦公室門前駐足,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遲疑了,本要敲門的手懸停在空中,遲遲落不下去。門是虛掩的,透過縫隙,看到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伏案寫著什么。

      他就是老華嗎?他正在用他的瘦金體寫小說嗎?想到這兒,我輕叩了兩下門。

      屋里旋即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景累(進來)?!?/p>

      推門進屋后我問:“請問,你是華主編嗎?”

      對方坐直身子,在給予我肯定答復的同時,扶了一下滑落到鼻頭上的眼鏡,將身體窩進身后的椅背上,一臉狐疑地打量著我。

      我像個犯人似的站在屋中央,接受他的審視,離他不遠處有一個立式電風扇正在呼呼作響。短暫的冷場后,老華改用普通話問道:“你是誰?有事嗎?”

      他的語氣有點冷,我原想據(jù)實相告,也確信如果告訴他我是王欣榮,他立即會換一副面孔對待我??晌议_口說的卻是:“我是一個作者,給你們雜志投稿十多年了,一次也沒得到回復過。”

      老華的嘴角浮出一絲輕蔑的冷笑,有一種搞清楚事情緣由后的輕松。他不再看我,將身體從椅背上拉回,復又回到剛才的那種寫作狀態(tài),邊寫邊輕描淡寫地說道:“沒辦法,來稿太多了,回復不過來?!?/p>

      “可是,十幾年得不到一個回復,有些說不過去吧?”

      “我現(xiàn)在就是給你回復了?!崩先A的語氣有點不耐煩,抬起頭來瞟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寫了,“就這樣吧,好吧!”

      從我進屋后,他的屁股就沒挪窩,我有點惱火。他埋著頭又沖我擺了擺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該滾蛋了。

      從上海回來后第一天上班,我就看到了老華寄來的“夏頌安康”,是一個三萬字的中篇小說,讀到一萬字左右的地方我就不讀了,這篇的質量一如既往。和往年有所不同的是,我在給老華的退稿信上只寫了一個字:退。但又覺得少了點什么,思量了一番后,又加上了四個字:夏頌安康。

      小角色,大人物

      前面說了三位男作者,接下來留點篇幅給女作者。寫作是需要天賦的,有的人一出手就能達到別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有些人的作品看幾行字就可以判定不是當作家的料。小白就不是當作家的料,早些年,她是詩人,姑且稱她為詩人吧,雖然她的那些分行我從不認為是詩。她老家在我們當?shù)叵螺牭囊粋€縣級市,初中畢業(yè)后來到我所在的這個城市當飯店服務員。也算是近水樓臺,有事沒事就來我們編輯部找編輯請教文學問題,即便是屢屢被退稿被打擊,也從不氣餒,始終以微笑示人。

      大多數(shù)編輯心軟,也不愿意得罪人,說話委婉留有余地,讓小白對文學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屬于狠心的編輯,不希望她做太多無用功,對她打擊得最狠。記得有一次,我當眾批評她:“你把你的詩連起來讀讀看,就是一篇拙劣的雜文,這怎么能稱得上是詩呢?”

      小白臉脹得通紅,不住地頷首,似有所悟的樣子。

      有時候我們開筆會,小白會不請自到,靜靜地坐在一個小角落里,托著下巴認真聽大家發(fā)言。

      后來小白不知道是聽了誰的勸,寫起了小小說,文字能力在那里擺著,無論把漢字怎么組合都是一個味兒。我對她的打擊更猛烈了,從沒給她發(fā)過哪怕一篇稿子,編輯部其他編輯也沒發(fā)過。漸漸地,她就不怎么來編輯部了,再后來這個人就不見了。

      編輯部獨立出來,自負盈虧兩年后,每期發(fā)行量只剩區(qū)區(qū)八百多本,要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巔峰的時候,我們的發(fā)行量每期能達到十萬本。不僅如此,失去了財政供養(yǎng),我們不但稿費發(fā)不出來,編輯工資發(fā)不出來,到后來連印刷費都拿不出來了。讓我們??膱蟾嬉欢葦[在市領導的案頭,關鍵時刻,新上任的市委宣傳部唐部長一錘定音,把編輯部劃給電視臺寄養(yǎng),救我們于危難水火。恰逢老主編退休,電視臺領導原本屬意把我這個副主編扶正,讓內(nèi)行人領導內(nèi)行人,我堅辭不就。我這個人就喜歡干點具體的編輯工作,不愿意參與過多的行政事務。當初讓我當副主編,已是勉為其難,現(xiàn)如今我說什么也不愿意再勉強自己。領導無奈,只好從臺里空降了一個主編下來,萬萬沒想到,此人正是小白。

      “王老師好,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p>

      再次重逢,小白已是主編身份,我的頂頭上司,人生際遇有時候就是這樣變幻莫測。小白也老了,兩個鬢角染上了白霜,即使不笑,法令紋也深深地嵌在臉上。她待人仍不失熱情,舉手投足間,卻透露著那份藏不住的志得意滿。

      她是如何從一個飯店服務員逆襲成為電視臺中層干部的,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她是通過一本自費出版的詩集打動了領導,那本詩集我后來看過,正是她當年寫的那些分行雜文。

      小白的就職演說慷慨激昂,前半部分感慨她自己是怎樣從當年的小角色變成現(xiàn)在的大人物的,后半部分反復強調(diào)要通過一系列改革措施讓刊物重現(xiàn)輝煌。演說整整持續(xù)了一小時二十五分鐘,一同坐在主席臺上的我,隱約有一種預感:或許我主動放棄主編職位是個錯誤。

      小白改革的第一步是改人,她要求編輯部里所有沒出版從業(yè)資格的編輯都得走人。對此我表示反對,有證不代表有能力,沒證不代表沒能力。問題是,小白自己也沒有出版從業(yè)資格。最終的結果是把我倆的意見折中了一下,留了一年的緩沖期,在這一年里,沒證的編輯趕緊考證。

      小白改革的第二步是改版面,詩歌從原先的二十個版擴充到六十個版,等同于讓我們刊物變成一本詩刊。從內(nèi)心來講,我是反對的,但為了領導班子的和諧,我保留了意見。尋思著只要她能保證質量,我就支持她。

      小白終于不需要任何人的審核,可以隨意將自己的文字印在刊物上了。她在上任后寫的第一篇“主編的話”里有這樣一句話:“曾經(jīng),有一位前輩當面痛斥我寫的詩歌是拙劣的雜文,我現(xiàn)在要對他說,您OUT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預感變成了現(xiàn)實。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白身邊的任何人,只要想過一把文學癮,無論寫得多爛都可以發(fā)表在刊物上,刊物質量在短時間內(nèi)急劇下降。與此同時,小白對編輯部里的兩位年輕作家型編輯全面打壓,限制他們的業(yè)余創(chuàng)作。其中,編輯文文被省里推薦到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習,小白堅決不準假,最終,文文憤而辭職去了魯迅文學院。

      而我這個曾經(jīng)批評過她的副主編,下場可想而知,一點點被邊緣化,到后來甚至沒什么工作可做了。在工作中,我和小白分歧頗多,她從不當面和我起沖突,或者說人家根本不屑于與我爭執(zhí)。我說我的,她干她的,反正咱管不著,也管不了人家。

      我在憂心忡忡的同時也無可奈何,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生怕哪天刊物出了什么問題被上頭勒令???/p>

      小白主政半年后的一天,我在家里賦閑,突然接到通知,說之前救我們于水火的宣傳部唐部長要攜一眾領導到編輯部開會。我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完了,這本創(chuàng)刊五十多年的老牌文學期刊要毀于我們這一代人手里了。

      走進會場,第一次見到唐部長,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女的,看名字還一直以為是男的呢。

      會議在嚴肅的氣氛中開始,唐部長一上來就宣布對小白免職,我這才發(fā)現(xiàn),小白今天根本沒來開會。事后得知,是文文寫給市紀委的一封檢舉信起了作用。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讓我意外的是唐部長的一番真情告白。原來,二十多年前,她還在老家的電廠里當工人,得益于在我們刊物上發(fā)表的一篇散文,她被調(diào)到縣文化館,一路兜兜轉轉,最后成了可以決定我們刊物命運的人。說起來,我還是那篇散文的責編,這是唐部長后來告訴我的。會議結束后,唐部長專門來到我面前與我握手。

      “王老師,我要向您道一聲遲來的感謝。”

      “不,是我們該謝謝你?!?/p>

      隨后,我倆同時開懷大笑。

      沒正式退休前,我總是不自覺地暢想退休后的各種美好生活。真正退休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本刊物是那么不舍。但是,正如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jīng)]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一樣,歷史的車輪永遠是向前的。今天以前,我是編輯老王。從今天開始,我只是老王。說實話,將上面這些文字寫出來我是有些猶豫的,因為難免有人看完會對號入座。在許多情節(jié)內(nèi)容尺度的把握上,我也是思量再三。我盡可能讓自己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去審視那些過往,力求真實還原一些歷史畫面。也許個別地方仍然夾雜了些許個人情緒,但還是那句老話:是非曲直,就留給后人去評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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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2020年10期)2020-10-28 01:39:09
      可愛的小白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想念我的小白
      老蘇的驛站
      老杜,你好
      小說月刊(2014年6期)2014-04-18 13: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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