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喬子

兩只鳥在水面上飛

在思羅河上，流水匆匆而去

水面上有兩只鳥在飛

接近水面時一次次扔掉刀鋒

有足夠的力量撲打、飛起，試圖靠近對方

卻被殘陽的光撞開，又垂到水面

垂下來的還有巨大的陰影，向水下生長

當黃昏即將消失的時候

那兩只鳥向相反的方向飛

以決絕的方式墜落在天空里

那流水像送葬的隊伍

夜晚的書寫

我把風和雨摁到紙上

是否就能回到那年春天

回到我長發(fā)及腰的樣子

我把涼爽的夜摁到紙上

是否有另一種炙熱——

“我愛你的呼吸，你眉宇間的曠野”

我把自己摁到紙上

如果你看到了

你是否認出我——

那個被詞語重構的我

那個越來越干凈、安靜的我

懸 念

一個故事看到沒有懸念了

我便停下來

一場雨下到沒有懸念，就停下了

人生活到沒有懸念，是不是沒意義了

一夜之后，杯子里的水經過沉淀而澄明

不再糾結于自身

父親活著，他早已知天命

他仍然相信人生是一本可讀的書

他把書本往回翻

尋找他遇到的微光，并照耀我們

回憶那些年的清白和美好

他在晚年的混沌中，把過往又活了一遍

從中國地圖上找到荔枝莊

荔枝莊是一個小小的村莊

要在中國地圖上找到它

必須把你的鄉(xiāng)愁擴大一百倍

把河流擴大一百倍

把荔枝林擴大一百倍

必須讓她的天空擴大一百倍

把大地上的一顆谷擴大一百倍

你必須從云霧里認出她

聽出她的雞犬之聲

你必須熟練地叫出那些荔枝、龍眼、黃皮

那些公路、街道，那些山、地和曠野

那些花草植物，那條河的來源

能用鄉(xiāng)音說出和她相鄰的村莊、親戚

還能如數家珍地叫出鄉(xiāng)人的尊稱

你就能在地圖上找到荔枝莊

梅花落下

多么驚艷的一剎那，梅花在空中

跳起了最后的旋舞

背后的天空雪白如那年光景

那變幻的光繞著那一朵

那輕盈的聲音如同陰影掠過大地

曾經的美和痛子虛烏有

和我共舞的人已不知是哪一朵

他到底落在哪里

宛如，無聲無息的一根針，觸痛了大地

漫長的時光里，我在等待更多的梅花

咬破手指

只為在人間再愛一次

公路上的塑料袋

它是什么時候跑到道路中間

或者它被什么拖到了這里

白色的塑料膜長得像一個小人

我的車靠近它時，地上揚起一陣風

它隨即飛起，在空中扭動了一下腰身

像一個舞者最后的表演

也像最后的掙扎

華麗的落幕之后，它被碾壓在車輪下

想到那些無聲無息消失的事物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心疼

野漿果

上學路上，我們會在路邊摘一種野果

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果，果實很小，渾身通紅

密實團結地擠在一起，吃起來清甜，

多少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那些

小小的紅色漿果，像胸膛燃燒的一團火

后來我見過很多的果實，比它更大更紅

卻沒有當初那份歡喜和心動

如今那些結漿果的植物早已不見，取而代

之的

是一些很常見的植物，身上總是蒙著灰塵

那天我隨一列送葬的隊伍從那里經過，

我想到的不是那些逝去的令人悲傷的事物

而是小小的紅色漿果，它們不停地在那里

閃現

蒼莽瞬間

一日，我爬上故鄉(xiāng)最高那座山

累了，坐在最高那個土丘上

大風吹向我

心中仍有風鈴的回響

人生已知足，不懼滄海

順著風的方向，忽見大地蒼莽

萬物沿著一個方向伏倒

如同某種神圣的跪拜

每次動情都因為萬物的慈悲

萬物有我，萬物引我

無所求，心如明鏡

照見一只大雁向蒼天飛去

雁過后，不能回首，瞬間已成永恒

責任編輯 王子倩