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霖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沈陽 110000)
未成年人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同時也是社會中的弱勢群體之一,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智上都不健全,易遭到侵害,當未成年人進入刑事領域、成為訴訟參與人之一時,就更需要受到法治的保障與社會人文方面的關懷。 在我國法律規(guī)范領域,未成年證人的法律概念界定、未成年人適用的刑事程序呈現(xiàn)出與成年證人截然不同的特點,本文從未成年證人相關法律概念入手,以《刑事訴訟法》為依據(jù),對未成年證人的相關概念與法律程序進行廓清與規(guī)范構(gòu)造闡釋。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六十二條在法律層面并沒有明確證人的概念。 刑事訴訟一般理論認為,在訴訟過程中,知曉案件發(fā)生并負有舉證義務的人即為證人。 未成年證人證言是證人證言中特殊的種類,未成年人在了解整個案件的情況下,同樣有資格成為證人提供證言。 由法條可知,我國未成年人作證有以下三種情況:一是知曉案件真實情況并負有向司法機關告知義務的未成年證人;二是因他人犯罪而受到侵害的未成年被害人,他們負有將侵害事實告知司法機關的責任;三是在共同犯罪中證明他人犯罪行為的未成年共同被告人[1]。
未成年證人在刑事訴訟案件中較為常見,不僅出現(xiàn)在故意傷害、搶劫、盜竊等常見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誘騙、脅迫未成年人加入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成年犯罪案件中。 未成年人作為證人,首先要被考慮的便是其作證能力。 我國立法對未成年人作證資格并沒有明確的限制,但由于法律中關于年幼的嚴格規(guī)定,對于不能明辨是非和正確表達的標準裁量空間較大,因此法律對于未成年人的證人資格有明確標準的必要性[2]。
一是容易被暗示。 未成年人的認知尚處在發(fā)展階段,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的認知能力逐步發(fā)展,然而在對其有重要影響的諸多要素中,不可忽視的是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人以及與案件有關的利害關系人。 基于特殊的心理和較少的社會閱歷,在面對陌生公職人員詢問時,未成年人多表現(xiàn)出恐懼和對熟悉成年人的依賴心理,聽從監(jiān)護人或利害關系人的話語通常都合乎邏輯,這就很可能導致證據(jù)污染,其顯著特點就是證言的真實性和失真性并存[3]。
二是表述缺乏準確性。 有研究表明,人在出生后記憶力會隨著年齡和知識的增長而增強。 對于仍處于成長階段的未成年人來說,他們具有不同于成年人的特殊性,他們的記憶、理解和表達能力尚未發(fā)展成熟,缺乏足夠的認知與選擇、判斷力。 未成年人作為證人受到認知水平和表達能力的影響,其易受到暗示性信息的干擾,所表達的內(nèi)容易帶有強烈主觀色彩,表述缺乏準確性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證據(jù)鏈的閉合[4]。
三是對細節(jié)的敏感程度較弱。 未成年人正處于生長發(fā)育階段,社會閱歷少,語言組織表達能力不強,這使他們對事物的了解不夠全面和深入。 就同一事件的描述來說,成年人的敘述基本上是客觀事實的全面反映,但年齡越小的未成年人思維就越具有跳躍性,對案件事實的敘述可能更多地從自身出發(fā),低敏性會導致未成年人證詞的不可靠性[5]。
證人出庭作證制度由來已久,我國法律鼓勵公民積極出庭作證,促進刑事案件的順利處理,實現(xiàn)司法公正的目標。 在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之前,未成年人并不具有刑事訴訟領域證人的主體資格。 隨著“依法治國”理念的落實,審判制度改革的推進,刑事訴訟領域發(fā)生了“以卷宗材料審查”向“以庭審為中心”的轉(zhuǎn)變,未成年人出庭作證制度開始逐漸得到重視與落實。
首先,在我國證人的作證資格通常取決于其是否具有“辨別是非”和“正確表達”的能力。 從字面上看,“能夠辨別是非”意味著證人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價值判斷對事實進行常識性描述。 但由于“正確表達”主觀色彩較濃,在實踐中很難以客觀統(tǒng)一的標準對證人證言的“正確表達”進行線性判斷[6]。 未成年證人在訴訟程序的地位是作為推動者而非決定者,這就意味著立法對未成年人作證的資格要件應適當放低,過高的資格限制會剝奪未成年證人作證的機會,不利于訴訟權(quán)利制度的完善和實施。
其次,對于未成年證人證言的收集方面,基于保護未成年人的立場,立法增設了第三人保護制度。 在司法機關對未成年人進行詢問時,到場的法定代理人或者其他人員可以及時提出意見,并對之后的詢問筆錄具有查閱的權(quán)利。 然而,當未成年證人的證詞進入法庭審查程序時,目前對其鑒定范圍和標準沒有明確規(guī)定。 這種實際操作性較差的籠統(tǒng)規(guī)定導致法官缺乏審查和判斷證人證詞的可行依據(jù),缺乏明確的標準,未成年證人證言被采用的主觀性較大,導致控方和辯方在聽證會前根據(jù)自己的鑒定標準收集和理解證詞,而在庭審過程中,對未成年證人證言是否采信則由法官個體的隱蔽性標準決定,可能會造成訴訟過程中訴辯雙方庭前資源與時間的消耗[7]。
2018 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未成年證人的權(quán)利,這對完善未成年人的作證程序尤為重要。 在司法實踐中,未成年人作證過程中仍存在諸多問題。 在公安機關偵察環(huán)節(jié),偵查詢問是獲取證據(jù)的重要手段之一,未成年人的特殊生理和心理并不適用普通的偵查詢問程序,多次或反復訊問會對他們造成心理壓力,從而導致提供前后不一的證言。 此外,偵查方式和詢問內(nèi)容是影響未成年人證言準確度的重要因素。 我國現(xiàn)行法律只規(guī)定了未成年證人作證時應當有相關人員陪同,對未成年人這一特殊群體并未給予過多關注,在向未成年人收集證據(jù)時,由于他們特殊的身體和心理需求,無法有效地將他們與其他證人群體區(qū)分開來。
一是詢問地點不適當。 未成年證人作證時很容易受到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這會改變他們對案件的理解,導致無法客觀地陳述事實。 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是最常見的審訊場所,其嚴肅氛圍無疑會使未成年證人的情緒受到外部影響且加重其心理負擔和心理暗示程度,從而導致證詞信息不完整或不準確,以及表達錯誤[8]。
二是詢問方式不合理。 調(diào)查人員詢問時的態(tài)度和語氣直接影響未成年證人的溝通意愿。 我國的偵查訊問程序通常具有固態(tài)化和程序化的特點,語氣過于強硬或表達過于直接的詢問方式顯然不適合未成年證人。
三是詢問內(nèi)容不科學。 在實踐中,詢問未成年證人時,獲取的信息是否準確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詢問效果,因此,辦案人員應通過適當?shù)脑儐柗绞健⒃O置符合未成年人語言特點的問題類型,才能夠在最大程度上獲得所需的準確信息[9]。 在詢問問題內(nèi)容設置方面,開放式問題的設置可能會對成年證人產(chǎn)生良好的影響,但未成年證人的心智不夠成熟,判斷能力較弱,針對開放式問題的回答也可能不夠充分。 除此之外,實踐中有的調(diào)查人員缺乏變通意識,不能及時提醒或改變話題,會導致未成年證人的注意力超出可引導和可持續(xù)的范疇。
在實踐中,心理咨詢通常在未成年人詢問后缺位。 重大案件中的成年證人在提供證人證言時會出于壓力和社會輿論而拒絕配合,不僅不能準確獲得案件的事實信息,甚至會加重其作證之后的心理負擔。公檢法等部門在未成年人作證保護制度方面沒有明確的責任分工與問責機制,從而導致各部門之間存在推卸責任的可能,加大了未成年證人身心受到傷害的幾率。 因此,未成年人作證保護制度亟需建立健全。
英美法系國家在早期均不承認未成年人的作證資格,但到了現(xiàn)代,英美法系的證據(jù)法將未成年人的作證資格與其法定年齡剝離開來,作證能力標準由以往的“七周歲法定年齡”轉(zhuǎn)向為“能夠分清事實與謊話”,未成年人能夠通過通常理解測試即可,重點測試其理解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而非法定年齡決定其是否具有作證的資格以及證言的可靠性。 然而,由于未成年人的特殊性,英美法系國家的刑事訴訟法通常將未成年人視為脆弱證人,從而采用特殊的作證方式。也就是說,未成年證人證言只要符合大眾判斷邏輯,能夠與其他證據(jù)之間相互印證,就證明的事項達到證據(jù)鏈的閉合即可采用,而不過多地審查其證人資格要件。
英美法系國家在針對未成年人的詢問方式和場所的選擇上,大多選擇符合未成年人身心特點的詢問方式和場所,以便其能準確說出案件發(fā)生過程中的事實性描述。 例如,在出庭作證的過程中,通過設置障礙或者通過相關中介詢問證人等創(chuàng)造性的間接方式,禁止被告人對脆弱證人進行直接反問,導致脆弱證人增加心理壓力和精神壓力,從而保護未成年證人。 出庭后,英國刑事法庭有權(quán)對輿論進行限制,以免干擾未成年人的正常生活。 此外,英國法律還規(guī)定了合適成年人制度,即無合適成年人在場詢問未成年人所取得的證據(jù)無效,且對未成年人的作證資格無強制性的判斷標準。
大陸法系國家普遍認為未成年人具備作證資格。根據(jù)德國《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任何人都可以作為證人。 關于對未成年證人的法律保護,德國規(guī)定不滿18周歲的證人原則上只能由審判長進行詢問,在涉及性犯罪、故意殺人和傷害的案件中,未成年人有權(quán)不在法庭上作證,可以通過異地聲像傳播的方式來達到作證的目的,無需接受質(zhì)詢。 在未成年證人出庭作證的情況下,德國《刑事訴訟法》有命令被告離開法庭的規(guī)定。 此外,德國對合適成年人制度做了一些調(diào)整,這與英國和美國的制度相同,主要是針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 在職權(quán)主義訴訟模式的影響下,大陸法系國家雖然未對未成年人的作證資格做出額外規(guī)定,但是卻給予法官“自由心證”的權(quán)力,依據(jù)未成年的證人證言情況自行判斷,賦予法官對證人證言證明力的自由裁量權(quán)[10]。
對于未成年證人的作證能力應更多地強調(diào)記憶和表達事實的能力,而不是明辨是非的能力。 因此,在界定未成年證人資格的過程中,應適當降低標準,即只需未成年證人能夠辨認事實,并具備感知、記憶和表達的能力。 由于實踐操作的不一致性,在判斷未成年人是否有資格作證方面存在很大的主觀因素,因此,筆者主張對未成年證人進行資格判定。
對于未成年人作證資格的判定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是對未成年人證言的評估。 對復雜問題辦案人員應當結(jié)合未成年人的具體情況,運用其能聽懂的語言進行詢問。 對證言的內(nèi)容可以依據(jù)詢問的環(huán)境、是否有法定代理人或相關人員是否在場、是否有干擾因素存在等確定,鑒別其證言是真實還是謊言可以通過與其他證據(jù)的關聯(lián)性來佐證。 二是關于未成年人資格的異議和審查。 對于未成年人的作證資格存在異議的,法定代理人、訴訟當事人等與本案有利害關系的當事人可以向司法機關提出異議。相關機關在收到利害關系人的異議申請時,應當進行初步審查并告知審查結(jié)果。
一是擴大未成年證人案件的保護范圍。 對于未成年證人的取證,盡可能在未成年證人所熟悉的場所進行。 對其采取保護措施的案件不應局限于毒品犯罪、危害國際安全犯罪等特定重型案件中,可以適當擴大保護案件的范圍,完善未成年證人在取證過程中的法定代理人制度,并且在委托的法定代理人許可之前,偵查機關不得詢問未成年人有關案件的細節(jié),避免給他們造成心理負擔,從而不利于取證。
二是完善取證程序。 對于取證程序的完善,未成年證人證言的收集與審查應當遵循特別規(guī)定,除了完善未成年人法定代理人陪同制度外,還可以通過檢察院的提前介入,確保詢問方式的合法性,避免交叉、多次詢問給未成年被害人造成二次傷害。 我國言詞證據(jù)的收集大多數(shù)都是采用筆錄方式,但其有很多缺點,詢問未成年證人可采用錄音和錄像的方式來進行,降低未成年證人受到二次傷害的可能性。
三是提高取證人員專業(yè)水平和素養(yǎng)。 對于未成年證人這類特殊群體的詢問,司法機關應當對取證人員進行培訓,利用數(shù)字技術等手段,對未成年人的聲音和面貌進行特殊處理,采取隱蔽呈現(xiàn)方式。 同時,在取證前要做好對未成年人相關情況的充分了解,避免在取證過程中用過于嚴肅的態(tài)度或使用誘導性語言對待未成年證人。 最后,在取證完成后配備專業(yè)人員對未成年人進行心理疏導。
雖然我國刑事訴訟程序沒有明確補強規(guī)則的適用范圍,但可以參照民事訴訟程序的相關規(guī)定,當未成年證人所作的證言與其年齡和智力不相匹配時,司法機關可以通過其他證據(jù)的補強來印證未成年證人證言是否具有可靠性。 證據(jù)補強標準分為嚴格標準和寬松標準,對未成年證人證言的補強標準適用應當結(jié)合案件事實和未成年人個體情況,綜合考慮其認知水平、案件復雜程度、與其他種類證據(jù)的關聯(lián)程度,依據(jù)不同情況適用不同的補強標準。 在重復補強和印證過程中實現(xiàn)理論與實踐的平衡,從而提高未成年人證言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