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春
天地間充盈的絲絲靈氣, 穿越千年疆土, 從秦漢孤獨的月夜到朝代沒落的哀歌, 還要經(jīng)過多長一段路, 才能趟過時間的長河?
夜晚, 星光獨酌, 為黎明充當先驅(qū), 割破黑夜凝重的肌膚。
讓我用八千里路云和月與你交換, 為你獨辟蹊徑, 抹平心頭那一縷暗傷。
也曾被錚錚鐵蹄踩傷肋骨, 化霧, 化煙, 在晝伏夜出里自我療傷。
也曾在十萬刀戟下, 千瘡百孔, 忍受自己的國家飄揚敵人的旗幟, 伴隨易主的城池共同衰老。
細微的烽火傳遞彼此的渴望, 把窒息的安靜打開一個缺口,抬高了天空, 讓大地重獲自由和新生。
一株草, 一朵花, 一粒黃沙, 承載某種精神, 把苦澀阻擋在身體之外, 憑借永不磨滅的信念拓展疆域, 行走在慈悲、覺悟的邊緣。
還要經(jīng)過怎樣的修行, 才能百煉成鋼?
還要肩扛怎樣的使命, 才能俯身大地?
這片多難的土地, 被隱約的烽火引領(lǐng), 一步步走出苦海, 涅槃重生。
你聽, 地平線上雷聲隆隆, 催發(fā)旭日東升。
必須要有一個雄壯的背景, 飽滿內(nèi)心的空缺, 延緩黑夜來臨的速度。
遠山近水, 一幅銅澆的油畫。
鐵的質(zhì)感, 溫柔的線條。
需要純凈的眼神打開美與自然的大門, 清洗耳朵, 置換美妙的天籟。
黛青的砂礫, 一株株滄桑的蓬草, 如大漠的靈魂, 引領(lǐng)我走過桑田滄海, 品味喧囂之外的浮云落日。
英雄的馬蹄踩碎月色, 悠遠的曠野拉長了時間的腳步, 慢下來, 再慢下來……
長河隱匿于風聲, 孤煙籠罩大漠, 訴說冗長歲月流逝的光景。
喪失了水分的戈壁, 皮膚皸裂, 疼痛游走在身體的各個部位。
遠行的駱駝染成金色, 背著山峰緩緩蠕動, 駝鈴敲打著盛大的寂靜, 仿佛二千多年前車水馬龍的絲路飄蕩在眼前, 凝結(jié)著千古的夙愿。
我手捧細沙。
腳下是固若金湯的土地, 我得從頭細說愛的理由, 給你最溫情的注視和敬禮。
穿過大風, 你依然渾圓, 生動, 懷抱草木與沙漠, 宛如懷抱新生的幼兒, 給它們溫暖, 給它們黃昏時歸鳥清脆的叫聲, 抹去最后虛浮的裝飾。
你會在春天找到一塊土地, 播下愛的種子, 與心中的渴望一起成長, 為下一個日出不惜犧牲自己。
我聽見你來的聲音。
如細雨敲打窗欞, 如大地吐納沉重的呼吸, 如千軍萬馬越過長城界限。
無法直視你的喜與痛, 只能閉上眼睛感知你的存在。
一輪一輪寂寞地奔馳, 曾經(jīng)淪喪的國土, 讓這里一寸一寸荒蕪。
你來暢通無阻, 你去勢不可當。如果, 所有事物都不能成為你停駐的理由, 那么, 你的心臟將會被自己吹得越來越脆弱, 經(jīng)不起絲毫的溫存與感化。
一縷風追著一滴水, 跨過萬重山, 沙停水息, 落地生根。
孤寂與荒涼的完美結(jié)合, 就是壯闊與宏大。
天地越蒼茫, 內(nèi)心就越厚重, 你無法拒絕一路上遇見的美。
就讓你先從認識一棵裸果木開始, 大漠深處的愛情草, 用紅色的心臟愛著大漠, 掃清所有云翳和障礙, 為你鋪設通往人間天堂的路。
再讓你認識一棵樹, 沙漠質(zhì)樸的情人——胡楊。
一千年歲月不遠;
三千年歲月不近。
所有塵封的往事都有關(guān)江山社稷, 都不減弱一絲豪情。
風說:“我的憂傷比快樂多, 因為我沒有根?!?/p>
裸果木說:“你對愛的殺傷力太大, 所以, 你會陷入孤獨。”
風以愛的理由嘗試著停泊, 用孤獨對抗孤獨, 把蛙聲、蟲鳴、草吟, 盡收在眼底, 帶回炊煙, 牛羊, 花香。面對日積月累的綠陰, 放棄所謂的高貴, 俯下身子, 羽化成蝶。
不喜歡被繁華裝飾, 天生一副俠骨柔腸, 從高處流向最低的人間, 穿透荒蕪的圍堵, 直抵沙漠心臟。
你的歌聲給沿途的草木灌輸警醒的力量, 讓它們緩緩打開心扉, 愛上遼闊。
心高過藍天, 也只有這樣抒情的高度, 才能完成百年千年的誓言, 永不枯竭。
你日夜醒著, 用潺潺水聲告誡自己, 假裝看不到漫漫黃沙和肆虐的狂風, 以及日益緩慢的心跳。
你愛著廣闊的大漠, 不需要任何理由。市井之外, 聆聽舊時歲月旖旎而來, 聆聽秦漢汗血寶馬奔馳的蹄音是如何清醒地叩問蒼茫大地, 并注入新生的活力。
疏勒河, 我目睹你的堅持, 也暗懷你的憂傷。
當牛羊滿山坡, 蒹葭蒼蒼, 胡楊、紅柳、梭梭, 因你而存在。
大月氏、烏孫人、匈奴、蒙古人、西夏人, 都被你的乳汁滋養(yǎng)過。
沒有你, 陽關(guān)就成為真正孤獨的代名詞, 大漠會被更大的荒蕪代替。
一千多年的輝煌與寂寞, 一千多年死去又活來, 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 終會丟下無數(shù)的疆土與白骨, 讓秋風比霜花更加濃烈。
在隔世春風的吹拂下, 浮云與繁華終將散盡。而青山依舊在。
疏勒河!
有你, 天地安然, 我心, 亦安然。
總有不同的名詞來界定你:
大漠戈壁, 莫賀延磧, 西部邊塞……
你只需要適應自己就好。
適應因干旱而殘缺不全的植物, 適應因風暴而不停游走的黃沙是如何一步步吞噬翠綠的疆土的。
只要每天都有太陽升起, 耳內(nèi)有清脆的鳥鳴傳入, 記憶就不會丟失, 江山也會永固。
騎馬歸來的王者, 放下江山與美人, 帶領(lǐng)自己的部族, 建設美好家園, 與一條名叫疏勒的河流同生共死。
大漠之上, 鷹擊長空;疏勒河畔, 有最皎潔的月亮, 在時光的河床起落。
荷鋤歸來的人們, 手捧炊煙與稻谷, 放下浮躁與漂泊。
來來往往的商賈、士兵、僧侶、使者, 讓一片土地熱鬧非凡;沿途的關(guān)闕、互市, 輕紗掩面的胡姬, 讓絲綢古道一再延長。
對于一場戰(zhàn)禍的平息, 除了刀光劍影, 還需用英雄悲憫的情懷, 化干戈為玉帛。
我時常仰首, 尋找舊時山河, 更喜歡沿疏勒河流域, 尋找心中英雄的影子。
歲月靜好, 王者隱于市, 或居于深山, 所有的城池已退回舊時光, 飽含滄桑。
嬗變的背后必暗藏新生。
玉門關(guān)內(nèi)外, 楊柳青青;陽關(guān)上下, 白云悠悠;鎖陽古城,在等待又一個春天的來臨。
英雄的身后還有無數(shù)的英雄, 他們會成為新一代的王者, 接過拯救綠洲的責任, 熄滅妄想、疼痛、欲念, 讓比塵埃更低的心靈, 長出翅膀, 大風一起, 攜夢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