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粟夫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邊聊天邊收拾著東西。坐在第一排的小景卻仍然坐在座位上整理筆記。
同學路仁甲邊走向教室外邊看著手機,突然,他停下了腳步,眼睛湊近手機,仔細地看了看。
路仁甲:我們這屆的保研名單出了!群里說已經貼在學院公告欄了,快去看看!
同學們紛紛加快了收拾東西的速度,沖出了教室。
小景的室友郝時游路過小景,拍了拍小景的肩膀,朝著外面的方向偏了偏頭。
小景卻沒有任何動作,仍然在一行一行地寫著筆記。
郝時游站在原地看著小景,嘆了口氣:小景,我知道你很緊張,畢竟你爸媽說了,要是保不上研就不讓你考研,畢業(yè)了直接去工作,但你是有機會的,沒必要害怕。
小景的筆一頓,在紙上畫出一長條弧線。小景呆呆地看著被毀掉的筆記。
郝時游:小景,去看看吧。你自己去看了知道了結果,總比別人告訴你來的好。
小景低下了頭,手緊緊地攥著筆。
小景:可我真的……
郝時游:我們相信你可以的。
郝時游上前一步,將手搭在小景肩上。
小景抬頭看了看郝時游,咬著下唇站了起來,跟著郝時游走出了教室。
小景跟著郝時游走向公告欄,看著圍在公告欄前的人群,小景突然停在了原地,郝時游也隨之停下,看著小景。
小景拉了拉郝時游的手,郝時游點點頭,走向了公告欄。
小景看著郝時游的背影,攥緊了拳頭。她看向已經從公告欄的人群里擠出來的同學,同班的學霸薛芭正和她的朋友們緊緊抱在一起哭泣,周圍的許多同學紛紛向薛芭道上“恭喜”“祝賀”的祝福。
小景下意識地走遠了幾步,低下頭,掏出隨身攜帶的單詞本默念了起來。
突然,小景被拍了拍肩膀,小景抬起頭,是已經看完結果回來的郝時游。
郝時游看著小景,嘴唇微張,最后欲言又止,閉上眼對小景搖了搖頭。
小景勉強地扯出微笑,抱了抱郝時游。
小景:沒事,我知道了。我包還在教室里,我先去拿回來,不用等我了。
小景扭過頭,飛快地向教室跑去。
郝時游:小景……
小景從教室外面沖回座位,紅著眼睛把還沒做完的筆記撕得粉碎,無力地坐在地上大哭。
已是深夜,校園里只能偶爾聽到晚歸的學生因為興奮而不自覺放大聲音的話語。
小景漫無目的地走在學校的路上,每當看見前方有迎面走來的同學,她都會下意識地躲開。在磨磨蹭蹭之中,她終于走到了寢室門口。
站在寢室門口朝著外面四處張望的郝時游在看到小景之后,松了口氣,朝著小景不停招手。
小景走進大門,站在原地沒有動作。郝時游長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里難受……
小景轉身向電梯走去。
郝時游看著小景,突然想起了什么,猶豫了一下。
郝時游:小景,其實還有個辦法,往屆也有不少,就是條件艱苦點……不然你試試去支教保研?
正準備走進電梯的小景突然停在原地。
電梯提示音在大廳內環(huán)繞游蕩。
良久之后,小景打開電腦,開始查詢信息。
一望無際的稻田中,農民開著收割機來回穿梭,傳來陣陣機器的嗡鳴。
小景坐在大巴車上,一只手緊緊撐著頭,另一只用力地把耳機塞得更緊。
這時,鄰座的秦大娘注意到小景的動作,主動湊了過來:幺妹兒,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沒走過這種泥巴道,顛得暈車了喲?
話音剛落,大巴里其他的村民紛紛圍了過來。
白大娘:我看是天太熱中暑了哦。
白大娘說著,手就朝著小景的額頭摸了過去。
小景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
秦大娘一把拉過白大娘:好了,你什么都知道了?人家幺妹兒都不追究你了,你還要咋樣?上次王二家的娃娃發(fā)燒,你也說是中暑,結果用土法子治沒點用,后面跑到醫(yī)院一查根本不是中暑,大夫說再晚點送來人都要出問題!我看啊,你遲早因為這毛病要栽咧!
白大娘撇撇嘴:上次是上次!幺妹兒,要我說啊,這個天氣你就不要穿這種露在外面太多的衣服。你看看我們這種衣服,看著熱,實際涼快得很!
小景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藍色吊帶連衣裙,再看看頭戴草帽的村民們身上或大紅大綠或發(fā)灰發(fā)白的服裝,偏過頭去,翻了個白眼。
這時,秦大娘連忙擺了擺手,對著白大娘說道:誒呀,幺妹兒本來就不太舒服,咱們先安靜點,讓她休息一下。一趟車,都是回村里的,大家互相體諒一下。
小景對著秦大娘笑了笑。隨后又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陽光透過樹枝,在黃土磚墻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行李箱的輪子聲逐漸從遠及近,驚起了樹上棲息著的飛鳥。
小景拖著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在秦大娘后面。
兩人在一座較為低矮的房屋面前停住,秦大娘掏出身上的鑰匙串,不停試著門上的鎖。
秦大娘:上次有老師來支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所以這房子一直荒廢著,景老師你別嫌棄。
小景提著行李箱,站在原地看著秦大娘的動作,上前去用手指摸了摸門,看著手指上的積灰,小景嫌棄地撇了撇嘴,連忙從包里掏出濕紙巾將手擦干凈,整個人拖著箱子,離門遠了幾步。
伴隨著“吱呀”的響聲,秦大娘終于打開了門,飛揚的塵土在太陽的照耀下更加明顯,小景連忙用濕紙巾捂住口鼻,向后躲了躲,等了一會兒才朝屋子里走。
小景從門外探了探頭,小心翼翼地找了個還算干凈的地方站了進來,四下打量著屋子,緊緊皺起了眉頭。
秦大娘端著一盆水從某個房間走出來,將盆和肩上搭著的抹布放在桌上。
秦大娘:幺妹兒,我現(xiàn)在回去從家里給你拿點清潔的東西過來。你先拿濕抹布擦擦對付一下。
小景不自在地朝著秦大娘笑了笑,點點頭:好的,麻煩您了。
秦大娘也笑了笑,擦了擦手,走出了門。
小景站在講臺上,拿著短到要握不住的粉筆頭,在黑板上寫著板書。突然,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年囮囩婍?。她轉過身去看了看,有幾個學生甚至已經背上書包沖出了教室。小景瞪大了眼睛,搖搖頭宣布了下課。
看著瞬間空蕩蕩的教室,小景長嘆一口氣。
這時,從教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小景轉頭看去,是除她之外,學校里唯一的老師王老師。
王老師走進教室,將手上提著的袋子遞給小景:景老師,你第一天來,很多東西都不太熟悉。學生們離家近,都是回去吃飯的,我們就在學校吃點公家的盒飯,我?guī)湍愦蜻^來了。
王老師扭頭看了看窗外:這天也不好,你第一天來,就陰沉沉的,景老師你到時候把飯盒放我辦公室就行,我先走了。
小景站在講臺上,手敲了敲黑板:安靜——我們現(xiàn)在繼續(xù)點名!初二,小紅!小紅!
小景放下花名冊,皺著眉頭,仔細環(huán)顧整間教室。
小景:誰能告訴我,小紅去哪里了?我來了快一個月,前面還時不時能看到她,后面呢?這次說生病了,那次說家里有事,這學她還要不要上了?
教室里,學生們互相對視幾眼,又紛紛低下了頭,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良久,跟小紅玩的最好的小芳悄悄地舉起了手:老師,小紅要嫁人了。
小景拿著紙條,一路張望來到了小紅家,看見正坐在門檻上的小紅,抬手準備叫她。小紅卻像是見了貓的老鼠,馬上站了起來進了屋。不一會兒,她又跟在一位大娘背后亦步亦趨出了門。
小景有些驚訝:白大娘?
白大娘笑著快步朝小景走來,握著小景的手:景老師你怎么來了?是小壯在學校有什么情況嗎?
聽了白大娘的話,小景一下呆住了,搖了搖頭,目光在小紅和白大娘身上來回打量:我來找小紅。原來小紅是您孫女啊。
白大娘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啊,紅妹兒啊,是、是。我也是老糊涂了,她不去上學的事忘了說。景老師,您過來是要問她婚禮的事嗎?
小景:可是小紅還小啊,就不上學要嫁人,這……
白大娘招了招手,打斷了小景:夠大了,村里同年紀的幺妹兒有些都有娃了。
小紅躲在白大娘的后面,弱弱地看著小景。
白大娘:景老師,我們自家人,知道紅妹兒腦子笨,靠讀書改變不了命運。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就不浪費那個時間了,早點嫁人、生娃,以后就享福了。他哥大壯也是,得趕早,也馬上要娶媳婦了,婚禮等紅妹兒嫁出去就跟著辦。
白大娘摸了摸小紅的頭,小紅抖了幾抖。
白大娘:小紅過兩天就要出嫁了,到時候如果您沒事,請您來觀禮。哦,上次那土雞蛋還沒來得及給您,正好您來了,您稍等。
白大娘轉身欲走,小景連忙擺手:不敢不敢,您客氣了,我們來支教,該做的。
白大娘朝著小景笑:好,好。那景老師,這幾天家里忙,就不招待您了。
白大娘轉身朝屋里走去,小紅卻站在原地一直怔怔地看著小景。白大娘走回來,拉著小紅把她拽進了屋里。
小景站在原地,看著屋子上貼的紅雙喜,突然覺得太陽有些刺眼。
小景站在講臺上,正在講課。突然,從外面遠遠傳來鑼鼓、嗩吶與鞭炮的聲音,小景正在寫板書的手無意識地放慢了動作。小景轉過身去,下面的學生們一個個眼睛不住地偷偷朝外瞟,又轉回來看幾眼小景。
小景心里有些發(fā)澀,看向小芳,小芳對著小景點了點頭。小景嘆了嘆氣,擺了擺手。
小景:就在教室里,不準出去看。
學生們紛紛跑下座位,一個個擠到窗戶前。小景也走下講臺,打開教室門,站在門口往外看:
敲鑼打鼓的禮樂隊后面,幾位中年男子舉著印有“貴府”“迎親”等字樣的牌子緩緩走過,隨后是兩只舞獅、數(shù)桿彩旗,緊接而來的就是新娘的轎子。小景看到白大娘、小壯,還有一個長得跟小壯很像只是略大幾歲的男孩等等一群人,跟在轎子后面……
小景站在門口,仍然望著送親隊伍離去的方向。突然,教室里傳來的聲音讓她回過了神。她轉身往教室里看,學生們已經一哄而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景走回教室,看了看墻上的鐘表。
小景: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現(xiàn)在這樣大家也沒心思聽課了,就不往下講了,等到下課的鐘聲響就放學。
教室里傳來歡呼聲,小景走到了小芳座位前,半蹲了下來。
小景:所以,你們早就知道了?
小芳點了點頭。
小景頓了頓:那你……
小芳剛想開口說話,旁邊的同學小明就搶先一步:她哥哥都二十二了,但是一直不娶媳婦,她家里都急死咯,每天不停地安排媒婆上門,哪有工夫管她??!
小芳瞪了小明一眼,下課的鐘聲正好響起,小明笑著對小芳做了個鬼臉,拎著書包跑了出去。
小景站了起來,坐到小芳旁邊。
小景:所以,你也是要嫁人的,只是不知道早晚?
小芳默不作聲,微微點了點頭。
小景嘆了嘆氣: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小芳偏頭,看向小景的手腕。
小芳:老師,你手上的鏈子真好看。
聽著小芳不著調的話,小景微微挑起了眉頭。
小芳:老師,這么好看的鏈子,我在村子里都沒見過。是不是到了外面的大城市,這樣的鏈子遍地都是啊。老師,如果我認真讀書,你能讓我家里不把我那么早嫁出去嗎,我也想能有這么漂亮的手鏈……
小芳咬著嘴唇思考了一下:起碼到你這么大,再讓我回來嫁人。
小景微微長大了嘴,她看著小芳的臉,一瞬間有些恍惚。
字幕:十一個月后。
下課鐘聲敲響,小景站在講臺前,整個人的裝束已經完全跟當?shù)厝跒橐惑w,目光一個一個地久久注視著班上的學生們。許多學生低著頭,有些女孩子已經抽著鼻子紅了眼眶。
小景看著教室某處空著的座位,垂下了眼睛,又看向臺下的所有人。
小景:同學們,已經下課了,大家回家吧。
學生一個個排著隊走到講臺上,抱了抱小景,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教室。
小景站在講臺上,環(huán)顧著整間教室,笑了笑,搖搖頭,準備走出教室。
這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小景朝門口望去,穿著大紅衣裳的小芳喘著粗氣,靠在門口。
小景:小芳?你不是過兩天就要……
小芳搖搖頭,走到小景面前,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工荷包塞到小景手里,看了看墻上的時鐘,轉身就要跑出教室。
小景:小芳!
小景上前幾步,抱了抱小芳,從隨身的包里翻出一本書,將書和自己的手鏈交到小芳手上,摸了摸小芳的頭。
小景:去吧。
小景看著跑出教室、逐漸消失在遠方的小芳,長舒一口氣,走出教室。
字幕:五年后
小景站在講臺上,正在給大一新生講課。
放在講臺旁的小景的挎包上,小芳送給小景的荷包晃晃悠悠,分外惹眼。
小景:所以,雖然村上春樹極力地在對意義進行消解,但在《挪威的森林》一書中,仍然有非常明顯的主旨含義,即青春迷茫的救贖之路在于對社會、對他人的關愛。這也是老師在同學們的大學的第一節(jié)課想要說的。
小景看了看手表。
小景:好,最后,老師用這本書最廣為人知的一段來結束今天的課程。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走過,但它一直在那里,總會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
小芳: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