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中的紅蜻蜓

劉會然

1

四嬸離開秧村時，只提了一個手提包。四嬸回到秧村時，手里除了那個手提包，背上還馱著一個探頭探腦的小男孩。

四嬸回到秧村時正值黃昏。江南贛中的秧村，黃昏一直是美麗的。特別是夏季雨后的黃昏，低矮的天空中，浮游著紅紅的蜻蜓，宛如天邊掉落的一簇簇晚霞。

我們這些孩童，一看到紅蜻蜓，就會旋風一樣，在村口的打谷場上追逐著。紅蜻蜓呢，掠著透亮的翅膀，擦著我們的頭頂，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好似和我們捉迷藏，惹得我們這群小伙伴猴子般，蹦著，跳著，雙手高擎，在空中張牙舞爪。紅蜻蜓卻時高時低，若即若離，讓我們始終無法觸摸。我們不甘心，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牛犢，仰起頭，一路追逐著，追逐到巷子里，追逐到菜園里，追逐到葦塘邊……紅蜻蜓在天，我們在地，像兩道疾流，流淌著明麗的水波。

四嬸正好路過打谷場。四嬸背上的小男孩，看到了我們瘋狂的追逐，也撲騰著，要從四嬸的背上溜了下來。四嬸十指扣緊?？尚∧泻⒉灰溃谒膵鸨成侠薰陌愕盘?。四嬸只好小心翼翼把他擱下。

小男孩雀躍著，高展雙手，上下扇動，在曬谷場上飛奔。小男孩頂著一顆大腦袋，穿著紅色上衣，紅色短褲，遠遠看去，好似一只大大的紅蜻蜓，在地上旋飛著。四嬸亦步亦趨，護衛(wèi)在小男孩后面。

終于，我們跑累了，停了下來，坐在矮墻上。小男孩也漸漸停了下來，胸膛一凸一凹，和我們并排坐下。四嬸也垂著頭，弓著脊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喘氣。

四嬸嗔怪道，這娃子，跑這么快。

我們抬頭問四嬸，四嬸，他是誰？

四嬸笑瞇瞇地說，你們猜猜看。

我們猜了又猜，四嬸點頭又搖頭，搖頭又點頭。

我們只好對著小男孩，嘰嘰喳喳問，你叫啥名字？

我們問了幾遍，他只是呵呵笑，啞巴一樣，不肯回答我們的問話。

四嬸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揚了一下，小男孩就跑過去。四嬸把糖塞到小男孩嘴里。小男孩就抱緊了四嬸的大腿。四嬸朝我們每人飛來一顆水果糖，我們野狗般，在地上搶成一團。

四嬸捂著嘴巴，哧哧笑，背著小男孩朝苦楝樹走去。

2

四嬸家門口有棵苦楝樹?？嚅瑯渲Ω筛叽?，枝葉繁茂，枝丫上密密麻麻都是鳥巢。每次經(jīng)過苦楝樹下，我們總能聞到四嬸家飄來的中藥的芳香?？嚅瑯湎拢幵佭^一層又一層，那群在樹下轉悠的老母雞，吃的是又肥又壯。四嬸和我母親同一年嫁到秧村的。我母親嫁到秧村后，第二年就生下了我。可四嬸嫁過來快五年了，肚皮從來沒有凸起過。

有段時間，棗花鎮(zhèn)上算命的睜眼瞎和擺卦的張三瘋，時常出沒在四嬸家。睜眼瞎或張三瘋一來，四嬸家就異常熱鬧，他們做的儀式，能給我們孩子帶來節(jié)日般的快樂。

那次，張三瘋又在四嬸家。做完稀奇古怪的儀式后，張三瘋對圍觀的人說，好了，都散了吧，一個月后就有驚喜。

一個月過去了，四嬸眉頭不展。兩個月過去了，四嬸滿臉愁容。半年過去了，四嬸還是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驚喜。

四嬸春節(jié)后離開秧村。如今，四嬸背著這個小男孩回來，難道這就是張三瘋說的驚喜嗎？

3

小男孩的到來，確實很驚喜。四嬸變了，原來的四嬸并不是這樣，原來的四嬸整天皺著額頭，腦袋像勾在脖子上的一顆南瓜，兩眼永遠朝著鞋尖，好像腳尖鑲了金塊。

晚餐時，我問起母親，四嬸家的小男孩是誰？

母親說，這孩子聽說是四嬸家遠房親戚，四川那邊的。

父親說，快吃你的飯，貓是貓，狗是狗，不用咱們操心。

我明白了，那小孩原來是四嬸家遠房來的親戚。四嬸家的親戚，那自然就是我們大家的親戚了。我心里樂滋滋的，想好了第二天，就邀請他和我們一塊玩游戲。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吆喝著幾個小伙伴，一起跑去四嬸家。在苦楝樹下，我們聽到喜鵲在鳥巢里嘰嘰喳喳。一只只早起的喜鵲，叼著蟲子，進進出出，喂食著鳥巢里的幼鳥。四嬸早起來了，正在灶間生爐火，厚厚的煙氣把整個屋子籠罩起來，虛無縹緲得好似幻境。

我們聽到四嬸嘴里吹著口哨，像百靈鳥一樣動聽。四嬸瞥見了我們，說，甁娃子，這么早就起來了？

我說，我們來邀請你家的客人玩。

四嬸頓了一下，說，哦，是找我家果果嗎？果果還沒有起床吶。

我們問，他叫果果嗎？

四嬸笑著說，是啊，他叫果果，黃果果。

我問四嬸，他和我一樣啊，也姓黃嗎？

四嬸說，當然嘍，我們村不是都姓黃嗎？

4

黃果果還在酣睡。我們猴子般，骨碌碌爬上苦楝樹矮枝，坐在枝丫上摘苦楝子。我們把苦楝子甩到樹葉上，樹葉嘩啦啦響，像下著暴雨。

終于，四嬸把黃果果抱了出來。黃果果還是全身紅衣褲。他看到我們跨在樹杈，急切地掙脫四嬸的懷抱，想爬上苦楝樹?？伤膵鹉睦锟?？黃果果急得團團轉，嘴巴里嘰里咕嚕，可我們一句也聽不懂。看到黃果果急得大哭，我們故意爬上更高的樹枝。

四嬸說，瓶娃子，你們都下來吧。黃果果膽子小，你們下次再教他爬樹吧。四嬸說完，我們骨碌碌順著枝干滑到樹下。

四嬸說，我們家果果還不太會講村里話，甁娃子，你們教教他，好嗎？

我們大聲說，好吶。

四嬸說，你們每天教他說幾句，我每天給你們一顆水果糖。

水果糖？我們歡呼起來，好耶！好耶！我們擠到黃果果跟前，爭先恐后地說，我教你說村里話，我教你說村里話……

四嬸攔在黃果果面前，說，不要爭，一起玩，一起教，一起教，一起玩。

我們開始嘰嘰喳喳，爭先恐后地大喊：吃飯，睡覺，柳樹，桃樹，蜻蜓，蝴蝶，黃牛，黑狗……

四嬸哈哈大笑，說，一個一個教，不急不急。

黃果果也哈哈大笑，跟著我們，嘴里嘰里咕嚕說了很多，可沒有一個能說清楚。

我們只好慢慢地，先教他說“吃飯”。

黃果果學著我們，吃飯，吃飯……

我們用手比畫著吃飯的動作，一遍又一遍。

終于，黃果果學會了說“吃飯”。

四嬸給了黃果果一顆糖，也給了我們每人一顆糖。

我們嘴里泛著甜絲絲的唾液。可我們都舍不得馬上吃，把糖藏在褲袋里。要知道，除了春節(jié)，我們的父母很少買水果糖給我們吃。我們都想等到別人吃完了，最后才亮出來，慢慢吮吸。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我們吃了一顆又一顆的糖。黃果果終于可以和我們交流了。

5

秧村的黃昏，特別是雨后天晴的黃昏，紅蜻蜓總會漫天飛舞。我們這些孩童慢慢長大了，不再滿足在打谷場追逐紅蜻蜓了。我們開始出沒在葦塘邊，去捕捉紅蜻蜓。秧村的村口，有七口池塘，在藍天下泛著白光，宛如北斗七星。每一口池塘邊，都有連綿的蘆葦。這些蘆葦郁郁青青，到了秋天，結出了白白的葦絨，遠遠看去，好像一葉葉遠航的風帆。

我們學會了用蜘蛛絲做網(wǎng)兜。我們找到竹子，在竹子頭上扭上一圈鐵絲，然后，舉著竹子，朝墻壁間或大樹下的蜘蛛網(wǎng)迎上去，鐵絲圈就把蜘蛛網(wǎng)掠走了，嚇得坐在網(wǎng)中央的黑蜘蛛落荒而逃。

我們用蜘蛛網(wǎng)做成的網(wǎng)兜去捕捉紅蜻蜓?？吹郊t蜻蜓站在蘆葦上棲息時，我們小心翼翼把網(wǎng)兜蓋上去。紅蜻蜓一驚，慌張?zhí)与x，迎著網(wǎng)兜亂飛。紅蜻蜓觸網(wǎng)后，我們把它們從網(wǎng)兜里摘下來，裝進塑料瓶子里，看著紅蜻蜓在瓶子展開翅膀，碰著瓶壁，團團轉?；蛘?，我們用細線綁住紅蜻蜓的脖子，牽著他們在空中團團飛舞，像紙風車般有趣。

每次我們?nèi)ト斕吝叢都t蜻蜓，黃果果就尾隨在后。我們每捕到一只紅蜻蜓，黃果果就說，給我，給我。可是，紅蜻蜓一到他手上，他就雙手打戰(zhàn)。紅蜻蜓趁機就飛跑了。我們責怪黃果果，說你真沒用，一只蜻蜓都抓不牢？黃果果羞紅著臉，野草莓一樣。我們再捕到一只紅蜻蜓，他又會迎上來，說給我，給我。很快，紅蜻蜓又從他指間溜走了。

我們不帶他去捕紅蜻蜓了。每次看到黃果果跟在我們后面，我們就拼命跑，把他甩開。

黃果果很沮喪。他只好一個人去柳樹上逮知了。

黃果果逮到知了后，就會找到我們，說，知了大，紅蜻蜓小，知了會唱歌，紅蜻蜓是啞巴，我用知了和你們換紅蜻蜓好嗎？

我們說，憑什么給你換？

黃果果說，我喜歡紅蜻蜓，它紅艷艷的，真漂亮，還有，紅蜻蜓能輕盈飛翔，像飛機一樣。

飛機？

我們驚訝起來，說，你見過飛機嗎？

黃果果說，那當然嘍。

我們沒有親眼看過飛機，我們只玩過紙飛機。我們很羨慕黃果果。

黃果果告訴我們，飛機就像蜻蜓一樣，能自由飛翔。

黃果果說和我們交換紅蜻蜓。我們想一想，也就同意了。當然，我們的交換是有條件的，兩只知了換一只紅蜻蜓。我們交換的目的不是紅蜻蜓好看，也不是紅蜻蜓能像飛機一樣飛翔。我們知道，知了能賣給張一水的藥鋪做藥材，紅蜻蜓不能。五十只知了交給張一水的，張一水就會給我們一毛錢。一毛錢能買五顆水果糖呢。

我們都笑黃果果真傻，紅蜻蜓哪里能和水果糖比？

黃果果交換紅蜻蜓后，會悄悄躲到小樹林，把它們放飛。有翅膀受傷的紅蜻蜓，他會用膠布幫它們粘好翅膀，把它們放到高高的樹葉上。死了的紅蜻蜓，他也不肯用來喂螞蟻，而是挖個深坑，把它們埋在樹底下。

6

那些天，黃果果每天很早起來，去池塘邊的柳樹上逮知了?？伤闹耍倱Q不完我們手中的紅蜻蜓。黃果果很無奈，它央求他媽媽去買水果糖。黃果果的媽媽就是四嬸。開始時，黃果果只叫四嬸為阿姨。我們忘記什么時候，黃果果叫四嬸為媽媽了。

四嬸時常去村里的代銷店，買好一斤或兩斤水果糖放到家里?？吹轿覀?nèi)ト斕吝叢都t蜻蜓，黃果果就追上來，給你們每人一顆水果糖，說，你們今天不去捕紅蜻蜓，好嗎？

有水果糖吃，誰還樂意去捕紅蜻蜓？如果哪天嘴饞，想吃水果糖，我們就故意扛著網(wǎng)兜，在四嬸家門口的苦楝樹下晃蕩。黃果果就會馬上追出來，在我們每人的手心里塞上一顆水果糖。

秧村的泛著露珠、揚著清風的早晨很美，但我們還是喜歡黃昏。夏季的雨后黃昏，在晚霞的映照下，我們可以繞著葦塘，嘴里嚼著甜絲絲的蘆根，追著紅蜻蜓，把秧村的黃昏攪拌得五顏六色。

紅蜻蜓飛啊飛，我們追啊追。在追逐中，我們五顏六色的童年像一只只紅蜻蜓，越飛越遠。

7

記得是十歲那年，我們正讀小學三年級。一天，一輛車停在了苦楝樹下。我們看到一個婦人把黃果果緊緊抱在懷里，哭得希里嘩啦。

黃果果哭吼著，大聲喊著“媽媽，媽媽”，緊緊抱著四嬸不放。

可那輛車，最后還是帶走了黃果果。我看到那輛車卷著苦楝樹葉，風一樣遠去。四嬸緊追不舍，可那輛車幾轉幾彎之后，就把四嬸丟在一片黃塵中。

黃果果走了，好像就沒有來過秧村一樣。皺紋又重新爬滿了四嬸的額頭。在每個黃昏，四嬸就會坐在葦塘邊，對著漫天飛舞的紅蜻蜓發(fā)癡。

后來，我們才知道，黃果果原來是四嬸家一個親戚的孩子。起初，看四嬸沒有孩子，他們答應讓四嬸領養(yǎng)這個孩子。后來，那家親戚反悔了，又把孩子接了回去。

我們還是喜歡去看晚霞中的紅蜻蜓，看著紅蜻蜓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我會想起黃果果，頂著一顆大腦袋，穿著紅色上衣，紅色短褲。我們感覺黃果果變成了一只紅蜻蜓，就在我們頭頂飛舞。我們再也不會去捕捉和傷害任何一只紅蜻蜓了。

一個個黃昏，一簇簇晚霞，一群群紅蜻蜓窸窸窣窣從我們頭頂漫過。我們這些童年的伙伴開始上初中，上高中……無邊無際的學習生涯，就像地平線越追越遠，那些在晚霞中翔飛的紅蜻蜓，也在我們的繁忙的學習歲月中，慢慢不見了。

8

高考后，我來到沿海的一所大學求學。這是一所建在山間的學校。晚霞中，學校的湖畔有密密匝匝的紅蜻蜓翔飛。我喜歡去看那些紅蜻蜓，我曾邀請同學去看紅蜻蜓，但沒有人覺得小小的紅蜻蜓有趣。

雨后的黃昏，我時常孤身跑到湖畔，去看那些翔飛的紅蜻蜓。我看到一簇簇紅蜻蜓，宛如天邊掉落的一簇簇晚霞，會想起江南贛中那個叫秧村的村子，還有那個曾經(jīng)短暫在秧村生活的童年伙伴——黃果果。

大四那年一個夏季雨后的黃昏，晚霞綴滿西邊的天空，有密密匝匝的紅蜻蜓在湖畔飛舞。我沿著曲折的鵝卵石小道，一直追逐著那些可愛的小生靈。突然，我聽到一男孩正哼唱小虎隊的《紅蜻蜓》：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好多夢正在飛 ，就像童年看到的，紅色的蜻蜓……

我慢慢朝他走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男孩似曾相識，可一時無法憶起。

男孩朝我笑了笑。青澀年華的矜持，讓我和男孩擦肩而過。我們都追逐著，在自己前方天空中飛舞的紅蜻蜓。

后來，我才想起，那個男孩就像童年的黃果果。我試著在校園的學生名單中，找尋黃果果這個名字，可卻一無所獲。

9

光陰像長了翅膀的紅蜻蜓，倏忽間掠身而過。我工作了，結婚了，兒子也大了。我告訴兒子，江南贛中的秧村，黃昏一直很美麗的，特別是夏天雨后的黃昏，低矮的天空中，浮游著紅紅的蜻蜓，宛如天邊掉落的一簇簇晚霞。

兒子說，真的？爸爸，你帶我去看紅蜻蜓吧。

暑假，我?guī)е鴥鹤踊氐搅宋彝甑墓枢l(xiāng)，去看紅蜻蜓。

我們經(jīng)過苦楝樹下。我看到苦楝樹更加高聳了，枝枝葉葉布滿了天空，把四嬸家的屋頂都蔭蔽了。我看到四嬸家大門緊鎖，門檻上漫上了青苔。

我?guī)鹤觼淼酱蹇诘娜斕吝?。兒子終于看到了漫天飛舞的紅蜻蜓，一群群，圍繞著葦塘飛舞，宛如天邊掉落的一簇簇晚霞。

兒子雀躍著，蹦跳著，躍躍欲試地高舉雙臂，可他永遠無法觸摸到任何一只紅蜻蜓。

兒子向我求救，說，爸爸，幫我抓一只紅蜻蜓，好嗎？

我說，我喜歡紅蜻蜓，它紅艷艷的，真漂亮，還有，紅蜻蜓能輕盈飛翔，像飛機一樣。

兒子擦亮眼睛，仔細地看了看，說，對，紅蜻蜓真漂亮，像飛機一樣，更像戰(zhàn)斗機一樣，時而高翔，時而俯沖，多么輕盈，多么機靈。

兒子久久凝視著在空中翔飛的紅蜻蜓。

這時，村里的幾個小男孩提著網(wǎng)兜，來到葦塘捕紅蜻蜓。

兒子趕緊走了過去，說，我喜歡紅蜻蜓，它紅艷艷的，真漂亮，還有，紅蜻蜓能輕盈飛翔，像飛機一樣。

小男孩們一愣，說，紅蜻蜓像飛機一樣嗎？

兒子說，對，紅蜻蜓飛翔輕盈、機靈，像戰(zhàn)斗機一樣。

孩子們聽他一說，仰著頭，細細地看著天空中翔飛著的紅蜻蜓。

最后，他們放棄了捕紅蜻蜓，去逮柳樹上的知了。

10

回家后，母親問我們，你們?nèi)ツ睦锿媪耍?/p>

我說，我們?nèi)ト斕吝吙醇t蜻蜓呢。

母親嗔笑道，你怎么還像孩子一樣??？

我問母親，四嬸家怎么大門緊鎖？

母親笑嘻嘻地說，你還不知道??？四根叔和四嬸被他原來的兒子接到城里去住了。

我說，他們不是沒有生育孩子嗎？

母親說，是啊，他們沒有生育孩子，想不到竟然白得了一個兒子。

我問，誰是他們白得的兒子??？

母親說，就是你小時候的那個伙伴，黃果果，還記得嗎？

哦哦，我懵了一下，是他啊，怎么會是他？

母親笑著說，四根叔和四嬸真有福。

說著，母親用手帕擦拭著眼角熱淚，說黃果果這孩子真不賴，沒有忘恩負義呢，雖然被親生父母領回去了，但他長大后，知恩，把你四根叔和四嬸接過去，也當作親生父母一樣贍養(yǎng)呢。

母親說，黃果果回去后就恢復了原來的名字，不叫黃果果了。聽你四嬸說起過，好像叫張?zhí)煲砹恕?/p>

我突然想起，大學時，和我一起追逐紅蜻蜓的那個男孩。想起了他哼唱的小虎隊的《紅蜻蜓》：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好多夢還要飛，就像現(xiàn)在心目中，紅色的蜻蜓……

11

午后，天突然就下起了雷陣雨。

很快，就雨過天晴了，秧村的天空，紅蜻蜓漫天。打谷場，巷子里，苦楝樹下，葦塘邊……

每個人的頭頂，都頂著一團團紅色的蜻蜓，祥云般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