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新
在我和弟弟之間,父母總是高看我一眼。
比如說,新衣服永遠歸我穿,我穿小了不能穿了給弟弟;再比如說,我和弟弟膈氣,不分青紅皂白,父母總是站在我一邊,罵弟弟不懂事,甚至對弟弟動手——我們那地方“膈氣”就是鬧矛盾的意思。
還有,因為窮,我和弟弟從沒過過生日,但每當我生日那天,我娘總是偷偷給我煮個雞蛋讓我躲起來吃,而弟弟從沒享受過此種待遇。對此,弟弟很受傷,每當他覺得父母對他不公的時候,就大聲質問父母:“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我還看見弟弟一個人偷偷哭,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傷心得很。
弟弟的懷疑不是沒道理,我們村還真有人傳過,說我們姐弟中有一個不是父母親生的,至于是誰,就不用多說了。
我對弟弟表示同情起來,同時,對父母的“重女輕男”也產生了懷疑,父母之所以抱養(yǎng)弟弟還不是因為我是女孩?說到底還是重男輕女,他們對我好,不過是因為有了自己親生的孩子還抱養(yǎng)別人的,覺得對不起我。之前我對弟弟還有些小愧疚,有了這樣的想法后,我就毫不客氣地享受起了這種特殊待遇。
又過了一年,我上學了。以前都是我和弟弟一起放羊、給羊割草,現(xiàn)在我有了不去的理由。每當父母攆著弟弟去放羊,而弟弟攀我做伴的時候,我就理直氣壯地說:“我還要做作業(yè)呢!”這時父母就罵弟弟:“你一個男孩,還攀姐姐做伴,她讀書了,你怎么不讀書呢?”弟弟氣鼓鼓地說:“我年齡不到!”然后就一個人放羊、給羊割草去了。
弟弟走了,我裝模作樣地從書包里往外掏書和作業(yè)本,心里雖然有點小得意,但有時候也覺得對不起弟弟,因為抱養(yǎng)弟弟畢竟不是弟弟的錯。
有一天上體育課,我突然暈倒了,老師和同學七手八腳把我抬進鎮(zhèn)醫(yī)院,并通知了我父母,我父母很快就趕來了。
我躺在病床上,那大概是急診室的病床,雖然身體不能動彈,眼也睜不開,但意識完全是清楚的,對周圍發(fā)生的事情也明明白白。
我聽見我娘喘著大氣焦急的聲音:“醫(yī)生,我閨女沒事吧?你們千萬要救救她!”醫(yī)生沒有回答,忙著給我做檢查,聽診器在我胸前移動著,有絲絲涼意在我身上游走。
過了一會,聽診器離開了我的身體,又來了幾個醫(yī)生,給我做了一些別的檢查。我又聽見我娘說:“醫(yī)生,我閨女沒事吧?”
醫(yī)生好像有些遲疑,幾個醫(yī)生小聲商量了一會后對我娘說:“沒檢查出啥毛病來,你們家有什么家族病史嗎?”另一個醫(yī)生怕我娘不明白,解釋說:“就是你們家有人得過類似的病嗎?”
我娘不想說,看了看醫(yī)生(這當然是我猜的),大概覺得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問醫(yī)生說:“這一定要說嗎?”醫(yī)生說:“快說吧,不能再等了?!?/p>
我娘看著我緊閉的雙眼說:“說實話,醫(yī)生,這孩子不是我親生的,那時候我才過門,有一天我從地里回來,聽見屋里有哇哇的哭聲,走近一看,是個嬰兒。我婆婆說是她從鎮(zhèn)醫(yī)院抱回來的,孩子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了,大概因為是個女孩?!?/p>
“當時我不樂意,心想我又不是不能生,要人家的孩子干啥?婆婆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這孩子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我們不要,她怎么活呀?就在這時,孩子沖著我哭了兩聲,哭聲讓人揪心,我就把孩子留下來了?!?/p>
“后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婆婆說:‘不能厚此薄彼,要薄就薄自己親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越發(fā)覺得這孩子可憐,親生父母不要她了,我要對她比對自己親生的孩子還親。她姐弟倆只差了一歲多,村里人分不清哪個是親的,哪個是抱來的,都以為兒子是抱來的?!?/p>
我娘說著說著哭了,淚水吧嗒吧嗒掉在我臉上。醫(yī)生也哭了,因為我聽見醫(yī)生說起話來聲音嗡嗡的,其實哭得最狠的是我,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么對不起弟弟,有多么不可原諒。
后來我什么事也沒有就出院了,看來這場病就是老天爺為了讓我知道事情真相的。
摘自《南方農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