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喜(甘肅)
夜路干燥。
我想讓晨露打濕褲腳。
為這,寧可讓鳥雀啄穿我的屋子,摘幾顆星星,做引路燈;寧可讓老鼠穿透我的墻,抓一把月光鋪路。
露水隱于晨陽,我的時間不多。
就算我的腳上無履,頂上無帽,也絕不順從于黑夜。
我是晨露的門客。
甘愿在清晨,抓住露水的尾巴,哪怕錯過最好的花開。
村子深陷荊棘,像年邁的老父親。
無力脫困,卻又不敢放棄。
修地球的人,眼里容不下土塊,心上卻只裝著泥土。
坐在大地上的村子和腳踩大地的人,希望泥土聽從使喚,托起肉身,也能埋住肉身。
過些年,埋住心上沖動的獅子。
心跳如鼓,幾乎整個村莊都能聽得見。
這不是夸張。
在夜晚,一星半點燈火,配得上這夸張的語言,毫不夸張。
一個人躺著抽煙,揮霍僅存的光陰,日月配得上,在煙頭上熄滅,在煙頭上燃燒。
過往早已成了鏡框,裝得下星夜,裝得下村莊,裝得下空曠。
她披著蛇皮袋,沿著流水的方向,在大雨中逆行。
她在大雨中迎著大風,披著蛇皮袋,向著家的方向奔跑。
餓肚子的孩子在等,蛇皮袋裝不住風。她,迎著暴風雨,為一條活路。
靈魂羽毛一樣,比雪輕。
總是會想起那場大雪,從四面八方撲過來,質(zhì)詢我,抽打我,企圖埋住我的肉身。
這一生,我都不可能忘記,埋住靈魂的雪。
看似毫無章法的攻打,讓人不能脫身。站在雪中,就不想走了。
大雪能堆出人形。
一個瘦小者,孤零零站在雪中,接受大雪懲罰。
頭低得太久,就抬不起來了。
放下為遠行準備好的行囊,草木為我準備了一場送行儀式。
我兩手空空,低于草木的部分,屬于我自己。高于草木的部分,草木決定。
站在河邊,面對流水,我說不出一句感謝。
但我記住了,迎風搖擺的揮別。
秋天是一座牧場,草木有草木的用處,而我沒有渡河的船。
帶著僅有的膝蓋,草木一樣立在人世。
風等風來。
還有什么放不下的,我想不起來。
雨還在落著,屋檐的喘息,像一個拼命回家的人,氣息不均。
這廣闊的雨夜,星星去了哪里?
一個人在與黑夜對視,失眠的鐘聲準時準點。
我不在乎黑,當大雨在心上落下時,放不下的卻不是一場雨。
北方有家園,一個孤獨的老人,正在與燈光對峙。
香煙是夜里最亮的光。
星星承認事實。
我在讀夜空中最亮的星,月光送來燈火的消息。
看透我的人,與黑夜對視,亦為敵。
透過窗戶,燈火忽明忽暗,香煙燃盡,黑夜會包裹住一個人。
這毫無溫暖的擁抱也是一種安慰。
此刻,我渴望成為一顆星,掛在他的天空。
野草抬頭,漫步山野的人,遇見喜悅從泥土中鉆出來。
到心上的路還很遠。
春日的山野,杏樹枝頭上,花苞正準備著,解開胸衣,露出鼓起的小乳房。
爛漫遍山野。
坐在野草旁邊,會不會成為人間絕色。
我不敢奢望。
花草將春天頂在頭上,向著天空的圣殿。
我走了很遠,卻依然還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