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才偉
老舍于1934年辭別濟南,來到青島任國立山東大學(xué)教職。是時,國立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院、理學(xué)院合并為文理學(xué)院,黃際遇任文理學(xué)院院長,黃先生對于老舍這位留洋多年且已有盛名的新同事的到來是極為歡迎的。黃際遇所作《不其山館日記》《萬年山中日記》中保留了二位先生的交游往來,讓我們得以窺見一代學(xué)人之間的深情厚誼。
老舍與黃際遇初識于1934年的秋天。1934年10月7日,黃際遇和趙少侯約眾好友宴飲,座上有老舍、趙太侔夫婦、洪深、唐鳳圖、李仲珩、趙少侯、水天統(tǒng)、杜毅伯、皮達吾、鄧仲純、丁山,這是老舍和黃際遇首次同飲。老舍和洪深都精于研究劇理,眾人相聚之時談?wù)搼騽∽匀皇潜夭豢缮俚?。圍坐高談,老舍和洪深“謂左嗓子不能唱正中調(diào),證以發(fā)音機關(guān)構(gòu)造之圖,言菊朋之以老生見長,參有青衫行腔運調(diào)之處”“又謂小生唱法其妙處在以寬嗓窄嗓間互運用。均屬深入淺出之論。尤于說理時隨舉劇詞,曼聲拍唱”,兩位先生對于唱戲之法均有見地,黃際遇于日記中贊稱:“高山流水,實移我情,而低調(diào)之難于高調(diào)更可見也?!?/p>
此后,二人相交甚好,多有往來,常約宴飲。1934年10月23日,鄧仲純來共杯杓,同舍人聚話,復(fù)招老舍與會,坐上還有王貫三等人。1935年1月5日中午,黃際遇應(yīng)老舍夫婦之約飲于私宅,為之盤桓竟日。4月26日,老舍面約黃際遇飲于春和樓,次日夜,黃際遇赴約春和樓,座上有陳季超,稱“老友健拳,遂為之盡歡鏖戰(zhàn)”。6月26日,黃際遇赴蕭滌非厚德福酒家之約,座上有老舍、姜忠奎、趙少侯、游國恩、賀祖篯、李保衡、鄧仲純、張怡蓀等人,黃際遇稱“座無白丁之侶,交罄素心之談。傾北海之清尊,追南皮之高會”,可見席上之人均有才識,交談甚歡,黃際遇更是用“北海會集”“南皮高會”的典故稱述朋友間雅集宴游之情趣。10月10日,黃際遇約諸友宴飲。燧初特為測血壓高度,入席間,老舍、張其軍亦極盤馬彎弓之能事,嘉賓破戒而盡觴,主人遂卷韝侍酒,醫(yī)者在前亦不恤矣。復(fù)與文中對三局,客方圍坐品茗,二更方散。13日,黃際遇赴舒宅湯餅之會。坐有陳季超盤馬彎弓故善戰(zhàn),久闊之下勸杯倍勤。次日,黃際遇約老舍、趙少侯、趙太侔宴飲于酒肆百花村,稱“大言無礙,小飲亦佳,戟指藏鉤,婁添酒籌,興之所之,遂不成醉”。29日晚,趙少侯招飲登州路精舍,趙太侔夫婦、洪深、老舍、鄧仲純、劉康甫早集,當(dāng)爐炰羔,莼羹皆韻,醇醪盈罍,色香并佳。此會在比來不可多得矣,面約同席諸子以后七日之夕再會。七日轉(zhuǎn)瞬即逝,11月5日黃際遇又面約鄧仲純、劉康甫、老舍往趙太侔寓夜飲,黃際遇稱“流連盡晷,樂乃無央”。12月3日傍晚,黃際遇偕老舍前往趙少侯處閑坐,稍摭一日之勞,不知何故,鄉(xiāng)思悠然。21日晚,黃際遇偕宋君復(fù)應(yīng)老舍酒約,一坐多拳酒勝流,比因戒杯,少飲而止。30日,先生們夜約消寒之會,洪深、趙少侯、鄧仲純、老舍、王詠聲、張怡蓀、宋君復(fù)、皮達吾先后而來。黃際遇稱“興到酣時,一斗不醉,非屠沽市遠,今夕諸君大有再接再厲之勢也”。但是“樂不可極,酒不可縱,撤饌易茶,甘苦同之”,諸同人轉(zhuǎn)戰(zhàn)西隅書室,有文壇健者洪深、老舍、趙少侯等人,方放高談。值此好友同聚一堂、雅趣相逢之際,黃際遇不禁感嘆:“極聚首之歡娛,挹高朋之瀟灑,真不勝此曲只應(yīng)人間能得之感?!?/p>
黃際遇不適應(yīng)北方氣候,患有寒腿癥。1935年3月24日,黃際遇訪趙少侯談?wù)撟慵驳膯栴},得知可能患上了寒腿癥,便前去拜訪老舍,確定了病癥后得到了老舍饋贈的北京廣生堂虎骨熊油追風(fēng)活血膏。1935年3月29日,心系好友的老舍前往探問。1935年5月5日,老舍再次饋藥黃際遇,黃際遇深表感激,但因患疾不便,只能柬謝之。
1936年1月22日,黃際遇邀老舍和趙少侯等好友會飲于八號宿舍,亨羊炰羔,舉酒屬客。席上,老舍引吭以高歌,趙少侯依聲而應(yīng)節(jié)。一曲未罷,混亂間出,黃先生大抵是怕再難有此灑脫歡愉之機會,也學(xué)著模樣扯開嗓子,頗有“拾響效顰”的意思,但只是“但資哄堂,寧慚屋漏”,從黃先生記“人以為狂,自覺韻甚”一語,先生們豪雅之情可見一斑。此時已經(jīng)瀕臨諸友人分別之時,黃際遇回想起數(shù)年相交,不禁潸然淚下,感慨道:“正是爐香茶熱時,不知今夕何年,人間天上。”
次月,黃際遇便辭去國立山東大學(xué)教職,自青島乘舟返往廣州,出任國立中山大學(xué)教職。兩位好友雖就此天各一方,但是仍保持著聯(lián)系。1936年11月30日,老舍以母壽八十來告,黃際遇稱其信中有“國破家貧所以沒有治筵款客”之語。隔日,黃際遇致書老舍,附聯(lián)曰:“歷下十年居,苜蓿欄干,魯酒一尊將母壽;秋容九月茂,蘭蓀茁秀,北堂晚景即仙鄉(xiāng)?!?2月18日,老舍來函致謝。
兩位先生均對彼此有極高的評價。1936年1月20日,是日為國立山東大學(xué)周會,由老舍主講,其講演的主題是“文藝中典型之人物”,黃際遇聽后對其贊賞有加,在日記中不吝贊美之詞曰:“出口有章,雋語疊出,極博佳評,舍卻人生無文學(xué)之論者也?!?945年,黃際遇先生隨國立中山大學(xué)理學(xué)院自粵北返廣州,途中不幸于清遠峽溺水罹難。國立中山大學(xué)為先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老舍聞之悲痛不已,贈悼亡挽章“博學(xué)鴻才真奇士,高風(fēng)亮節(jié)一完人”?!安W(xué)鴻才”“一完人”,這是多么高的評價,更可視為黃際遇一生的真實寫照。更讓人為之動容的是,老舍并非黃際遇的學(xué)生,然其落款為“受業(yè)老舍挽”,可見老舍早已將黃際遇視為自己的老師,雖然僅共事相攜兩載,但黃際遇在老舍心中有極高的地位,是極受老舍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