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寧 朱育帆
824年,白居易從蘇州卸任回到洛陽,購得楊憑故宅——履道坊宅園,隨后加以修葺并居此至壽終。所謂“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1]。履道坊宅園是白居易一生中營建過的最重要的一座園林,是體現(xiàn)其造園觀的大成之作。
這座宅園地處唐洛陽城履道坊西北隅,因此得名。其遺址位于今洛陽市龍門區(qū)安樂鎮(zhèn)獅子橋村。1992年10月—1993年5月,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在宅園遺址附近展開大規(guī)模發(fā)掘工作;1994年8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唐城隊在《考古》期刊上發(fā)表了《履道坊白居易故居發(fā)掘簡報》(以下簡稱《簡報》);2014年,文物出版社出版《隋唐洛陽城1959—2001年考古發(fā)掘報告(1-4冊)》(以下簡稱《考古報告》),第一次將隋唐洛陽考古的詳細報告結果公之于眾(本論文最重要的研究依據(jù)來源于《考古報告》第一冊中的“里坊”部分)。相較《簡報》內容,《考古報告》給出了更詳細的履道坊白居易宅園考古數(shù)據(jù)。
現(xiàn)有的幾版關于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布局研究的文獻多依據(jù)1994年《簡報》,囿于完整考古報告出版時間的滯后性,這些研究與《考古報告》部分內容略有出入,但這并不影響其重要學術價值和開拓貢獻。其中王鐸先生在《中國古代苑園與文化》以及《洛陽古代城市與園林》中對履道坊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做了十分詳細的研究,并根據(jù)白居易詩文和《簡報》繪出了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復原想象平面圖(圖1-1),基本涵蓋了史料記載中的所有宅園景點。這為后續(xù)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價值和借鑒經驗。馬前以唐宋時期名人宅園的發(fā)掘、保護為出發(fā)點,以唐宋時期園林設計手法為理論依據(jù),結合現(xiàn)代市民社會生活需要,給出了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復原圖(圖1-2);同時,在其外圍做了“履道坊白居易公園”的景觀設計方案。祿夢洋以文人園林和白居易“中隱”思想為出發(fā)點,做出履道坊白居易宅園的營造分析,并在王鐸先生研究的基礎上,將王鐸的宅園復原方案(圖1-3)做了更深入的拓展。鞠培泉通過對白居易詩文的深度解析,對“府西”園的位置提出了質疑,并論證了“府西”非“宅西”的觀點;同時,在此基礎上推導出了不同于其他3位研究者的新的履道坊白居易宅園的復原平面(圖1-4)。這4版復原的履道白宅在區(qū)位和尺度(與白居易所說的“十七畝”的關系)等方面依然存在較大疑問。本文嘗試利用《考古報告》進行分析與推導,得到考古層面下白居易宅園的真實尺度,并在此基礎上結合現(xiàn)有研究、白居易詩文以及古畫資料對宅園布局做出大致推測。
圖1 現(xiàn)有4版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復原想象圖圖1-1 王鐸版復原想象圖[2]圖1-2 馬前版復原想象圖[3]圖1-3 祿夢洋版復原想象圖[4]圖1-4 鞠培泉版復原想象圖[5]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考古共布45個探方,總挖方面積7 249m2。探方地層堆積分為3層:近現(xiàn)代層、宋代層和唐代層。其中,近現(xiàn)代層出土少量建筑構件殘件;宋代層出土北宋時期瓦片鑲砌地面、道路遺跡以及晚唐五代時期蓄水井;唐代層主要出土唐代建筑構件和瓷器殘件,該層清理出宅院西南回廊墻基與散水等遺跡[6]91-92。
唐洛陽履道坊位于洛陽城郭城東數(shù)第二列、南數(shù)第二排,南北560m,東西530m[6]86;南臨永通門街(寬20~40m),北臨永通門街北第一街(寬約18m);東臨長廈門東第四街(寬約20m),西臨長廈門東第三街(寬約21m),坊平面接近正方形(圖2)。
圖2 履道坊尺度[6]86
在對明教坊的勘測中,考古隊發(fā)現(xiàn)了西、北坊墻,只存墻基(圖3)。其中,北墻距永通門街南端約15m,坊墻殘寬1.4m。明教坊西坊墻距定鼎門大街道路邊界東側約26m,寬度約2m??梢姺粔Φ耐鉀]有緊鄰道路,而是有一段寬15~28m的緩沖帶?!犊脊艌蟾妗方o出的道路寬度是坊緩沖帶之間的距離,坊的尺寸則是坊緩沖帶的邊長。因此,要得知坊墻邊長需得知緩沖帶的寬度?!犊脊艌蟾妗分袥]有給出履道坊緩沖帶尺寸,暫以明教坊北側緩沖帶“15m”作為履道坊緩沖帶寬度進行研究(圖4中的綠色部分)。
圖3 郭城明教坊鉆探依據(jù)復原圖[6]85
圖4 伊水渠與履道坊相對位置關系示意圖
《唐兩京城坊考》記載:“居易宅在履道西門……西門墻下臨伊水……渠又周其宅之北。[7]”書中插圖顯示伊水渠自集賢坊南側東流至履道坊西側坊間道路,然后北上,后沿履道坊北側坊間道路往東流?!犊脊艌蟾妗妨谐雎牡婪晃鱾确婚g道路唐代層發(fā)掘出2條水渠遺址,分別為位于坊間道路東側的早期伊水渠和位于坊間道路西側的晚期伊水渠。晚期伊水渠沿履道坊西側北上至履道坊西北角,隨后改變方向繼而沿著北坊墻往東,這與《唐兩京城坊考》中記錄相同。《考古報告》指出:晚期伊水渠是在早期伊水渠淤滿廢棄后才開始使用的,年代約晚唐至五代。因此,白居易時代的伊水渠應為早期伊水渠(圖5)。與道路平行的情況下,伊水渠很可能在“緩沖帶”內。推測履道坊與伊水渠的大概位置關系如圖4。
圖5 宅院遺址發(fā)掘探方位與唐代遺跡分布(由《考古報告》中探方圖與遺跡分布圖按照比例尺疊合而成)
早期伊水渠西臨坊間道路,發(fā)掘段南北長128m,東西寬5.67~11.15m不等,深0.8~1.15m不等。渠內含沙量大。渠東岸坡度較陡,西岸坡度較緩;渠底中部較低,整體平緩[6]92。
賀從容指出:“唐長安與洛陽里坊中的道路分為三級,分別為‘街、巷、曲’,‘街’為大十字街,‘巷’為小十字街或同等級別的道路,‘曲’為最小級別連接各家各戶宅院的道路。[8]”“街”是坊內最大級別道路,而“曲”是坊內最小級別道路。歐陽恬之根據(jù)《中國度量衡史》做出分析,得出了隋唐長安與洛陽“同寬不同步”的結論(表1)。
表1 唐兩京都城規(guī)劃制度比較[9]
履道坊考古中的唐代層發(fā)現(xiàn)了坊內街道遺址(圖6),位于履道坊北側。出土的街道遺址呈垂直的十字交叉狀。路面存留有大量的卵石和碎瓦鋪裝。其中南北街寬13.4m,東西街寬4.2m,道路交角處有倒角[6]77。根據(jù)探方區(qū)位及其他坊內大十字街南北街的寬度(一般在14m左右,如明教坊等)判斷,圖6中的北街即為履道坊大十字街的北街。道路邊緣并沒有發(fā)現(xiàn)墻基遺址,推測坊內道路與院墻之間可能也存在類似于坊間道路與坊墻之間的緩沖帶(坊間大道的街角也存在倒角處理的可能)。
圖6 探方L44履道坊東北隅坊內街道遺址平立面[6]77
若坊內道路寬度以“步”計,則履道坊大十字街南北街寬約8步(14m);根據(jù)明教坊大十字街東西街以及長安宣陽坊大十字街東西街的樣式[6]85推測坊內大十字街東西向街比南北向街更寬,由圖3可推算出明教坊大十字街的東西街約寬12步;若將履道坊大十字街東西街寬也取12步,那么此時坊內恰好由十字大街分成4個正方形區(qū)域,邊長各140步。
考古出土了履道坊西坊墻和臨近院墻基礎(圖7)。其中,坊墻厚度為1.18m,院墻厚度0.5m,院墻與坊墻之間的距離為2.7m[6]94。
圖7 宅院遺址探方LT38遺址平面、剖面[6]94
綜上,履道坊內已知道路寬度級別從小到大依次約為:1.5步(出土寬度,坊墻與院墻之間寬度,可能為“曲”)、2.5步(出土寬度,宅間路寬度,可能為“巷”)、8步(出土數(shù)據(jù),大十字街南北街寬度,即“街”)、12步(推測寬度,大十字街東西街寬度,即“街”)。
LT38探方內出土的兩道墻(圖7)均為夯筑。西墻墻基距早期的伊水渠3.3m,墻體殘段南北長5m,東西寬1.18m,墻基殘留一段墻體,高0.18m。此墻應為履道坊西坊墻。東墻墻基和墻體均寬0.5m,墻基上有一塊方形青石柱石,長0.4m,寬0.32m。此墻應為白居易宅院的西院墻[6]94?!犊脊艌蟾妗肺唇o出兩墻高度。唐代長安、洛陽兩京城內皆有坊墻,但目前尚無確定坊墻高度的文獻研究。大部分判斷①來自《對筑墻判》中對洛陽坊墻的記載——“垣高不可及肩”;此外,從2019年隋唐洛陽定鼎門遺址“兩坊一街”保護展示景觀工程的建成照片來看,項目復原的坊墻橫截面接近方形,高度也基本為“不及肩”[10]。履道坊西坊墻、伊水渠、院墻的位置關系大致如圖8。
圖8 履道坊西“伊水渠-坊墻-院墻”關系推測(單位:m)
探方LT10、LT11、LT14、LT15及其擴方內出土了白居易的宅院,遺址包括庭院、門房、回廊、廂房、中廳、水道和蓄水池等部分。宅院建筑僅剩第一、二進院,不確定是否存在第三進院。以唐洛陽1步見方(1.77m×1.77m)為模數(shù)在宅院遺址平面上鋪設網格,建筑部分和院落部分都基本都可以由整數(shù)倍模數(shù)覆蓋(圖9)。
圖9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出土的建筑、庭院部分的尺寸與模數(shù)
宅院遺址南側發(fā)現(xiàn)池址淤土,并發(fā)掘出了水道、水閘、灰坑和釀酒遺址。其中,水池距宅院門房約124m,形狀不規(guī)則,池內皆為淤土。池深1.9~3.2m,面積約3 300m2(圖5)。此面積按照唐洛陽畝制約為4.38畝,接近“十七畝”的“四之一”,而白居易在《池上篇》中所描述的是“五之一”,這個差別可能是“舟島”未計算在內或是測量估算帶來的誤差。水道位于LT45探方中的早期伊水渠與水池之間;水閘位于伊水渠與水道交匯處東側,為2條凹槽。經幢在探方LT45的東南位置出土,已殘破。六面均刻有陀羅尼經。題跋“唐大和九年”“白居易造次佛頂”;可知此經幢為835年白居易所立,這也是證明此宅園為白居易所有的最直接證據(jù)。釀酒遺址位于宅院南側,平面呈圓形,直徑2.5m[6]98。
《考古報告》未給出白居易宅園的總體尺度。若要最終得到白宅范圍和尺度,只能利用《考古報告》給出的履道坊尺寸(南北560m,東西530m),按序(圖10)逐步往內“切割”,逐一推測白宅的4個邊界。
圖10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區(qū)位與尺度推導過程示意(單位:m)
西界:出土的院墻、坊墻、伊水渠的位置和尺寸都十分明確,因此宅園的西界是完全確定的(圖11)。
圖11 白居易宅園遺址要素分布和宅園4個邊界的推測
北界:《考古報告》中描述伊水渠“更東沿履道坊北墻自西而東流去”[6]93,水渠拐彎處的渠南岸應該位于北坊墻附近。坊墻線北延與晚期伊水渠南岸的交點位置基本為履道坊北坊墻的最北端(圖11)。但尚不能完全確定宅院建筑到北坊墻之間的空間是否屬于白宅范圍。
從目前的考古成果來看,宅院至少是一個二進院。由王貴祥先生在《中國古代基址規(guī)模研究》中唐代官銜和人口對應的宅園模式的研究可知,時任河南尹的白居易所能匹配的宅院是三進院。現(xiàn)將正房南北進深暫定為廂房東西進深(實際前者尺寸一般大于后者),院落取廂房東西軸線中心對稱,正房南北散水寬度暫定與其他散水遺址相同,分情況討論如下。
情況1:宅園和北坊墻之間存在民宅。白居易詩《小宅》(作者寫于洛宅居住期間)中描寫“渠分南巷水”“窗借北家風”。假如此處的“北家”為坊內民宅,依照上文中假設的正房寬度,除去“臨墻一曲”及宅間道路,“北家”的宅院南北進深僅剩十幾米,過于狹小;此外,白宅與北坊墻中間加入民宅可能使“借風”行為較難實現(xiàn)。
情況2:宅園北邊界臨履道坊北坊墻,且宅院為三進。此種情況可能更符合白居易在《小宅》中的描述,此時 “北家”即指履信坊。又有“況臨北窗下……復近西塘曲……莫掩夜窗扉,共渠相伴宿”,此詩寫于842年,詩人此前曾經在蘇杭做官,“復近西塘曲”可能是作者將北邊的上房建筑和伊水渠的“宅-水”關系比作成西塘水鎮(zhèn),故推測宅尤其是北窗應該離水非常近。
情況3:宅院遺址與坊墻之間為非建筑用地(花園或菜圃),從宅園面積推測角度來看,與情況2相同。根據(jù)陳振孫《白文公年譜》(宋)中的記載:“公宅地方十七畝……至后唐為普明禪寺……”履道白宅在后唐莊宗同光二年(924年)改為“普明禪寺”,宋朝改名為“大字寺”?!队未笞衷河洝分袑懙溃骸肮逝c諸子有普明后園之游……引流穿林,命席當水……”如果是這種布局情況,那么“普明后園”可能指的就是這塊區(qū)域。但對白居易及后來寺院的日常功能使用而言,2個進院的建筑量是明顯不足的。
綜上,在3種討論情況中(圖12),情況2的可能性相對較大,即宅園北側臨坊墻,坊墻之外為伊水渠;宅院建筑為三進院。
圖12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北部空間可能的3種布局
南界:南池南界距大十字街西街僅10m左右。除去緩沖帶、院墻以及水岸的寬度,這段距離不大可能再容納其他權屬建筑。此外,從白詩《題新居……所居南鄰即崔家池》題目可知,白宅南鄰宰相崔群的宅園,崔群位高權重,家宅的尺寸不會很小,那么這里的“鄰”很可能是“隔街而鄰”。因此,宅園的南界基本確定為大十字大街西街。
東界:考古中未發(fā)現(xiàn)東墻,文獻中也暫未發(fā)現(xiàn)關于白宅以東的信息,這使得宅園的東界最為不確定。目前只能根據(jù)出土遺跡的分布范圍進行大致的判斷?,F(xiàn)整理出考古中唐代層出土的建筑構件和生活用具殘片具體分布范圍(圖11),出土構件、殘片主要集中在西坊墻、宅院、釀酒作坊、引水渠和十字街北街交叉口等區(qū)域。《考古報告》明確將出土的建筑構件和生活用具殘片均列為白居易宅園文物。據(jù)此初步判斷:出土構件和殘片范圍東界很可能就是宅園東界——圖11中虛線位置。這與《履道坊第宅記》中“于東五畝為宅,其西十二畝為園”所描述的面積也基本相符。
在這種情況下,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南北長約為240m,東西寬約為54m,面積約為1.3hm2,合唐洛陽制約17.3畝(圖13),與白居易在《池上篇》中所說的“十七畝”基本相符。
圖13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在履道坊中的位置及尺度
僅從圖13來看,長寬比接近5:1的白宅范圍內,從北到南呈現(xiàn)出“宅-庭-池”的三段式布局。
前文中推測出整個住宅建筑可能為三進院。白居易《池上篇》中對這部分建建筑的描寫僅有“屋室三之一”,通過考古結果來看,建筑部分確實占據(jù)了整個白宅南北近1/3的范圍。北部建筑院落為中軸對稱布局,但其中軸并未與整個宅園的中軸重合,而是偏東一些。建筑與西墻之間尚有16m左右的空間,這個區(qū)域很可能就是鞠培泉在研究中所提到的“西園”。
中間區(qū)域沒有出土建筑基礎遺址,僅在東側有2個建筑構件殘片聚集區(qū)域,推測可能是搭建的棚類構筑。出土的宋代小路可能是對白居易時期道路系統(tǒng)的暗示,比如宋代小路西端的放大部分很可能是院落的入口。李格非時期白宅南北兩部分的分界線很可能就是這條宋代小路。從宋代小路到釀酒遺址中間再無其他唐代遺跡,白居易的詩文中也少有論述這個“過渡”區(qū)域。暫以“庭”(宅園建筑前的空地,院子)作為這個考古“空白”部分的猜測結果——可能是北部宅院南延的建筑空間,也可能是南部園池部分北延的園林空間,或可能是一個用于自給的生產空間。
南側園池區(qū)域是白宅中最精彩的部分,也是白居易《池上篇》中重要的描述對象。如《池上篇》中出現(xiàn)的“池東粟廩”“池北書庫”“西琴亭”“西平橋”“中高橋”“三島”“中島亭”等,白居易明確指明了這些建、構筑與南池的位置關系。在王鐸先生等的復原方案中,也都是以南池為參照系,將這些建、構筑物進行了合理放置。
對于池中“三島”的布置,王鐸先生等的復原方案是將三島作為獨立的3個島放置在南池中,只有2座橋(西平橋與中高橋)連接,但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完全做到白居易所說的“通三島徑”。面對這一狀況,或許可以從宋畫《商山四皓、會昌九老圖》中找到一些啟發(fā)。
“商山四皓”與“會昌九老”是中國傳統(tǒng)人物畫題材,宋代開始將2個題材進行“穿越”式結合。史料記載李公麟曾畫過這種結合題材,但這幅具有龍眠筆意的畫作多被鑒定為南宋作品[11]?!吧躺剿酿笔乔啬h初的4位著名隱士,也是白居易“中隱”思想下重要的描寫對象;而“會昌九老”則是參與白居易晚年在履道坊宅園“雅集”的9位年邁文人。這幅畫中的環(huán)境描繪和要素刻畫皆取自《池上篇》,其中上幅(圖14-1)中有“三島”“西平橋”“中高橋”“中島亭”以及引水渠等內容,從圖中可以看出,東西兩島不一定是獨立的島,更像是2個半島。這種情況下的“二橋”“通三島徑”方式在游徑布置層面上更為合理。圖中的中島亭立于水中,由島包圍,類似一個“釣殿”。下幅(圖14-2)中的描繪對象更像是池北書庫與西琴亭。畫面中的“華亭鶴”“太湖石”“竹林”“舫船”也都無一例外取自《池上篇》。
圖14 傳北宋李公麟《商山四皓、會昌九老圖》(遼寧省博物館藏)圖14-1 商山四皓圖中的一亭、二橋和三島圖14-2 會昌九老圖中的池北書庫、西琴亭等
除了《池上篇》之外,白居易在履道坊居住期間也創(chuàng)作了諸多其他詩文描述其宅園。白居易在《寒食日赤東小樓上作》中提到了“池東小樓”,《寒亭留客》中提到了“石亭”,《春題池西小樓》中提到了“池西小樓”等,這些都可作為《池上篇》之外的重要文字佐證。
白居易的履道坊宅園是中國古代私家園林與文人園林中非常重要的案例。王鐸先生等人的研究已經十分深入,尤其在宅園細節(jié)和白居易造園思想方面。本文在這些研究的基礎上根據(jù)考古數(shù)據(jù)對白宅布局做出了部分驗證,并對白宅區(qū)位和范圍等方面做出了進一步的推斷與研究。最終推導出的白宅面積與白居易《池上篇》中“十七畝”的描述基本相符?;究梢源_定白宅從北到南的“宅-庭-池”的結構布局(圖15),已有研究也都基本體現(xiàn)了白宅的這種“三段”式布局。
圖15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布局推演及宅園布局猜想
白宅范圍、面積及其“三段”式布局關系主要是根據(jù)考古結果推測而來的。而一座宅園只有物理范圍與空間是不夠的,還需要各種園林要素細節(jié)按照園主人的審美和造園思想“組合”在一起。但這些細節(jié)又往往太過“局部”以至于很難悉數(shù)出現(xiàn)在當今的考古結果中。就本文所討論的履道白宅而言,白居易詩文和“九老圖”圖像等歷史資料供了重要的細節(jié)參考——讓以考古結果為基礎的相關研究能夠逐漸靠近更為完整、更富細節(jié)的園林原貌真相。
本文的推測結果與真實情況必定是有所出入的。前文將宅園的4個邊界分別推導而得到的宅園范圍仍是一個理想結果(初步復原想象結果見圖16),真實的履道坊宅園的邊界很可能因各種因素的影響而不甚規(guī)則;此外,園林元素、造園形式、要素尺度等不確定因素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推導結果(比如“借用”明教坊的緩沖帶寬度)。隨著今后更多關鍵資料信息的繼續(xù)出現(xiàn),針對履道坊白居易宅園的相關研究一定會有更進一步的補充與突破。
圖16 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復原想象鳥瞰圖
注釋:
① 例如,李昌九在《隋唐洛陽里坊制度考述》中提到了《對筑墻判》中坊墻的“不及肩”高度,并認為此高度的設置是為了方便坊外直視坊內情況;劉慶佳在《唐宋都城規(guī)制轉型探究一一以唐長安、洛陽與北宋東京為例》中提到了“坊墻高度大約等同于常人肩部的高度”;朱宇強在《漢唐時期洛陽的生態(tài)與社會》中同樣提到了“不及肩”的坊墻高度。坊墻很難在豎向尺度上留下確鑿的實體考古證據(jù),另外,古籍文獻中極少有對坊墻高度的準確描述,因此,在各類建筑史、城市建設史等論著中對于唐代里坊的探究多集中在平面尺度上,而對于坊墻高度并未言及。
注:文中圖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