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復興
虎年立春過去1 個多星期,忽然鋪天蓋地下了一場大雪。冒著大雪去天壇,襯著飄飛白雪,紅墻碧瓦的天壇,一定分外漂亮。沒有想到英雄所見略同,和我想法一樣的人那么多。
我坐在雙環(huán)亭走廊的長椅上,這里平常人不多,今天也多了起來,都是在雪中拍照。
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老頭兒。我來的時候他就坐在這里,大概時間久了,有點兒寂寞孤單,便和我沒話找話地聊了起來,方知道他比我小兩屆,當年和我一樣,也去了北大荒,到了密山。北大荒,一下子讓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
越聊話越密。他是來參加他們隊里的知青聚會的,同班的7 個同學說好了,今天來天壇雙環(huán)亭這兒聚會,拍拍照,聊聊天,到中午,去天壇東門的大碗居吃飯。當初,他們7 個同學坐著同一趟綠皮火車,到北大荒分配到同一個生產隊,7個人的友情一直延續(xù)至今,從到北大荒算起,時間不短。
都快中午了,除了他,那6 位都還沒來。他顯得有些沮喪,拍拍書包對我說:北大荒的酒我都帶來了,準備中午喝呢。我勸他:雪下得太大了!
也是,沒想到今兒雪下得這么大!他對我自嘲地苦笑,又對我說,好幾個哥們兒住得遠,今天這路上肯定堵車。
我忙點頭說:那是!別著急,再等等。
大家伙兒都好多年沒見了,本來說是前兩年就聚聚的,誰承想這疫情一鬧就是兩年多,聚會一拖再拖,到了今天,又趕上這么大的雪。
這樣的聚會,更有意義!我寬慰他。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同學打來的,告訴他來不了。放下電話,他對我說:他家住得最遠,清華那邊五道口呢!
又來了個電話,另一個同學打來的,嗓門兒挺大,我都聽見了,也來不了,家里人非要拉他到頤和園拍雪景,人正在去頤和園的路上堵著呢。
少了倆了!他沖我說,顯然有點不甘心,拿手機給另一個同學打電話,鈴聲響半天,沒有人接。他又給下一個同學撥電話,這一回接通了,抱歉說來不了,這么大的雪,咱們改個日子吧!
他放下電話,不再打了。
坐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對我說:這么大的雪,我本來也不想來的。我老伴說我,這么大的雪,再滑個跟頭兒,摔斷了腿……可我一想,今天這日子是我定的,天壇這地方也是我定的呀!
嘆了嘆氣,他又對我說:你說那時候咱北大荒的雪下得有多大呀,比這時候大多了吧?那年冬天,給這哥們兒送行,下那么大的雪,跑十幾里地,不也都去了嗎?
我勸他:那時候,咱們多大歲數,現在又多大歲數了?
是!是!他連連稱是。說著,他看看手表,站起身來,看樣子不想再等了。
不再等等了?
他沖我無奈地搖搖頭,背著書包走出了雙環(huán)亭。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我心里有些感慨,幾十年的歲月無情,各自的命運軌跡已經大不相同,思想情感以及價值觀,與在北大荒年輕時更是大不相同。如果還能有友情存在,在五十多年時光的磨洗中,也會如桌椅的漆皮一樣,即便沒有磕碰,也容易脫落。能如古人王子猷雪夜遠路訪友,只能是前朝舊夢。
沒有任何利害關系和欲求的友情,只能在我們的回憶里。在回憶里,友情才會顯得那樣美好,是時間為友情磨出了包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